陆琰扶着大车的车辕,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在车阵外圈奔驰唿哨的女真骑兵,脸色铁青。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万人行军的路上会碰到这群饥饿的草原狼。
他们和室韦人不一样,陆琰清楚的记得,每次与室韦人交战,他们都是一窝蜂似的冲上来,为了节省箭支,他们的骑射也只有一轮。
但女真人完全不同,他们从不节省箭支,奔驰的披甲骑士在车阵外围掀起了箭雨,精准的骑射足足持续了半炷香的功夫,近千人被射倒,侥幸未死的在地上来回翻滚,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射倒的大多是民夫青壮,他们没有甲,只负责搬运物资,走在队伍最前面,被射死也在所难免。
真正让陆琰感到一丝压力的是这群骑兵不仅骑射了的,更深谙战法,他们没有试图强行冲破靖边军的车阵,而是不断在外围恐吓威逼,试图让靖边军自乱阵脚。
平日里这招对靖边军或许没什么用,但今日,他们围住的不止一万靖边军。
还有一万多民夫。
他们可没有靖边军武卒那样的意志,崩溃大哭或是不知所措的人比比皆是。
陆琰知道,如果不做出一些回应,民夫就会彻底崩溃,车阵也就从内而外崩塌了。
不等了。
“武卒举盾!”陆琰站起身,现出身形,抽出长刀,一声爆喝。身边亲卫同样站起身护卫主将,招来一蓬箭雨,又有数人被射翻在地,没了声息。
陆琰动也不动,重复着自己的命令,木车上面,密密麻麻立起两层铁盾,一阵牙酸的乒乓声,除了几支箭射到了几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其他的箭无不被盾墙挡了出去。
“弩!”陆琰一声令下,千余靖边军弩手平端起手中的武卒步弩,对准了外围驰骋的女真人。
“放!”
“刷。”整齐的响声,伴随着一片血花绽放,百余女真披甲人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摔下马去,没了声息。
“咋瓦鲁多!”女真人发出了一阵阵愤怒的咆哮,又一阵箭雨从马背上飞向车阵,陆琰很耐心,弩手们早已将身形掩在大车与盾牌之后,这一次,竟然没人中箭。
箭雨已经停歇,只见车阵中心又立起千余人,手中长弓拉得如同一轮满月。
“放!”
又是一蓬箭雨,只是这次,换了个方向。
陆琰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箭支落进奔驰的骑兵队,却没能造成多大杀伤,不禁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副将柳冽低声道:“给民夫分发武器,他们要冲阵了。”
陆琰同云斌年岁一样,二十五岁的他却比许多四五十岁的边将打过的仗还要多,他对于形势的判断十分准确,承受了两次损失的女真人开始集结,两千余骑兵组成了一个锋矢状的箭头,最前面的骑兵人高马大,手中拿的不是刀矛,而是狼牙棒。
陆琰心里暗叫不好,刚要喝令前排的武卒退后,只听得一阵碰撞声,那数十名手持狼牙棒的女真人骑兵已经撞开了大车,数名骑兵被抛向空中的同时,几支狼牙棒也已经狠狠砸在了盾墙上。
数十名武卒被打飞出去,长刀与盾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那几十个开路的女真人也不好受,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眼看也活不成了。
但毕竟车阵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后续两千余女真披甲人不等靖边军堵住缺口,策马向车阵内涌入,但这群靖边军大多是曾经的老兵,久经沙场,如此境况下并没有慌乱,在几个千总游击将军的大声喝令下,数百名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武卒挺身向前。
碰撞声再一次响起,只是这次,是肉体与钢铁的碰撞。
冲在最前面的女真骑兵被锋利的戟刃捅下马,或是被受惊的战马狠狠甩飞出去,砸在地上,或是摔倒在敌人的刀锋下。
但战马奔腾之势已成,强大的冲击力自然不是百十名武卒可以抵挡的,一刹那间,站在最前面的靖边军如同被收割的麦子一般,扑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们身后,是一圈盾墙,他们的生命,只够剩下的武卒组成一道盾墙。
但就算是这几息的时间,在此刻,也显得弥足珍贵。
后续奔腾而入的女真骑士并没有在乎身前的乱像,悍勇无畏的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伤,部落里死了多少人,他们眼里只有战利品。
闪闪发光的珠宝,肥美的羔羊,抢到的都是自己的。
还等什么,把他们杀光,然后抢!
他们在辽东幽燕之地就是这么做的,以至于驻守在幽州和辽东边境的梁军见到女真人的骏马,就龟缩不出,任凭他们大肆抢掠烧杀而去。
很明显,今天女真人碰到了传说中的硬骨头。
两层盾墙之间是伸出了密密麻麻的长枪,枪头一侧被铁匠们打制开一道深深的血槽,锋刃十分尖细,让这种长枪反而不适于戳刺,而适用于劈砍。
数千骑兵排成一条线冲向了靖边军的阵地,此时,环绕在他们身边的木车早已经变成了一地碎片。
轰鸣声响起,碎裂的枪头,被掀飞的盾牌,四散的肢体,嚎叫声,惨叫声,怒吼声交织在战场上空。
付出了千余人的代价,女真人突破了靖边军的防线。
接下来,就是硬碰硬了。
陆琰丝毫不去管两翼溃散的民夫,他知道自己指望不上这群人。
“陆将军,”柳冽脸上带着血跑到陆琰身边,“能聚拢过来的武卒不到七千人,我们……”
“不能退,”陆琰双眼微凝,“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
“我们只剩轻锐了,”柳冽疾声道,“步卒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
陆琰猛地一回头,眼光似乎能吃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跑吗?”
柳冽见此也就不再说话,躬身一礼,转回队列之中。
陆琰没有回头的打算,他转过身,背后,是正在集结的女真人骑兵,他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声吼道:“七年前,我和云帅并肩作战,五年前,我深入雪山平叛,如今我和你们站在这里,你们是靖边军,你们是靖边军!只有敌人的血溅到我们身上,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意义!”他一把将兜鍪摔在地上,抽出鞘中长刀,一声厉喝。
“靖边军!”
身前七千武卒举起手中的武器,目光汇聚到陆琰身上。
“万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