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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让人心酸的调查

01

陆晓君提前一刻钟便到达了花样咖啡厅,她来到大厅最尽头靠窗的一个座位坐下,为自己点了一份卡布奇诺。

陆晓君身边的几个座位,只有正前方的一张方桌离她较近,桌边有一个女孩儿在静静地看书,其他的座位离她都挺远。嗯,这个角落很安静,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刚到四点钟,她看见一个瘦高身材的短发青年,从咖啡厅门口走进来,四处打量着不同座位上的客人。陆晓君猜他一定就是韩彬,便站起身来向他招招手。

果然,他就是韩彬。

韩彬走过来客气地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水,然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陆晓君,等着她来提问。

陆晓君在韩彬走进咖啡厅,及随后跟自己相认、寒暄的过程中,双眼一直不落痕迹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一个看上去开朗帅气、举止大方的小伙子,身上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很容易就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不过,在韩彬清秀俊朗的眉宇之间,明显透出一股浓重的忧郁情绪。他的双眼充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憔悴,一看便知近来严重缺乏休息。

陆晓君微笑着等待对方点完饮料,然后说道:

“韩彬你好,我叫陆晓君,很感谢你今天特意跑过来跟我见面。关于柳若冰的事情,我真得感觉很遗憾。那么一个漂亮上进的女孩子,在花一般的年龄,本应该是风华正茂、光彩照人的样子,竟然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意外。我听同事们说,柳若冰的父亲去年已经离世,母亲又在她很小时就离开了她,所以你是她生前唯一的亲人。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过去一周你肯定历经了巨大的痛苦。你愿意跟我交流一下,聊一聊与她有关的一些情况吗?我想如果我们共同努力,尽快破解她的去世之谜,这无论对于不辞而别的柳若冰,还是对于痛不欲生的你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你说,对吗?”

听完这话,韩彬的眼角一下子变红了,眼睛里浮起一层潮湿的雾。他脸上的表情,也从一开始公事公办又微带一丝警惕的神色,变成了一种感触中略显意外的样子。

“怎么,你也觉得若若的死,是一个意外吗?请问你就是蒋警官约我见面时,所提到的陆博士吗?你也是专案组的人吗?你为什么不追问上周五若若去世那天晚上,我都干嘛去了呢?这是因为你的同事们,已经调查清楚我当晚的行踪了吗?”

看着像连珠炮一样,一连提出好几个问题的韩彬,陆晓君笑了。

“哦,我就是蒋警官提到的陆晓君。我是市公安局的犯罪心理学研究员,也是柳若冰一案专案组的成员。不过,我是今天才刚开始参与此案的调查,所以有些情况,还需要跟你重新交流和核实。”

说到这里,陆晓君停住话头,似乎在整理讲话的思路。

“你管柳若冰叫‘若若’呀……嗯,很好听的名字。今天上午,我已经去过若若的住处,也听专案组的几位警官,介绍了此案的一些基本情况。但是,我认为本案中若若去世的真相,可能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也许专案组的其他警官,在一开始找你调查时,会问一些不在场证明之类的相关问题。还希望你能理解,这是侦办刑事案件必经的程序,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反过来说,我倒是认为对于此案真相的追求,最急迫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对吗?”

韩彬连连点头,很明显陆晓君这一番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韩彬,根据专案组同事给到我的信息,你和若若成为恋人,已经有五年左右的时间。看你满脸忧伤的样子,我相信你们两人的感情应该非常深厚。从案件发生时的情况来看,如果说若若当真是自杀的,那她不留下任何遗书或遗言给你,我感觉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你说呢?”

听了陆晓君的话,韩彬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您说得太对了,这明显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若若想要自杀,却事前一点信息都不透漏给我?她不但没给我留下遗书、遗言,甚至于连任何的暗示都没有,这太不可思议了!而且,在出事当天晚上八点钟左右,我和她还有过微信联系。我当时告诉她第二天早上会来找她,那时候她还没有任何的异常。哦,结果呢,她当晚就服毒自杀了,还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话,这怎么说得通呢?根本不符合常理呀!”

“嗯,这一点确实很蹊跷,但咱们暂时把它放在一边。韩彬,你能先从头给我讲讲,你和若若相识相爱的过程吗?我只有对她的经历和性情全面了解清楚,才可能把案件调查往纵深推进。关于这一点,希望你能够理解。”

听到这里,韩彬盯着陆晓君的脸端详半天,然后缓缓地点头。看起来陆晓君刚才说过的话,已经赢得了他内心的信任。

“这……好的……我和若若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让我想一下,要从哪里说起好呢……”

我认识若若已经整整七年了,那时候她刚上大一,我上大三。

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当初第一次跟她见面时的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那一天,是七年之前的九月十一日。当时,我还在华清大学自动化系读书,而她刚刚考入北方大学医学部基础医学院。正好我们班上跟我最要好的一位男同学,与若若的一位舍友是老乡。所以在二〇一〇年学校刚开学不久,他们组织聚会时叫上了我。

我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样子。

那天,若若身穿一件蓝绿色的长裙,长长的直发扎成好看的马尾辫。在初秋煦暖阳光的斜射下,她浅浅微笑时的眼睛,好似弯弯的月牙一般迷人。还有她那精致温婉的脸庞,白皙修长的手指……她所有的一切瞬间吸引住了我。

至于那天其他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事后想起来我似乎都毫无印象。在我的眼中、我的心里,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

韩彬的脸上,露出了回忆往昔的幸福笑容。这一刹那间的笑容,驱散了他满脸密布的阴霾和忧郁,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稚气的孩子。

陆晓君没有打断他,由着他继续自己的回忆和诉说。

那天聚会结束后,我开始疯狂地追求若若,我认定她是自己此生唯一的至爱。

第一次向她表白时,她拒绝了我。我问她为什么拒绝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她也不告诉我原因,只是执意地拒绝我。

但是我没有放弃,还是坚持不懈地约她出来见面。

我告诉她,我愿意从做普通朋友开始,让两人更多地了解对方。如果在完全了解我之后,若若还是不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一定不会勉强她,更不会伤害她,因为我是如此地深爱着她。只要是为了她的幸福,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就这样,我们维持着朋友关系有一年多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周都会约她见几次面,见面时聊得都是生活和学习上的事情。不过事后回想起来,那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在说,她在听。

若若好像很喜欢听我说话,每次当我告诉她我的事情时,她都微笑地看着我,听我滔滔不绝地东拉西扯。

但是,每当我问起她的事情,尤其是她家里的一些情况时,她就沉默了。当时我不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也不敢追问其中的缘由,怕会惹她不高兴。

后来有一次见面时,若若跟我说,她并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爱情好像是那么遥远缥缈,她怕自己没办法给我幸福,担心会因此伤害到我。

就是在那一次,她谈起了家里的一些情况。

原来,若若的妈妈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留下爸爸和她两个人相依为命。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她从小就过得很辛苦,不管在生活还是情感上,都承受了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困难。

听若若说起这些,我心里更加怜惜她。我决心要永远爱着她、支持她,让她拥有温暖的爱情和长久的幸福。我安慰若若说,现在有了我,她不用再像过去那样孤独,我发誓会永远陪着她。

经过那次谈心,若若和我的关系有了很大转变,从普通朋友变成了知己。我小心翼翼地陪伴着她,生怕自己操之过急,会把她吓跑了。

又过了大约半年时间,有一天我们上完晚自习后去看了一场电影,在看完电影回学校的路上,她终于答应做我的女朋友。那一刻我开心得无以复加,当我第一次真真切切拥抱着她,握着她的手,亲吻着她的头发,感觉自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一天,大约是在五年之前吧。转眼间五年时间过去了,我……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的世界,也都不在了……

韩彬低下头,用双手遮在额头,竭力不让别人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可是,陆晓君却早已看见有两行清澈的泪水,从他的脸颊缓缓滚落……

看见韩彬回忆起跟柳若冰恋爱时,他那种伤心不已的样子,陆晓君心里不禁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

快乐是可以传染的,痛苦也是。但快乐的印记浅显而短暂,内心的痛苦却总是挥之不去。

很多时候当人们努力回避,并压抑痛苦的存在时,却又经常会有种种的人或事,勾起你心灵深处的战栗和锥心的记忆。

在很多事情上,人都可以用谎言来伪装或掩饰。但内心真正的恐惧和伤痛,很多时候却总像幽灵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即使你以为自己早已甩掉了它,它却经常会在不经意之间,甚至在你的睡梦中,从你精心筑起的心灵栅栏后边猝不及防地跳将出来,让你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韩彬和柳若冰这两个年轻人,本来跟陆晓君没有任何关系。但当眼前这个大男孩,不由自主地流下痛苦的泪水,却让她感受到很大冲击。也许在十几年之前,她与程路明共同经历的那些快乐和痛苦,此刻在陆晓君心中引起了共鸣。

等韩彬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后,陆晓君继续追问。

“韩彬,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我上午去若若家里时,看到书柜里有她的一张照片。她长得确实很出众,具有一种少见的知性美。嗯,在此之外……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她的学校、专业和学习情况吗?”

韩彬稍微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回答道:

“若若高考时成绩非常好,在整个云南省也能排到前几名。她当时之所以选报北方大学医学部的基础医学专业,而没有选择更热门的临床医学专业,据她说是因为更喜欢科研工作。她攻读的是八年制的本科、博士连读学位,在校期间学习和科研都表现出色,本来明年就应该毕业了,可是谁会想到……另外,在本专业之外,她还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所以在本科期间,她还辅修了北方大学心理学院的双学位。”

“哦,明白了,绝对的学霸。那你认识她这七年以来,去过她家吗?若若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得多吗?”

“这个……我没有去过她家。她的家庭情况,我都是听若若告诉我的。她是昆明人,父亲是一名机械工程师。如我刚才所讲,她妈妈在若若很小时就离家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据若若说,她对妈妈没有什么印象,就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妈妈离开之后,若若的奶奶帮忙照顾她。据说奶奶对她非常好,让她在童年时拥有了几年难得的快乐时光。但不幸的是,从若若七、八岁开始,奶奶就患病卧床不起,也不能好好照顾她了。在若若十三岁时,奶奶因病去世,从此她便与爸爸两人共同生活,一直到她高中毕业来B城上大学。”

说到这里,韩彬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这种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逝,他很快便继续往下讲述。

“至于若若的爸爸嘛,我没有见过他本人,她也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他的照片,她似乎很不喜欢他。若若在B城上学的七年时间里,只回过两次家,其中一次还是去年她爸爸过世的时候。有很多次爸爸给她发信息,说想来B城看望她,都被若若拒绝了。在我面前,若若也很少谈起爸爸。只有那么几次吧,当我试探着问起他的事情,或者我跟若若说希望能够安排双方父母见面时,她才会很不情愿地聊起他来。”

听到这儿,陆晓君的心里,不由得浮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看了看低下头、默不做声的韩彬,继续问道:“韩彬,这可是很奇怪的事情啊。按常理来说,若若的妈妈从小不在身边,她跟爸爸两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父女之间怎么会这么生疏呢?你曾经问过她这方面的问题吗?”

韩彬半天没有抬头,两只手放在桌边,把面前的一张纸巾揉成一团,然后又撕成长长的细条。如此循环往复,等纸巾被撕成不能再小的纸屑后,他终于抬起头看了下陆晓君,然后又快速垂下眼帘。

“陆博士,我虽然不大了解其中的内情,但听若若聊天时所说的意思,好像她爸爸是一个脾气很坏,却又嗜酒如命的人。从她记事时起,他几乎每天晚上下班后,都会喝得醉醺醺的,动不动还会打骂若若。我猜在若若小时候,爸爸对她一定很不好。”

韩彬停下话头,脸上隐隐露出一股愤怒的神色。他犹豫了半天,似乎在斟酌要如何讲下去。

“有很多个周末我来看若若时,她睡到半夜会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把我往床的外侧推搡、踢打,嘴里还叫着她爸爸的名字,叫他滚开。当我打开房灯后,总会看到若若的脸色煞白,浑身被汗水浸湿,脸上满是恐惧之色。每次都要过好长时间,她才会从噩梦中醒来。醒来之后当我紧紧抱着她时,只觉得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有好几次都在我身上抓出了血痕。每当这种时候,我都心疼死了。我真得想让若若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没有任何的烦恼。若若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应该有更快乐的人生,对不对?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韩彬的头猛地抬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回避陆晓君的视线,而是任由泪水恣意地从面颊流下,滴落到桌面上。

02

陆晓君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悸动,似乎柳若冰在那些夜晚,所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的恐惧,通过韩彬的转述悄然传递到她的心里。

韩彬刚才提到的一些事情,已经超出陆晓君的预料之外,但是结合上午她在柳若冰家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深深的孤独疏离气息,这些话听起来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陆晓君递给韩彬两张纸巾,等他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韩彬,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也深深地为你对若若的深情厚意所感动。那若若上大学后一直住在校外吗,还是说中途才搬到现在的住处?她有没有要求你每天晚上下班后,都过来陪她呢?”

“是这样,若若原来读本科时,一直住在学校宿舍。直到两年前,也就是在她本科毕业那年的暑假里,学生宿舍已经被学校收回,需要等她秋季入读博士研究生时,才可以分配新的宿舍。当时,我替她租下后村亭小区这个房子,后来便一直住了下来。另外在近几年,若若出现了一些神经衰弱的症状,在学校宿舍跟其他舍友同住时老是休息不好,所以租房独住对她的睡眠也会有些帮助吧。”

说到这里,韩彬终于从方才悲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他在回忆起与柳若冰过去的感情经历时,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陆博士,从内心来讲,我倒是希望每天都可以陪若若同住,这样能让她有更多的安全感,而且我实在太爱她了,恨不得时时刻刻能跟她黏在一起。但是我跟她商量了很多次,她都不同意。若若说自己一个人住没问题,因为她从小习惯了清净的环境。另外呢,由于我工作的地方在亦庄,来这里距离比较远,所以她让我每周六来陪她一天就够了。”

“哦,是这样的呀。刚才你说若若自从上大学后,就很少回家,跟她爸爸几乎不怎么见面,那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是怎么解决的呢?毕竟,现在上大学可要花不少钱的。”

“是的,若若在上本科时,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也要一万多元吧。若若的性格很要强,只有当她刚上大一时,是她爸爸替她缴纳的学费。后来在她入学之后,若若就再也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了。她自己申请了助学贷款,又时常外出兼职打工,再加上她学习特别用功,每年都会获得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这基本上能够满足她的生活所需。等她攻读博士研究生后,就不用缴纳学费了,而若若自己获得的奖学金,以及跟随导师参加科研项目时发放的津贴,足够她的日常开销了。这几年我在工作之后,有时候想给她一些钱,她都说不需要。”

陆晓君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问道:“刚才你提到说,若若在读博士之后,会跟随导师做一些科研项目,你说的这位导师是曹如海教授吗?”

“是的,看来您对他已经有所了解了。”

陆晓君摇摇头,“不,我还没有见过曹教授。我是从专案组的案卷材料中,得知他的名字的。你能把他的情况,给我介绍一下吗?”

“嗯,好的。我对曹教授并不熟悉,但是若若以前经常跟我聊起他的情况。曹教授好像有四十五、六岁,据说在神经科学领域享有盛誉。他原本是国内神经外科临床方面的一名医生,后来去美国一所常青藤大学著名的医学院深造,攻读了神经心理学专业的博士学位。回国后,曹教授主导组建了一家中美合资的专科医院,专门治疗神经系统疾病。除此之外,曹教授还在北方大学医学部下设的神经心理学研究所中,担任学科带头人。若若就是他在这个研究所中,所指导的博士研究生之一。”

韩彬拿出手机,从里边找出了一张照片,递给陆晓君察看。

“您看,这是他们科研团队的合影。中间这位就是曹教授,其他人都是他指导的学生。据我所知,曹教授是国内从事神经心理学研究最早的专家之一,也是这个领域的权威啦。但他可不仅仅是一名学者,曹教授还一直在我刚才提到的那家合资医院中,担任院长职务呢。这家专科医院目前在国内享有盛名,所以在临床实践及行业地位方面,他也很有影响力。”

在这张照片里,一共有十几个人。站在中间的曹教授面带灿烂的笑容,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年轻不少。分立于他两侧的学生们做出各种手势,整个团队看上去充满了朝气和快乐。

“陆博士,若若对于她参与的科研工作充满了兴趣。几年前若若在选择导师时,就对曹教授的专业能力非常仰慕,后来她经过自荐,获得了曹教授宝贵的面试机会。面试时,曹教授对她上进好学的求学态度非常欣赏,她终于如愿进入他门下学习。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至于他在专业研究方面的情况,我就是个外行了,也很难给您提供更多的信息。”

陆晓君听到这里,又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问道:“韩彬,你和若若认识这么长时间,对她身边的同学好友,应该都很熟悉吧。你知道她有哪些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吗?”

“嗯,前几天专案组的两位警官,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若若的个性比较孤僻,不大喜欢热闹,所以她的朋友并不算多。不过,在他们班里有一个女孩儿,一直跟若若走得比较近。这个女生叫陈瑶,她从本科开始就是若若的同班同学,两人算是好姐妹吧。”

对于柳若冰的这个女同学,陆晓君是知道的,她还约了陈瑶一会儿在这里见面呢。

“韩彬,除了陈瑶之外,若若还有其他交往密切的朋友或同学吗?另外,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可能对若若心存恶意,或者不喜欢她的吗?”

韩彬眉头紧蹙,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

“说实话,若若的生活圈子实在很窄,她除了在课堂上和实验室里与同学有些交流之外,私底下交往密切的人呢,据我所知就没有太多人了。不过,有一个人也许部分符合您提到的标准。他叫戴林恒,是比若若高一级的师兄,一直很喜欢若若。后来当若若和我交往之后,他虽然没有再公开追求她,不过好像仍然对若若很关心。由于他们两人在一个实验室做研究,所以基本上天天都能见到对方,有些日常的交流也是不可避免。但如果说他是否对若若存有恶意,那我还真没办法来证明。”

听完韩彬的介绍之后,陆晓君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圆珠笔,然后微笑着冲韩彬点点头:“我今天上午去若若的住处查看之后,有些具体的问题想跟你沟通和核实一下,你不介意我做一些记录吧?”

韩彬摇摇头,表示对此并无异议。

陆晓君翻开笔记本,浏览了一下里面的问题,问道:

“根据法医检查结果来看,若若是因服用氰化钾中毒身亡,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早已知晓。据专案组的调查人员介绍,若若在学校实验室中会接触到氰化物,那你原来在若若家里见到过——或者是否听她提起过——她曾经带回来此类剧毒物品吗?另外,若若在去世当晚,也就是九月八日晚上的晚餐是在哪里吃的,她跟谁一起用的晚餐?若若在那天下班后都做了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你在当晚曾经通过电话或微信跟她聊过吗?”

“至于您说的氰化物,我从来没在若若住处看到过,不过以前我倒是听她提起,他们在做实验时会用到氰化钾。她曾经说过,氰化钾是一种剧毒药剂,如果有人不小心误服的话,可能在几分钟甚至几秒钟的时间内,就会毒发身亡。所以他们在做实验时,都会有特别的防护措施,而且对此类剧毒物质的管理也非常严格。对于您问的后两个问题,我在当晚没有跟她沟通过。她平时从学校回来都比较晚,一般都是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餐后才回家的,那天晚上估计应该也是这样安排的吧。”

“哦,原来如此。今天上午我在检查若若住处时,发现里面的各种设备和物品,都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若若是不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女孩子呀?另外,在她浴室的收纳箱中,有一支大号的白色牙刷和一条白色的毛巾,那是你平时周末来她住处时所用的吗?”

“嗯,没错。若若是个极爱干净的女生,我经常被她数落不讲卫生。您刚才说的牙刷和毛巾,确实是我的用品,怎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韩彬皱起眉头,不解地看着陆晓君。

“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下这些细节。此外,我还有一些疑问想跟你交流。在咱们刚一见面时,你就跟我说若若不可能死于自杀,关于这一点,你是有什么证据或感觉可疑的人吗?”

陆晓君把身体稍往前侧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她真得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杀的话,那这个凶手是怎么进入若若家中作案的呢,难道还有其他人持有若若家门的钥匙吗?根据我看过的现场勘查报告记录,若若自己的家门钥匙当时就在她的餐桌上,与她的钱包放在一起。这么想来,应该不大可能是有人偷拿或捡到她的钥匙后,潜入她家中作案的。更让人迷惑的是,那个假设中可能存在的凶手,他在作案之后是怎么离开若若家的呢?别忘了,若若家的门窗可都没有丝毫的损坏,而且房门反锁,窗户把手也是从里面关紧的!”

韩彬听到陆晓君提出来的几个问题,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的脸。

“陆博士,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无数遍,到底有谁能够进入若若家呢?据我所知,若若家的防盗门钥匙只有我和她才有,没听说若若给过其他任何人。除非凶手是若若身边的熟人,他偷偷地配了若若的钥匙,或者曾经找若若要过钥匙。至于这一点,还需要拜托专案组来解开谜团。至于凶手作案后怎么离开,我真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是根据我对若若的了解,我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她不会在不给我留下任何遗书、遗言的情况下自杀,这绝对不可能!拜托您和专案组的各位专家,一定要抓住这个狡猾的凶手,还给若若一个公道。”

韩彬说到这里,脸色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变得通红。

陆晓君听完韩彬的话,心里不觉一动。

“韩彬,你刚才说,若若不可能在不给你留下任何遗书、遗言的情况下自杀。那在你内心深处,你是觉得她完全没有自杀的可能性,还是说只是因为若若没有给你留下遗书、遗言,而感到她自杀的结论不成立呢?这两种情况,可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对吧?另外,根据法医尸检报告的结果,可以发现若若的体表有若干处旧伤。其中,在左手腕上有几条短促、平直的新伤痕,非常像是用锋利的刀刃划上去的,看起来应该是近两年才留下来的。你了解这几处伤痕的情况吗?若若以前曾经有过伤害自己身体,甚至是自杀的行为吗?”

听完陆晓君的话,韩彬似乎怔住了。

大约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吧,韩彬既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神态。

“陆博士,若若过去绝对没有过自杀的行为。至于她手腕上的伤痕,是大约一年之前,若若在路上骑车时摔伤的。那天是个工作日,我在单位上班,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周末我来找她时,她才告诉我受伤的情况。她告诉我说,事发时是晚上八点多钟,她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家。当她经过一个胡同口时,有一辆汽车急转弯,从她身边快速地驶过去。当时她有些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马路牙子上,手腕被路边广告牌上的钉子划伤了。她说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没有告诉我,自己去医院包扎之后就回家了。若若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儿,她不会有自杀行为的,陆博士您要相信我!”

陆晓君盯着韩彬的眼睛,研究着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半天没有做声。

好一会儿之后,陆晓君才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安慰的笑容:“韩彬,你不要着急,我相信你的话,若若应该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在咱们结束这次谈话之前,我还有几个细节要跟你求证。第一个问题,若若平时经常打开窗户通风吗?她一般是在什么时候开窗呢?”

韩彬似乎暗暗地松了口气,“若若只要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开窗通风一到两个小时。具体的时间嘛,她一般在早上和上午开窗通风。”

“哦,是这样啊。还有两个问题,专案组在现场勘查时,发现若若于去世当晚,身穿一条她最喜欢的蓝色长裙,脸上还化着淡妆,你对这一点有什么想法吗?另外,今天上午我在若若家里检查时,在床头柜旁边的地板上,发现了一朵干透的黄色菊花,你以前是否曾经见过它,知道它是哪里来的吗?”

“哦,那朵黄菊花我是知道的。那是去年若若爸爸去世以后,她回家办理丧事时,从老家带回来的。后来我们还聊起过它,若若说爸爸在她很小时就喜欢养菊花,她之所以带这朵花回B城,是为了纪念童年的时光。我手机里还保存着菊花的照片,是她以前通过微信发给我的,您看是不是这朵?”

韩彬再次打开手机,找出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黄色小花,确实跟陆晓君上午发现的菊花完全一样。

待陆晓君确认之后,韩彬继续答道:

“至于若若去世当晚所穿的蓝色裙子,是去年我送她的生日礼物,那确实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前几天专案组的一位警官跟我谈话时,也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好像因为若若所穿的这条裙子,更加重了他们对于她死于自杀的怀疑。但是反过来想,如果若若是死于他杀,假设凶手当晚曾潜入她的住处,那么也许在若若穿着蓝色长裙时,凶手趁着她不注意,在杯子里偷偷加入了氰化钾。而当若若喝下毒药后很快便毒发身亡,于是凶手便把她放在床上,营造出若若自杀的假象,然后抹掉自己留在房间里的指纹和痕迹,并想办法离开房间。陆博士您看,这种分析也是有可能的,对吧?”

陆晓君抬起眼睛,想了一下韩彬所说的话,感觉倒也有些道理。

“好吧,韩彬,你刚才所说的这种思路,仔细想来也有些道理。此外,我想了解一下,你跟若若在一起这么多年,是否发现她有记日记的习惯呢?换句话说,她平时如果在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难,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她会把它们记下来吗?当然啦,这种记录不管是以日记的形式,还是以电子文档或其他的形式存在,都应该包括在内。”

“日记呀,我想一下。若若平时很注重个人隐私,即使是面对我的时候,她的一些小秘密也不会全部告诉我。她从没有当着我的面写过日记,也没跟我提起过这方面的信息。不过,去年我倒是曾经在她的衣柜里,看见一个黑色的小皮箱,外面还挂着一把漂亮的铜锁。当时我开玩笑地问她能不能打开,让我看看里面放了些什么宝贝?她拒绝了,还笑着说箱子里面,是她从小保留下来的一些小纪念品,和对自己生活中重要经历的记录,等我们将来结婚的时候,她会把它们拿出来跟我分享。可是,谁能想到……”

说到这里,韩彬的眼圈又红了,他赶忙转过脸往窗外看去。

陆晓君知道刚才聊起的这些话题,又勾起了韩彬心中的伤痛。但这些信息实在太重要了,她不得不接着追问下去。

“韩彬,很抱歉又让你想起了伤心往事,但相信你应该能够理解我,这些信息是我目前急需掌握的。你刚才提到的黑色小皮箱,今天上午在若若家里我怎么没有看到呢,我当时可是曾详细查看过她的衣柜。在你的印象里,你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小箱子,是在什么时候呢?”

韩彬蹙起眉头,努力地回忆起来。

“应该是在两个多月之前吧,当时刚刚入夏,我和若若一起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在我帮她收拾衣柜里的换季衣服时,还曾看见过那个箱子。在此之后,我就没再注意到它了,因为夏天穿的衣服都比较单薄,所以我周末过来找她的时候,也用不着把衣服往衣柜里放。如果真得像您所说,那个小箱子不见了的话,这还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对了,说到这里,我还想问您呢……自从若若去世后,专案组就把若若的房间封锁起来了,说是要保留证据,那我什么时候能够进去收拾她的遗物呢?她的所有遗留物品,我都想保留下来。一直到现在为止,我心里根本就不敢相信,若若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了我,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我总觉得,也许等哪一天,她又会突然回来找我。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啊!”

陆晓君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前这个满脸悲戚的年轻人,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来,自己在去年刚刚得知程路明去世的消息时,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觉。

这种至爱逝去,永不复再见的剧痛,实在是太难熬、太难以忘记了。能够让人们千疮百孔的内心,慢慢恢复和愈合的东西,可能只有时间了吧。

陆晓君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道:“韩彬,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别着急,专案组正在全力侦破这个案子。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去整理若若家里的生活物品了。”

陆晓君没有再向韩彬继续追问,跟柳若冰相关的更多信息了。因为她感觉他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问一些尖锐的问题,可能也起不到很好的效果。

除此之外,对于柳若冰之死,陆晓君自己还没有构建起基本的假设模式。所以,她还没法按照结构化的思路,来向韩彬提出更有针对性的问题。

陆晓君明白,要想构建起完整的假设模式,需要她跟柳若冰身边的更多熟人,进行全方位的交流和问询,才可能尽快让大脑中的逻辑体系运转起来。

从逻辑学上来说,人们要想成功地解决复杂的问题,都需要“两次创造”的过程。

何谓“两次创造”?即人们要想做好任何事情,都需要先在头脑中构思,即智力上的第一次创造;然后再去付诸实践,即执行上的第二次创造。

举一些例子,能够帮助我们更容易地理解这一点。

比如说,人们在盖房子之前需要先有设计图,而完成设计图,需要先有头脑中对房屋结构的假想和预设。

要创办一个企业,需要创业者先有自己的目标,根据目标才能确定产品和服务定位,然后才是整合各种资源,来朝既定目标奋力前行。

要进行学校的课程设计,需要学校领导先行确定学生的定位、需求和课程目标,然后才能提出课程体系和具体呈现方式。

而想教育好子女,父母需要首先确定自己的原则和目标,即你希望孩子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才能在日常生活中既正确地引导孩子成长,又不会损害他的人格。

所以,人们在做一项决策时,一定要保证“第一次创造”的假设正确,然后再去保证“第二次创造”的落实到位。截至目前,对于柳若冰的离奇死亡案件,陆晓君还没有一个清晰、完整的假设框架,所以她不想贸然向韩彬刨根问底。

陆晓君沉思片刻,然后请韩彬介绍一下他自己的情况。

韩彬告诉陆晓君,他是江苏无锡人,今年二十八岁,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在华清大学就读。两年多之前,他研究生毕业后,就进入了B城一家通信工程公司工作,目前他是这家公司的研发工程师。

陆晓君对韩彬的配合表示感谢,并要了一张他的名片。陆晓君与韩彬约定,她会配合专案组的工作,尽快找出一些破案的线索,之后她可能会再次联系他,来进行新一轮的求证和交流。

韩彬似乎很信赖陆晓君,他的喉结耸动了一下,眼睛专注地盯着她的双眼,似乎要确认她刚才的保证是否发自内心。然后他站起身来,向陆晓君表示了谢意,便转身向咖啡厅门口走去。

陆晓君盯着韩彬离去的方向,目送着他那高瘦而落寞的身影,走出了咖啡厅的大门。她突然感到一股悲伤的气息在心中蔓延开来,似乎韩彬和柳若冰的不幸遭遇,使她越来越感到痛惜。

年轻人的韶华早逝本就让人心伤,而韩彬身上特有的一股忧郁气质,更加重了她心中悲伤的感觉。

陆晓君内心的这种情绪,引起了她探索柳若冰去世之谜的更大兴趣,也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此事的真相挖掘出来。

虽然从目前情况来看,陆晓君还不清楚案情发展的方向会指向何处,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地呐喊吧——陆晓君隐隐地感觉到,柳若冰案件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秘密。

经过刚才与韩彬近两小时的谈话,陆晓君了解到柳若冰生前的一些基本情况。那韩彬告诉她的这些话,都是真实的吗?或者说,他是个可信的人吗?

韩彬对柳若冰的感情,看起来确实非常深厚,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完全排除掉他的嫌疑。

原来陆晓君从事法官工作时,经手过上千宗刑事和经济案件,也接触到无数形形色色的犯罪嫌疑人。在这些嫌疑人中,有一部分人的犯罪动机,并不都来自于常见的利益或人际纠纷,有不少施暴者和受害人之间,还存在着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

不可否认,除了少部分的极端案例外,大多数与感情相关的刑事案件中,都会存在引起纷争或伤害的主观动机。而案件中对受害人的危害程度,经常与嫌疑人伤害动机的强度息息相关。

最具有伤害烈度的情感,往往可能是因为“恨”。

而“恨”的动机,很少源自于对方的某种特质,而大都是因为人们感觉到“他人伤害了自己”,才会把对方视作对自己的威胁,从而希望他变弱或消失。

如果双方原本是亲人、恋人,或者拥有其他的亲密关系,那么两人之间原有的“爱”越是深厚,当他们的亲密关系发生变化时,便越容易给其中一方带来更大的伤害和恨意。

曾有研究指出,人的感情在外界刺激下具有两极性的特点,这被称为“心理摆效应”。

顾名思义,这种效应就类似于钟摆被高高拎起,然后撒手放下去一样。人们之间感情的强度越大,这个反向转化的力度就越大。因为心理摆效应,人们很容易仇恨那些曾经深爱过的人,尤其是当对方给自己带来直接的伤害和痛苦时。

比如,“单方被动的失去”,“不平等的付出”,“对方允许亲密关系中存在第三者”等情形,都属于这种情况。

在真正的爱情中,双方都会敞开心扉,从而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可能性。这种心灵的敞开,是彼此给予对方的一种信任,相信对方不会滥用这种权利。

但在很多“因爱生恨”造成的伤人案件中,都源于一方利用对方的信任,而对其实施故意的利用、操纵、欺骗和盘剥。这不但给对方带来痛苦,还给他带来深深的羞耻感。

有些心理学家指出,羞耻感是指向毁灭性的、暴力事件的本质起因。

陆晓君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深深地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她本身就曾经有过这种“因爱生恨”的经历。

当她大学毕业时,其大学初恋男友程路明因来B城工作,离开了留在J城的陆晓君。

当两人分手后,陆晓君感觉自己的爱情受到了背叛,为了让内心的痛楚平息一些,她不由自主地“恨”上了程路明。

这一恨,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程路明去世之后,当刘立鹏警官通知来B城接收他留给她的遗产时,陆晓君内心压抑已久的尘封爱情,才突然重新迸发出来。再次激发的爱情释放出惊人的能量,从而让她克服种种困难,亲手把杀死程路明的凶手绳之以法。

在她主导侦破案件的过程中,陆晓君通过对程路明近些年生活经历的了解,才逐渐明白那些久存于内心深处的仇恨,其实都起源于她年轻时对“爱情”和“爱人”的误解,以及心理层面的自我保护和防御机制。

陆晓君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六点钟,离她约定与陈瑶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陆晓君到咖啡厅前台点了一份简餐,等服务员把食物送过来后,她很快把它吃完,然后便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边思考着些什么。

快到六点半时,陆晓君抬头打量着咖啡厅门口的方向。

现在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咖啡厅的座位基本上坐满了客人。有不少刚下班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要一杯咖啡,点一些三明治、披萨之类的简餐,约上一两个好友边吃边聊,使得整个大厅充满了活力。

刚才陆晓君一直沉浸在跟韩彬交谈后的思绪中,现在有了一点闲暇时间,她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的几桌客人。

由于陆晓君坐在咖啡厅最尽头的角落里,所以离她比较近的,只有她正前方座位上的一个女孩儿。女孩儿背向着陆晓君,留着长长的直发,从背影看应该非常年轻。

这个女孩儿来得比陆晓君还早,一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陆晓君进店落座之后的两个多小时里,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在一个笔记本上不断地写着些什么。在陆晓君和韩彬交谈的过程中,她也没有发出过一丝声响。

除了身前的这个女孩儿,其他桌上的客人,距离陆晓君就比较远了,也大多是些年轻人。其中有不少客人,看起来都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模样。

十分钟过去了,却一直没有看上去像是陈瑶的女孩儿,从咖啡厅门口走进来。

难道是陈瑶找错地方了吗,还是她有事情耽误了?

陆晓君站起身来,一边留意着门口进出的顾客,一边从包里拿出手机。陆晓君想给蒋欣打一个电话,以确认原先她跟陈瑶约定的会面,是否还能够如期进行。

等陆晓君把手机拿在手里,准备拨打蒋欣的电话号码时,坐在她前面的那个长发女孩儿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然后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她说:“您好!我叫陈瑶,是柳若冰的同学,请问您是约我见面的陆晓君博士吗?”

03

韩彬从花样咖啡厅走出来,来到门前的大街上。

门前的街道并不太宽,街面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川流不息,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斥着老城区那种热闹纷杂的气息。

韩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沿着街边的人行道,缓步朝东边走去。突然间他的身体一个激灵,大脑似乎一下子变得清醒。韩彬这才回过神来,停住脚步,四下里张望起来。

这条街道他很熟悉,过去几年中,他跟柳若冰曾无数次从这里走过。

过了很久,韩彬才收回了视线。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看了看时间,然后终于下定决心,迈步向东北方向的后村亭小区走去。

五分钟后,韩彬从南门走入后村亭小区。这个老旧小区有着传统的风格,看大门的大爷坐在破旧的传达室里发着呆,右手机械地摇着蒲扇乘凉,对进出大门的人们视若不见。

柳若冰生前居住的房间,离小区南门不远。韩彬沿着南门旁边的胡同,往西走了大约两百米,就来到了七号楼二单元一〇三房间的窗外。

房间位于整个小区的西南角落,离小区的南墙只有窄窄的一路之隔。现在,韩彬就站在这条路上,身边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条只有两米多宽的小路,平常即少有人走,在这个夏日临近傍晚的时分,更没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窗户里侧挂着窗帘,中间留着一条窄窄的缝隙。韩彬站在窗边,透过窗户上的玻璃,从缝隙中往房间里面看去。

他的心像被人用刀缓缓地划过,一股不可遏制的锥心刺痛和难言苦涩,从心脏往四周延展,慢慢地传递到胃部,然后沿着食道一直奔涌到口腔。那种疼痛和苦涩经过喉咙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大口地喘息起来,却无法发出一丝嘶吼声。

这个房间,这扇旧窗,这里面曾经住过的那个女孩……是他过去几年时间里,日思夜梦、魂牵梦萦的灵魂归宿。

韩彬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他到底为什么如此深爱着她?哪怕为了爱她,会经受那么多非比寻常的意外和痛苦。

韩彬来自于无锡市一个普通三口之家,父亲是中学的数学老师,母亲是医生。

从韩彬记事时起,脑海中对于父母最深刻的记忆,便是母亲经常在夜里去医院值班,而爸爸在一盏旧台灯昏黄的灯光下,埋头于书房里的书桌之上,批改堆成小山一般的作业和试卷。

那时,当他一个人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小床上,心里感觉有些害怕和孤独。韩彬很希望妈妈——能够像电视剧中演的那样——在床边陪着自己,给他读书上的故事。

但是,他的这种期待从来都没有实现过。妈妈的工作实在太忙,她每周都要去值几天夜班,而即使在不用值夜班的晚上,她也会因为白天工作太累,在收拾好家务后便早早地上床睡觉了。在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唯一给他留下些许慰藉的,就是爸爸书房里传出来的一缕微弱灯光。

于是等他长大后,韩彬似乎一直都觉得在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洞,一个空空如也、需要被填满的洞。

在高二上学期,韩彬第一次体验到恋爱的滋味。

他班上有一个苗条、爱笑的女孩子,在高一下学期被调为他的同桌。在此之前,韩彬倒是也曾注意过她,但却并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倒是那个女孩子,对他很是热情。因为韩彬当时是寄宿在学校里,她便每天从家里带一些好吃的东西给他,有红烧肉、牛奶,有时还有些水果。

慢慢地,两人逐渐熟悉起来。有一天晚上,当那个女孩子趴在课桌上看着感冒咳嗽的他,关心地把一片感冒药塞给他的时候,两个人从此开始了懵懂的初恋。他们的恋情维持了约一年多,有很多的新奇和快乐,也有很多的不满和抱怨。等两人快毕业时,那段青涩的爱情,终于还是在高考和老师的双重压力下戛然而止。

韩彬的第二段恋情,发生在他刚来B城读大学的第一年。

当时他刚刚学会用QQ聊天,再加上乍一进入大学校园的兴奋劲儿,于是他每天都花几个小时跟网友聊个没完。在他经常聊天的几十个网友中,有一个其他大学的同龄女生,听说他是华清大学的高材生,便非要邀请他见面认识。

女生个子很高,说话时声音很大。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便主动挽起他的胳膊,拉着他去逛街。就这样,两人稀里糊涂地谈起了恋爱。那个女生颇有些江湖女侠气息,最愿意带他去酒吧喝酒、蹦迪。半年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也许两人都觉得根本不是一路人吧,这段飞来的爱情便也无疾而终。

然后,韩彬便在同学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了柳若冰。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韩彬便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个洞,一下子被填满了。

七年前的那个秋日下午,在同学组织的植物园聚会上,他们第一次见面了。在下午温暖和煦的阳光里,身穿蓝绿长裙的柳若冰,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一下子闯进了韩彬的心底。

浅浅微笑的嘴角,欲言又止的娇羞,恬静温婉的脸庞,白皙美丽的手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充斥着韩彬的整个内心,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韩彬对柳若冰那显而易见的一见钟情,毫不顾忌地展示在所有同学面前。甚至于伙伴们的调侃起哄声,他都充耳不闻。

她走到哪里,他便走到哪里;她的眼神看向哪里,他便看向哪里;在她微笑不语时,他也便陪着微笑不语。哪怕柳若冰因为他过于外露的好感,而感觉到不好意思和手足无措时,韩彬也依然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她左右,好像只要他离开半步,她就会被别人抢走了似的。

从那次聚会后,韩彬便开始了对柳若冰长达两年多的追求之旅。从一开始被拒绝,然后是作为普通朋友相处,再到后来柳若冰向他吐露心扉,直至最后她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这其中的每一幕,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她做他的女朋友,一共有五年时间。其中最后两年多,两人在校外租房同居。

韩彬的性格并不张扬,平常的他大都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可能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高调的事情,就是疯狂地追求柳若冰。不过,在他沉默寡言的表象背后,其实有着一颗浪漫、敏感的心,也有一腔上进和勇于冒险的热情。

韩彬是真得深爱着柳若冰,似乎他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当然韩彬也相信,柳若冰同样深爱着他。两人开始恋爱后,柳若冰在感情上极为依赖于他。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家庭不幸福的原因吧,她很看重韩彬的感受,在一些生活琐事上几乎都听从他的安排。

但是,虽然说两人的感情极其深厚,也并不意味着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完美的。怎么说呢?在韩彬的潜意识里,老是感觉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似乎总有一抹看不见的阴影,一直若隐若现地跟随着他们。

韩彬是柳若冰的初恋。在他们刚开始恋爱的头两年里,柳若冰就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孩子,谨言慎行、拒绝过分亲密,似乎特别害怕感情受到伤害。

从柳若冰的本性来说,她并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儿。在学业和研究工作中,她均表现出了独立自信、勇于创新的一面。

唯独对于感情,柳若冰却总是显得那么自制和谨慎。而她对待爱情的这种态度,反过来却也让韩彬更加珍惜她,愿意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

两年多以前,韩彬在后村亭小区租下了眼前这间一居室,并把房间里面认真地打扫、装饰了一番,让柳若冰从学校里搬出来居住。在两人认识和恋爱了那么多年以后,柳若冰对韩彬已经非常信任,也乐于把未来的人生交给他来规划。

在他们搬到新家的那天中午,韩彬特意带柳若冰到附近最好的西餐厅用餐,并提前偷偷邀请了几位好朋友来到现场。

用餐过程中,在突然现身的朋友们的祝福之下,韩彬拿出一枚漂亮的订婚戒指,希望柳若冰能正式答应跟他订婚,成为他的未婚妻。

当时,柳若冰看见单腿跪在面前的韩彬,以及他手里拿着的钻戒,连连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好像生怕如果自己稍加犹豫,面前这个男孩就会飞走消失一般。当韩彬深情款款地把订婚戒指戴在她的左手中指时,这个美丽、多情的女孩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订婚仪式后的那个下午,韩彬带柳若冰来到北海公园。两人在开阔的水面上划着船,醉心于身边的湖光塔影、亭台楼阁之间,流连于四周的叠石岩洞、荷花翠柳当中。然后,他们又去学校附近的电影院,看了一场浪漫的爱情电影。

那天晚上,当两人回到新家之后,韩彬把提前准备好的红烛、彩灯拿出来点亮,整个房间充满了爱情和浪漫的气息。

当韩彬温柔地把心爱的女孩儿,轻轻地抱到精心布置过的床上,整个房间以外的世界好像都不存在了,唯有两颗深爱彼此的心在激烈地跳动着。

摇曳的烛光下,沿着年轻的面颊和脊背蜿蜒而下的汗水,四目相望时充满了爱怜和依恋的眼神,温柔地吸吮着彼此的火热的唇,十指相扣放在她发梢旁边的湿润手心……这一切都像梦幻一般,深深地印在了韩彬的心田。

这个房间,虽然只不过是普通破旧小区里最小的户型,却是韩彬心中最难以割舍、刻骨铭心的地方。

那个沉静却又热烈、谨慎却又自信的女孩儿,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内心的那个空洞,会永远被甜蜜和欢乐所填满;他以为从小就害怕的,妈妈值夜班时书房里透出来的那抹灯光,将永远不会在他的睡梦中再次出现。

可是现在,就在曾经让他甜蜜幸福的小房子面前,他所珍惜的那一切,都已经成为了一个破碎的梦。

而且这个破碎的梦,在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早已出现过无数次的征兆。

天黑了,透过窗子往里边看,房间中已是漆黑一片。

韩彬从七号楼的西侧绕过去,来到二单元的楼门口,看着一〇三室房门上贴着的白色封条,眼睛里面闪过一瞥难以琢磨的光……

04

陆晓君听到陈瑶说的话,不由得大为惊讶。

难道蒋欣替她约见的陈瑶,就是此前一直坐在旁边座位上,离自己只有一桌之隔的这个女孩儿吗?

哎呀,这可大大超出了陆晓君的意料之外。

从一方面来说,她完全没有想到陈瑶会提前这么长时间,就来到店中等她。另外一方面呢,陆晓君更加不会料到,一直坐在旁边的这个安静的女孩儿,竟然就是她接下来将要见面的人!

陆晓君心里感到一阵担忧,这个陈瑶一定听到她和韩彬的谈话了吧。虽然刚才她和韩彬交谈时,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对于坐在隔壁座位上的人来说,要想有意偷听他俩的谈话,那还是有可能的。

陆晓君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伸出右手,与站在面前的陈瑶握了握手。

陈瑶手上的皮肤很光滑,跟陆晓君握手的力度也很轻。一眼看上去,这是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儿,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脸色有些苍白,细细的眉毛下边有一双温和的眸子,眉眼之间显得有些腼腆。

陆晓君盯着陈瑶的脸,道:“是的,我是陆晓君。原来你一直坐在我旁边呀,这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呢!”

陈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陆博士,很抱歉刚才听到您和韩彬的谈话。但在我们交流之前,我要先告诉您一件事情,那就是柳若冰绝对不可能自杀,她一定是被人谋杀的!”

陆晓君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吃了一惊。

她连忙松开与陈瑶握着的右手,邀请对方跟自己同桌而坐。陈瑶把随身携带的物品搬了过来,然后在陆晓君对面的座位坐下。

还没等陆晓君说话,陈瑶就主动开口了。

“陆博士,我猜您一定想问我,为什么我会坐在您旁边的座位上,而且又来得这么早,对吗?我还是主动跟您解释一下吧。下午三点半左右,我就来到咖啡厅了,大约比您早到了十多分钟。说实话,我之所以早来,就是想提前观察一下,看看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也好有些准备。”

陈瑶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盯着陆晓君的脸,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陆晓君微微一笑,把下巴抬了一下,鼓励陈瑶继续说下去。

“不过,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您还约了韩彬,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你们的谈话。当我进来时,咖啡厅还有不少空座位,但我猜您会喜欢安静的地方,所以才选择了这个角落。可是没想到,后来您和韩彬就坐在旁边,这可是个意外之喜呀!”

陆晓君听到这里,看着陈瑶脸上单纯却又有些狡黠的神情,心里不觉对她生出一丝好感。

坐在她面前的女孩儿,看上去是一个还没经过社会浸染,毫无世故之色的天真女学生,但又处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陆晓君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哦,是这样呀。那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啦。对了,韩彬以前应该见过你吧?那他跟我聊了这么久,怎么没有认出来你呢?”

“嗯,是这样的,我因为跟柳若冰是特别要好的姐妹,所以与韩彬确实也很熟悉。他刚才之所以没有认出我来,可能是因为我背对着他,又一直低着头的缘故。另外他因为若若去世的事情悲伤不已,也许对身边的人和事,根本都会视若不见吧!”

陆晓君点点头,继续问道:“对了,你也称呼柳若冰为若若,大家都这么叫她吗?你刚才跟我说,柳若冰绝对不会自杀,她一定是被人谋杀的。对于这个观点,你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

“是的,我和韩彬都叫她若若,因为她不喜欢被人叫做‘冰冰’。至于您说的确凿证据嘛,我倒是没有。不过,前几天专案组的两位警官找我谈话时,曾经让我回去认真回忆一下,有没有与若若去世相关的线索。我本来对于若若的死,就感到极为震惊,当那两位警官提到她可能是自杀的推测时,我就更加不相信了。”

陈瑶抬起头,视线转移到陆晓君的脸上。

“陆博士,我反复地回忆、分析若若平时做事的风格,我觉得她绝对不可能做出自杀的行为。为什么我会这样断定呢?这是因为我对她太了解了,从大一刚入校时我们俩就是同学,还是住在一个宿舍的好姐妹。据我所知,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理性的人。若若不但性格坚强,还对心理学知识很感兴趣,她在本科期间还拿到了北方大学心理学院的双学位呢。你看看现在的我,虽然算不上多么开朗,但你一定想不到在几年以前,我还是一个极度封闭、从不跟他人交流,甚至很多次都想自杀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吧?我病情的好转,就是若若不断帮助我,鼓励我走出心魔的结果。有很多次,在她跟我谈话的时候,我都感觉她像个心理医生一样专业。您想呀,像她这样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会去自杀呢?”

陆晓君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她急忙接着陈瑶的话追问下去。

“你刚才说柳若冰曾经帮助你战胜抑郁症的困扰,你能把这件事情,详细介绍一下吗?我想,这可能对于剖析她生前的心路历程,会有很大帮助。说句实话,从目前已有的证据来看,我觉得还不能明确地推断出柳若冰到底是自杀或他杀的结论。所以,从她的心理层面加以分析,可能会带来更多的启发。”

陈瑶歪着脑袋,眼睛看向窗外,好像在回忆曾经的往事。过了一会儿,她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陆博士,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但既然可能对探究若若的死因有帮助,那我就细细地讲给您听。事实上,如果不把我的经历告诉您,那我也没有办法向您讲述和还原一个真实、本色的柳若冰。”

我是江苏人,自小在扬州长大,父母都是工厂的工人。

在我三、四岁时,我的父母都下岗了,后来爸爸一个人跑到深圳打工。

他刚去深圳那两年,还经常给家里寄回一些钱物,过年的时候也会回来看望我和妈妈。但好景不长,几年之后他跟妈妈的联系越来越少,对家里的生活状况也不怎么过问。

等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爸爸竟然完全断绝了跟家里的联络,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后来,我认识的一个阿姨告诉妈妈,据说爸爸在深圳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两人跑到越南那边生活去了。

因为爸爸抛妻弃子这件事,妈妈恨透了他。

妈妈的个性,是坚强与敏感的奇特混合体。她一边怨天尤人,咒骂爸爸不负责任,一边在外打零工勉强维持着家中的生计。

对于我的童年来说呢,从我记事起,便几乎一直生活在妈妈的眼泪、抱怨和咒骂中,很少体验过温馨、快乐的亲子时光。

妈妈唯一最“擅长”的,也是她这一生最得意和持之以恒的事情,就是逼着我“好好学习”。

从小学一年级起,她就把我每天的生活日程,以分钟为单位做成了严格的时间计划表。早上我起床如果晚了一分钟,吃饭如果慢了一分钟,晚上做作业如果稍微注意力分散,考试如果只考了九十九分……那等待我的不是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指责,就是暴风雨般的臭骂和暴打。

我在上小学和初中时,一直生活在这种可怕的阴影中。可怜当时年幼的我,面对妈妈的虐待和折磨,没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没想到,从高一上学期开始,我的精神状态出现了大问题。

那时候,我的情绪低落、浑身无力,跟任何人说话或交往都会产生深深的恐惧,耳朵和眼睛经常出现幻听和幻觉。病情严重时,甚至我的胸口或四肢会出现莫名的刺痛,眼睛常常无法对焦,眼中看到的世界一片模糊。在我的脑海里,常常会有另外一个“我”,在绝望地嘶吼、不停地讽刺自己,咒骂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累赘和负担,永远只配得上与孑然孤独做伴。

当时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才逐渐明白,那时我已经患上了抑郁症。

高一下学期,我再也无法忍受妈妈的虐待,就收拾衣物被褥搬到了学校宿舍,开始了寄宿生活。

在学校里,我每天都封闭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除了拼命学习,就是去操场跑步。我常常一圈圈地跑个不停,直到把自己累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有很多次,我爬到六层教学楼的楼顶,幻想着如果自己从楼上一跃而下,妈妈是否会对她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即使我拼命压抑情绪和痛苦,但抑郁症是不可能自行消失的。飘零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内心又不想对任何人开放,潜意识里再怎么劝说自己也没有用。情绪反反复复,后来也多次计划自杀,但都以未遂而告终。

幸运的是,高考时我如愿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方大学医学部。我如释重负,比开学的日子提前了很多天,就一个人跑到了B城。我以为换一个城市,自己就会一下子好起来,但后来明白这是妄想。

不错,我的躯体离开了家乡和妈妈,精神却无法摆脱那些阴影。我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麻木和冷漠,痛苦的阈值很高,几乎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再让我伤心流泪,我也没法和身边的人走得太近。

大一下学期,我开始了不间断的神经性耳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耳朵里一直在耳鸣,好像除非我死去才能停止。很多时候,我只能和自己聊天谈话,别人看上去也许觉得我跟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

在我上大学的前两年,抑郁症发展到了最严重的程度。我的病症时不时地发作,发作的时候已经不是想去寻死了,而根本是不管做什么,都是在伤害自己。

看到火锅店里滚烫的铁锅,我就想用手去摸一摸。身体有哪个地方受伤了,我就想用手把伤口撕开,让它流血。在实验室里看到锋利的刀子和玻璃切片,我就想用它们来划开自己的手腕。

陈瑶正对着陆晓君,轻声细语地诉说着,好像她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她说着说着,到了最后几句话,声音小得近乎不可辨别。然后,她停下讲述,把脸转向窗外,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双眼凝视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傍晚时分到了,街上下班后匆匆赶着回家的人们,逐渐多了起来。陈瑶的目光跟随着外面移动的人群,来回地游移不定。

陆晓君没有打断她的沉思,任由她徜徉在回忆中。

很长时间后,陈瑶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醒了过来。她转过头重新看着陆晓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博士,抱歉啊,我很久没有跟人提起这些过往了。现在谈起那些回忆,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刚才说的这些事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想找一个彼此愿意交流的人,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我跟您唠叨这些事情,希望不会耽误您宝贵的时间。”

陆晓君一下子笑了,她的眼睛里透出真诚而温暖的光。

“陈瑶,你不用担心刚才的讲述,会让我感到烦恼。恰恰相反,我要感谢你毫无保留的讲述。而且我作为心理学博士,对你过去遭受的病痛以及你抗争的勇气,都怀有深深的理解和敬意。我也对你如何走出那段艰难的历程,有着极大的兴趣。在我看来,若若之死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自杀事件,但目前却没有太多线索。所以想起来,从她生前身边的人和事,以及她对旁人的态度和行为方式入手加以分析,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你尽管按照自己的思路讲吧,不用担心我。”

陈瑶习惯性地歪了下脑袋,调皮地看着陆晓君,眼睛里透出微微的笑意。

“哎呀,我成了您做研究的一个真实案例了。那好吧,我就继续往下讲了。不过我也不会让您等太久,您最关心的柳若冰马上就要出场了。”

人们很容易混淆三种看上去类似的情感——悲伤,难过和抑郁。那抑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从个人体验来说,抑郁症困扰我的不仅仅是疾病本身,更是对一些事情的偏执。相对于一般人,我会对一些细节超乎寻常地在意。抑郁让人筋疲力尽,它会消耗掉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如果你想对此保持沉默,则会让症状变得更加严重。

除了这些体验和痛苦,更恐怖的是,抑郁者很难找到人去诉说心中的恐惧,正常人没法理解他们的感受。幸运的是,我碰到了若若这个志同道合的好姐妹。

从上大二时开始,我和若若逐渐熟悉了起来。她成为了我从小以来,唯一的知心好友。我把心事毫无保留地向若若倾诉,后来在她的鼓励和陪伴下,我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与若若事先估计的完全相同,我得的是抑郁症里常见的一种——躁郁症。

躁郁症患者的情绪是双向的,即抑郁和快乐并存,但情绪会在两个极端之间激烈地转换,时而低落、时而兴奋。那种兴奋有时会让病人以为自己是快乐的,但其实不是,它只不过是情绪低落这枚硬币的另一面而已。

事实上,抑郁症患者经常感受不到正常的快乐、幸福的感觉。

在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里,若若天天陪伴着我,给了我很多安慰和勇气。那时候,她在北方大学心理学院攻读双学位,再加上她对心理学知识本来就极感兴趣,经常抱着大部头的专业著作埋头研读,所以当时她对我的开导,事后回想起来都非常正确。其实,我跟您讲述的这些专业知识,大都是从若若那里听来的。

陆博士,您看我现在过得这么好,这都是若若的功劳。

如果没有她,我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撑过去的。如果您可以想象过去我有多么感激若若,那您就应该懂得,现在因为若若的不幸遭遇,我的内心会有多么痛苦和愤怒!

好了,陆博士,您觉得像若若这样,如此聪明坚毅、如此精通心理学、如此关爱亲友的一个女孩子,会没有任何理由、不留下任何遗言、不安排任何后事,就静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和她关心的人们,这合理吗?解释得通吗?

说到这里,陈瑶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陆晓君的脸,眼睛里散发出的光芒,混合着愤懑不平、痛苦惋惜等各种情绪。

陆晓君被陈瑶的诉说,深深地吸引住了。

眼前这个看似腼腆、天真的年轻女孩儿,竟然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在她的故事里,柳若冰绝对是一个完美的知己好友、心理医生和守护天使。确实,这样一个融智慧、爱心和坚忍于一身的柳若冰,很难想象会走上自杀的道路。

“陈瑶,非常感谢你的信任,把你过去的故事都告诉了我。我原来在法院一线工作过十多年,接触过的所有案件中,有数十起案件的涉案人员,都曾遭受过抑郁症的困扰。说句老实话,大多数抑郁症患者在治疗和康复过程中,都没有展现出你这样的勇气、智慧和自我疏导能力,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另外呢,从你刚才的描述里,我看到的柳若冰是一个完美的伙伴,一个要好的朋友,和一个聪慧能干的心理学学者。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破解柳若冰案件的疑云。”

听了陆晓君的话,陈瑶脸上的激动神色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人欣赏、理解所带来的笑容。

陆晓君拍了拍陈瑶放在桌面上的手臂,接着说道:“嗯……我还有一些疑问想跟你沟通。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若若有没有心理方面的问题?或者说,她也曾有过跟你类似的抑郁症吗?”

陈瑶摇摇头,似乎对陆晓君问她的问题,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陆博士,我猜您会问我这方面的问题。首先,我要肯定地回答您,若若没有抑郁症。从我认识她开始,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完全没有抑郁症典型的焦虑和自我否定。不过,我觉得也并不能说,若若就完全没有心理方面的问题。刚才我提到过,她的童年过得也很不幸福,这是我和她能够成为好朋友的缘起。在她很小时,妈妈就离家出走,而其出走的原因,若若从来没有在奶奶和爸爸那里得到过答案。可怜的孩子,不但缺少了母爱,还要天天面对一个酒瓶不离手的醉鬼爸爸,这要是不在她的心理留下阴影,那倒真是堪称世界第八大奇迹了。”

“陈瑶,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你是否了解在若若小时候,她都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痛苦遭遇?若若心理方面的创伤有哪些表现,发展到什么程度呢?这些创伤,是否会让她伤害自己的身体?”

“陆博士,若若是个极为坚强的女孩儿。在我认识她的头两年里,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童年经历。后来在我抑郁症发作最厉害的时候,她为了鼓励我积极治疗,才跟我谈起她的一些秘密。据若若说,她最亲的人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奶奶,而她最害怕的人则是爸爸。因为她爸爸在若若很小的时候,老是打骂、虐待她,所以等她长大以后,就完全疏远了他。”

陈瑶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着些什么。

“嗯……至于她童年的那些遭遇,若若并没有详细地跟我提起。不过,她倒是曾经说过,她小时候的经历比我惨得多,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痛苦她都已经忘记。即使心里还有忘不了的事情,她也不想再提。”

“是这样呀,明白了。其实我之所以问起这些问题,是因为法医提供的验尸报告中,提到在若若的左手腕上有几条伤痕,非常像近两年才用锋利的刀刃划上去的。陈瑶,你了解其中的情况吗?若若过去曾经有过伤害自己身体,甚或是自杀的行为吗?”

“若若手腕上的新伤痕?啊……这一点我真还感觉非常意外。最近两年,若若已经从学校宿舍搬出去住了,再加上她的住处是韩彬帮她租的,所以我不大方便去那里见她。在她从学校搬出来之前,我俩住在同一个宿舍,有时候出去玩的时候,我和她也会同住一个酒店房间。那时候,我并没有发现她有过自残行为。另外呢,她身体上确实有些旧伤,原来若若告诉过我,那是她小时候摔倒留下的。但是至于您刚才提到的新伤痕,我就不清楚了。”

听到这里,陆晓君停顿了片刻,“陈瑶,你对若若和韩彬的感情状况,了解得多吗?韩彬对她好不好?”

“若若经常跟我说,韩彬很爱她,对她是很好的。不过……对于这一点,我有些拿不准……”

说到这里,陈瑶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陆晓君看了看她,没有多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的眼睛,沉默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陈瑶抿了抿嘴唇,似乎下定决心一样接着说了起来。

“是这样,去年下半年我曾和若若一起去上海出差,参加学校组织的一个论坛。当时,我们两人同住在酒店的一个标准间里。因为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同住一个房间,所以当晚临睡前我们都很兴奋,一直聊到夜里很晚才睡……”

陈瑶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似乎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让她感到心有余悸。

“到了凌晨两点多钟时,我突然被若若的尖叫声吵醒。我赶忙起身开灯查看,发现若若好像正在做噩梦。她满头大汗、脸色煞白,用力把身上的被子往墙角推,不断用脚去踢被子和墙壁。若若嘴里边还不停地嘟囔着,好像是在说——‘韩彬,你走开,不要动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不要来纠缠我……’反正就是类似的一些话,翻来覆去地说。”

“那你当时是怎么应对的?若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

“我呀……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赶忙起身抱住她,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若若倒是很快便睁开了眼睛,但当她盯着我时,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眼神显得非常空洞。后来过了很久,至少有半个小时吧,她才慢慢恢复了正常。我心里感觉非常震惊,但事后当我追问她梦到什么时,她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曾暗自猜想,是不是韩彬对她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呀,不然她怎么会在睡梦中说那些话呢?”

05

在跟韩彬和陈瑶聊过之后,陆晓君趁着周末的时间,把她周五一整天所听到、见到的各种细节,详细地做了一番记录、整理和分析。然后,她又约上年轻警员蒋欣,一起去公安局把所有的案卷资料,从头到尾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周日晚上五点半,陆晓君乘出租车来到了北方大学医学部。

她从学校正门走进去,向一个开朗的女生打听过路线,然后沿着一条两侧长满银杏树的小道走了三分钟,便来到一栋有着红白相间外墙的七层教学楼门前。

陆晓君站在教学楼门前的台阶上,转身往远处看去。

秋天的校园美极了。温暖的阳光,平坦的草坪,有一些落叶飘落在空旷的路面。路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学生,看上去都洋溢着让人羡慕的青春活力。

教学楼门前的宣传栏上,印有北方大学医学部的校徽及介绍。

校徽的图案主体,由蛇杖、橄榄枝叶、阿拉伯数字、圆形外环和校名的中英文字组合而成。这个标识图案,借鉴了国际卫生组织的标准蛇杖图形,蛇杖和橄榄枝分别象征着生命和希望,彰显出学校关爱生命的人文精神。图案的双环结构,代表着在校师生的凝聚力,同时也与北方大学的主校徽遥相呼应。

陆晓君坐电梯来到三楼,找到三〇二教室走了进去。

教室并不大,大约有四十余个座位。陆晓君找了个第三排靠边的座位坐下,这是她上大学时最喜欢的位置。这个位置离讲台不远不近,还可以从旁观者的角度,静静地感受课堂的氛围,以及老师和同学们之间的互动反应。

今天上午,陆晓君已经电话联系过曹如海教授,告知对方她想就柳若冰的案件与他沟通。曹教授说他晚上六点钟在这个教室上课,她可以等他八点钟下课后来找他。

陆晓君早已听闻曹教授在神经科学领域的盛名,据说他是国内少有的在基础研究和临床实践两方面,均都卓有建树的名家之一。因此,陆晓君想顺便来蹭一次课听听,于是便提前来到了教室。

陆晓君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短发男生,她跟他聊了一小会儿。据男生介绍说,这是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二次课;曹教授主讲的课程叫做《神经心理学》,是为高年级的本科生和本、博连读的学生,所开设的一门专业选修课;曹教授在国内神经心理学领域,属于最权威的开拓者和实践者之一,而且他生动、实用的授课风格也深受同学们欢迎。

六点钟时,教室前门打开了,一位身穿浅色条纹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曹教授不太像人们心目中传统学者的样子。他中高身材、精神抖擞,走起路来身体挺得笔直,看上去显得活力十足。根据柳若冰一案的案卷资料记载,曹教授应该已经有四十五岁,但他看上去要比真实年龄年轻不少。

曹教授走上讲台,把手中的教材和手机放到讲桌上。这时有一位助手模样的年轻人,给他递上一瓶矿泉水和一支黑色激光笔。助手早已把上课需要的课件讲义,投射到了讲台黑板上方的屏幕上,他递给曹教授的激光笔就是用来操作讲义翻页时使用的。

曹教授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头来,向坐在下面的同学们缓缓地扫了一眼。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两道浓眉之下的星目中,泛出一种柔和而明亮的光芒。

当曹教授开口讲课时,陆晓君似乎感觉是在聆听某个著名企业家的演讲。他那低沉有力的嗓音,娓娓道来的语气,平静但又不乏力量的音调,显得颇具有一种低调、优雅却又自信的吸引力。

曹教授本节课讲授的章节题目,是“神经心理学的发展现状与研究方法”。

据他介绍,神经心理学是研究人(或动物)的脑与其心理、行为之间关系的学科,是心理学与神经科学的交叉学科。在中国,虽然近些年来取得了一些成就,但神经心理学领域与发达国家的研究水平,还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伴随着曹教授对该学科内容和实践案例的精彩讲授,陆晓君竟在不知不觉中听得入迷了。目前,她所研究的犯罪心理学,虽然也涉及心理学、生理学、精神病学等相关领域的内容,但与曹教授讲授的神经心理学相比,在人脑与心理、神经等方面的关系方面,其研究深度和前沿性显然差得很远。

曹教授讲得兴起时,从讲台走到教室中间的过道中。他边走边讲,还不时与身边的同学进行着交流。教室里已经坐满的学生,无不为其过人的才华所折服,更何况他还是一位这么帅气的教授。

曹教授在与同学们的互动过程中,似乎特别关注到了陆晓君。他在讲课过程中,眼神有很多次看向她所坐的位置。

“嗯,在这个教室里听课的学生中,只有我的岁数比较大了,其他人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曹教授肯定觉得我很奇怪吧?”陆晓君在心里想道。

陆晓君正在发呆时,突然看见曹教授用右手指向她,问道:“第三排最边上这位女同学,请你回答一个问题,你知道传统的脑皮层刺激法,在现代神经科学的发展过程中,衍生出了哪些新的研究方法和应用技术吗?”

陆晓君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不好意思地举起右手,“曹老师,我是来旁听的,不是咱们学院的学生。我对您刚才提到的问题不大了解,非常抱歉!”

曹教授耸了耸肩,左侧的眉毛高高挑起,打趣地冲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去问其他学生了。

很快,第一节课就结束了,在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陆晓君本来想去跟曹教授介绍一下自己,但她看到有很多学生挤到讲台前,争相向他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便只好作罢。

她走到第一排座位前,跟曹教授的助手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没想到那位小伙子对她提到的情况非常了解和上心。原来,他就是韩彬曾提起的戴林恒,也就是比柳若冰高一级的那位师兄。据韩彬介绍,他曾经追求过柳若冰多年,柳若冰生前就是跟他在同一个实验室从事研究工作。

陆晓君暗自庆幸,她本来计划稍后再跟戴林恒联系,没想到碰巧在课堂上遇到了他。她留下了戴林恒的联系方式,跟他约定下课后晚些时候进行交流。

在第二节课中,曹教授重点讲解了神经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包括传统研究方法和最新的无创性脑功能成像技术等。

曹教授引用的一些临床案例,听起来很有启发。

比如,对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神经影像学研究表明,其脑部额叶、颞叶、边缘叶系统存在结构和功能异常,神经心理学研究则证实这些脑区的认知功能存在障碍;对强迫症患者的脑成像研究发现,其眶额皮层和尾状核功能存在异常;对抑郁症患者的神经影像学研究表明,其额叶结构存在异常,抑郁症患者的前额叶背外侧皮质的脑血流和代谢率降低;通过神经心理测验方法,可以验证脑损伤患者的行为、心理障碍,并对其行为、心理能力进行全面分析。

这些临床案例及其背后的延伸应用,深深地吸引了陆晓君。这似乎为她以后的犯罪心理学研究,带来了全新的视角和方法。

不知不觉中,第二节课也结束了,时间刚好来到晚上八点钟。

趁着刚刚下课,还没有学生涌到讲台前的一点点空当,陆晓君赶忙冲到曹教授面前,向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曹教授似乎早已经猜到她的身份,微笑着向她点点头,然后跟戴林恒简单吩咐了几句,就带着陆晓君一起前往他的办公室。

两人同乘电梯,来到该楼的六层。曹教授的办公室,位于六层南侧朝阳的楼道尽头。他用钥匙打开办公室房门,礼貌地把陆晓君让到了室内。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办公室,看上去有六十平米左右的使用面积。在房间里侧靠近东边墙壁,放有一张深褐色的办公桌。办公桌旁边的北墙边,有一个巨大的连体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专业书籍。在房间西侧的区域内,放有一张长条形的会议桌,会议桌周围放置着八把黑色的椅子。

两人在会议桌边就坐,曹教授笑着冲陆晓君点点头,便安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开口。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内敛和严肃,似乎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跟刚才他在课堂上温和开朗、活力四射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知道他的这种对比和转变是天生的性格使然,还是因为陆晓君的来访,让他想起了柳若冰的不幸遭遇。

陆晓君似乎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她用右手拂了一下耳边的碎发,低声说道:

“曹老师,我目前作为专案组的成员,参与侦破柳若冰一案。早就久闻您的大名,刚才在课堂上听了您的课,感觉到非常震撼,希望以后有机会多向您请教专业问题。嗯……我先回到正题上来,您对柳若冰去世之事,了解得多吗?”

曹教授对她前半句话中的赞美之情,微微点头表示感谢。但等他听完陆晓君后边的问题时,脸上的阴郁之情却更加明显了。

他黯然低下头沉吟片刻,抬头道:“嗯,前几天有两位警方人员,已经找我了解过柳若冰的情况了。我对她还是很熟悉的,毕竟我做她的导师已经有几年时间。这个孩子呀,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而且对于所研究的领域,具有极高的天赋和好奇心。本来呢,我以为假以时日,她会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科研人才,但谁能想到她的人生,竟然会如此匆忙地画上句号了呢?这真是个巨大的悲剧!”

曹教授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把头转向一边,似乎在压抑着内心悲痛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陆晓君才继续问道:“是呀,世事难料啊!曹老师,我们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中,有人认为柳若冰很可能是自杀的。您认为从她的性格来看,柳若冰死于自杀的可能性大吗?”

“上次听负责调查的两位警官的说法,我大体上已经明白他们的意思了。那你今天来找我另行询问,是因为你觉得柳若冰不是自杀的,对吗?至少你肯定对她自杀的假设有些怀疑吧,是不是?不然的话,你今天也不用再次来找我了。”

听到这里,陆晓君颇为佩服曹教授敏锐的洞察力。

“是呀,曹老师。我之所以对柳若冰的自杀假设有所保留,主要是考虑到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柳若冰的死亡现场,看上去确实很像自杀的样子,但是她却没有留下任何的遗书或遗言,这从常理上是说不通的。另一方面,假如柳若冰真是死于自杀的话,那她的动机是什么呢?到现在为止,我们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可能导致她自杀身亡的动机呀!”

听到这里,曹教授的眼神聚焦到陆晓君的脸上,道:

“没错,你说的第一个要素,是逻辑上的问题,人们常说的‘不合常理’,也就是从逻辑上说不通的意思,对吧?第二个要素呢,则是心理学方面的问题,‘动机决定行为’,没找到自杀的动机,怎么能定性为自杀案件呢?”

“曹老师,据我了解,柳若冰的性格比较内向,她身边熟悉的亲友并不算多。您能把她的一些生活日常,以及在性格思想方面的特点,给我介绍一下吗?”

曹教授的双手交握,用拳头轻轻地支着下巴,眼神聚焦在桌子的边缘。良久之后,他收回目光,说道:

“柳若冰这个姑娘,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几年前,他们班的同学们选择导师时,一开始我并不想选她做我的学生。因为我除了在学校任教,还担任一家神经医学专科医院的院长,所以当时我更想指导临床专业的学生,而柳若冰的专业方向是基础医学。”

“曹老师,那您后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呢?”

“后来,柳若冰专门来找我,向我讲述了她的一些个人情况。据她自己介绍,她从小遭遇过很多不幸,母亲在她很小时便离家出走,并且再也没有回家;她的父亲脾气暴躁、嗜酒如命,对她也很不好。所以,她能够考到B城来上大学,真得很不容易。除了上述因素外,我在跟她交流的过程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似乎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这样说吧,我最终决定成为她的指导老师,除了同情她童年时的经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因为我的主要研究领域是神经心理学,需要把神经科学的一些前沿技术,和心理学的知识融合在一起,以进行多学科的交叉研究。也许是因为她幼时的经历,柳若冰对心理学特别感兴趣,而且在本科阶段还辅修了心理学专业的双学位。综合这些要素来看,我认为她很适合参加我主导的研究课题。但命运弄人,谁又能想到……”

曹教授讲到这里,停住了话头,情绪显得更加低落。陆晓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曹教授揉了揉鼻子,继续说道:

“事实上,过去几年中柳若冰跟随我做科研的经历说明,她真得很适合从事神经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她参与了我牵头的几项高级别的重要课题,出色地完成负责的任务,并且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几篇很有影响力的论文。我一直相信,只要继续在这个领域坚持不辍,不出几年她就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青年科研专家。所以,对于她的不幸遭遇,我实在是深感悲痛和惋惜。”

陆晓君点点头,问道:“曹老师,您刚才提到陆晓君似乎有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那后来您了解过这方面的情况吗?”

“实不相瞒,这两年倒是有那么几次,我曾感觉到柳若冰的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另外,隔壁实验室里与她在一起工作的学生,也跟我提起过类似细节。今年年初,我曾经在跟她聊天时,假装不经意地询问过她这方面的情况。但当时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跟我详述,后来我也没好意思多问。毕竟柳若冰是个女孩子,年龄跟我又差了这么多。但是,假如我早知道她会有后来的不幸变故,当时无论如何也要追问到底!”

陆晓君看着曹教授感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奇怪的感觉。看上去曹教授对于柳若冰的赏识和惋惜,确实都是发自内心。但陆晓君敏锐的第六感却又在提醒自己,他似乎无意之中压抑着对柳若冰的某种情感。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难道仅仅是师生之情那么简单吗?

今天下午陆晓君在翻阅案卷时,特别关注了专案组原先对柳若冰身边亲友的调查记录。其中在涉及曹教授的记录部分,明确注明了案发的九月八日晚上,在柳若冰被确认死亡的九点半至十点之间,他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当天曹教授去上海出差了,而他回B城时所乘坐的飞机,晚上接近十一点才降落在首都机场。

由此来看,即使柳若冰真是被人谋杀,那曹教授也是首先被排除嫌疑的人。所以陆晓君非常想从曹教授这里,更多地了解柳若冰生前的真实状况。

毕竟从理性的角度来看,一个确定排除涉案嫌疑却又与死者关系密切的人,他所提供的信息和旁证,无疑会具有极大的价值。

“曹老师,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看得出来,柳若冰生前跟您的交流很多,您对她的生活经历应该也比较熟悉。虽然迄今为止,我还不能明确地指出本案的性质和侦破方向,但第六感却告诉我,案情背后似乎有很大的隐情。因此,希望您能尽量多地说说柳若冰生前的一些情况。不管是她的工作、生活,或者个人感情、心理方面的信息,只要您觉得对我了解案情有所帮助的,都可以跟我聊一聊。”

曹教授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眼神盯着陆晓君端详了半天,好像在评估和判断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慢慢地,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看来陆晓君真诚的目光和微笑,博得了他的信任。

“好吧,应该从何说起呢,我对案情细节的了解并不多。不过,我相信柳若冰的去世,应该不会是自杀行为。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因为过去我曾见识过这个孩子的坚强。柳若冰家中经济条件不好,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直依靠奖学金、助学金、兼职打工来维持生活……”

说到这里,曹教授脸上露出踌躇的表情,好像在犹豫该怎么说才合适。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下定决心,说出下面让陆晓君颇感意外的一段话。

实话告诉你吧,对于柳若冰这个孩子,她除了是我的学生之外,我还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感存在于我和她之间呢?这还要从我自身的经历说起。

我的父亲、母亲现在都已七十多岁,他们年轻时是在湖北一个小县城认识的。那时候,外公、外婆从武汉到县城参与援建工作,母亲跟随他们一起前来。

后来经过长辈介绍,我母亲认识了从小在县城长大的父亲,并与他结婚。两人结婚后,母亲先后生下我和一个小我几岁的妹妹。在我上小学时,外公、外婆都返回武汉生活,只有母亲留在县城,跟父亲一起抚养两个孩子长大。

可能源于她回大城市生活的梦想,跟蜗居于小县城的现实之间的巨大落差,母亲总是显得郁郁寡欢,并且经常抱怨父亲无能。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脸上很少看到笑容,而且她对我和妹妹也是喜怒无常,态度异常严厉。

来到B城上大学和工作后,我心里对于远离母亲的精神控制,感到庆幸不已。但我没有想到,让自己庆幸、释然的离家远行,却给妹妹带来了更多不幸。

由于我的离开,母亲少了一个关注对象,这导致她对妹妹的控制欲望更加强烈,对其一言一行都严加把控。妹妹的生活、学习,只能按照母亲的规划和安排,循规蹈矩地执行。她的一切行为,绝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随之而来的就是母亲的咒骂,甚至是拳脚相加。

妹妹上高中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并进入B城一家有名的三甲医院神经外科,开始了临床医生的职业生涯。

那时候,妹妹经常给我写信、打电话,把她的心事和委屈向我倾诉。我从小和妹妹的感情非常深厚,对于她的遭遇感到无比痛心。我鼓励她好好学习,争取高考时考到B城上大学。这样她就能像我一样,离开原生家庭的可怕氛围,在B城自由地呼吸和生活。

可让人意外的是,等妹妹高考取得优异成绩、准备填报大学志愿时,母亲却命令她必须报考武汉的大学,说这样她就可以离开县城,去武汉陪妹妹一起生活。

妹妹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几乎都崩溃了。她生平第一次勇敢地否定了母亲的提议,发誓一定要来B城念书。但一意孤行的母亲坚决不同意她的要求,并自作主张找到妹妹的班主任,把她报考的志愿改为了武汉大学。

后来……在接到武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晚上,妹妹写下一份遗书和一封留给我的信,然后从县城百货商场的顶楼纵身跳下,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看到妹妹写给我的信时,我几乎要疯掉了。妹妹在信中跟我说,她要远离世间的一切痛苦和桎梏,去寻找快乐和自由。在她这灰色的短短一生中,只有我是她的知己和太阳,给了她仅有的理解和温暖……

当曹教授在讲述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时,他自始至终都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脸上毫无悲喜之色,语气也是那样平静。

但当他讲到妹妹在信中留下的遗言时,曹教授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豆大的泪珠自眼中涌出,从他高挺的鼻梁两侧蜿蜒而下,流经他坚毅的嘴角滴落在桌面上,溅起了小小的水花。

面前这一幕,完全出乎陆晓君的意料之外。

眼前这个悲痛不已、泪如雨下的男人,与其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形象、平时说话时儒雅沉稳的气质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却又让人震撼和感动。

陆晓君急忙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曹教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擦拭着发红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曹教授才从激动的情绪中,逐渐平静下来。

“陆警官,不好意思!我刚才实在是没有控制好情绪。”

陆晓君急忙说道:“哎呀,曹老师,您叫我晓君就行,我也不是什么警官啦。我特别理解您的情绪,而且我也相信您对妹妹的感情,当真是非常深厚。”

“是啊,妹妹在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就是我这个哥哥。但是我却没能给她足够的支持和安慰,竟然让她在最好的青春年华,离开了这个世界。自那以后,我深感仅凭手中的手术刀,只能挽救一些病人身体上的疼痛,而对于很多陷入心理障碍泥潭中的患者来说,却是爱莫能助。我下定决心要修正自己的研究领域,于是便申请去美国一所著名的医学院,攻读神经心理学专业的博士学位。”

“曹老师,原来您的求学之路竟然如此一波三折,真是可敬啊!”

“我在美国一待就是七年,除了拿到博士学位以外,还去一个著名的医学研究机构工作了几年。后来我接受这家医学机构的委托,回到B城创办了一所中美合资的神经专科医院,并在大学里设立神经心理学研究所。我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想把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结合起来,从根本上解决患者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病症。同时,这也算是对我已经辞世的妹妹,一点点的缅怀和安慰吧。”

说到这里,曹教授停顿片刻,然后才接着说下去。

“所以,你可以理解我对柳若冰的感情了吗?从我得知她家里的一些不幸开始,我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把她当成了早已离我而去的妹妹看待。我想让她过得幸福一些,好像这样能够弥补我心中对妹妹的愧疚。但谁也想不到,同样的厄运,竟然再次发生我身边的亲人身上……不过,依我对柳若冰的了解来看,我认为她自杀身亡的可能性为零。因为,这完全不符合她的个性风格!”

06

结束与曹教授的谈话之后,陆晓君找到了戴林恒,他一直在隔壁的实验室等候着她。

看到陆晓君出现在门口,戴林恒客气地迎上来,并带她参观了一下他们的实验室。实验室跟曹教授的办公室紧挨着,位于六楼南侧的中间位置。实验室面积很大,一共由三个房间组成,每个房间都有一扇门连通。

最靠东侧的房间,是研究人员的办公室。办公室靠近门口处摆着两张长条沙发,沙发中间有一个方形的玻璃茶几。沙发南侧是一些办公工位,从工位数量来看,平时应该有五、六个人在此办公。

戴林恒介绍说,他的座位在办公室尽头、靠近墙角的位置。而柳若冰呢,平时就坐在戴林恒前面的座位上。

陆晓君走到柳若冰的工位旁边,仔细察看着办公桌上的物品。桌面上的摆设很简单,最里侧放有一个简易文件架,上面整齐地插放着一些文件和两个笔记本。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白底蓝花的水杯和一些常见的办公用品。

在柳若冰的办公桌下边,放有一个木柜,木柜共有三个抽屉上下排列着。陆晓君伸出右手,尝试着拉了下木柜把手,发现三个抽屉都锁住了。她转身问戴林恒有没有木柜的钥匙,他冲她摇摇头,说前几天专案组调查人员来检查过柳若冰的个人物品,钥匙应该在他们手里。

实验室里居中的房间,看上去专门用来做实验之用。里面搭建有几条长长的实验操作台,以及一些做实验用的设备。

在靠近该房间北侧墙壁的位置,摆放着几个很大的铁柜。透过铁柜上的玻璃往里看,柜中摆放着很多玻璃容器,容器中盛有不同颜色的粉末或液体。据戴林恒介绍,这些都是做实验用的药品和试剂。

经过这些容器和药品时,陆晓君停住脚步,对着几个铁柜里里外外、上下左右地打量起来。陆晓君之所以对此感兴趣,主要是考虑到柳若冰死前服用的氰化钾,很可能是被她自己或是其他什么人从这里拿走的。

陆晓君转向戴林恒,询问了一下这些药品、试剂的日常管理情况。

戴林恒回答说,柜子里确实放有不少致命的药品,其中就包括氰化钾。平时呢,这些药物都是锁在铁柜中,但是实验室多名研究人员拥有铁柜的钥匙。至于药品管理措施嘛,喏,你看铁柜侧面的挂钩上面,挂有一个硬壳文件簿。实验室里的某位成员需要这些药品时,只要用钥匙打开柜门,取出药品后在文件簿上做个记录就可以了。

如此说来,实验室里的任何一名成员,都可以很方便地接触、取走这些药品了。这下子人员排查范围可太大了,看来想从柳若冰服用的氰化钾源头进行排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随后,两人来到了实验室最西侧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窗户,都被厚厚的窗帘遮盖着。如果不开灯的话,房间里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戴林恒打开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呈现在陆晓君眼前的,是几台高大、厚重的精密仪器。其中有一台仪器的显示屏上,还在不断地闪烁着微弱的黄色光点。这些光点在屏幕上连续延展,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波形曲线。

戴林恒的目光一下子亮了,他兴趣盎然地逐一介绍着这些仪器的用途。

听着从戴林恒口中,蹦出来的种种晦涩难懂的专业概念和英文名词,陆晓君似懂非懂地直点头。等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十多分钟后,陆晓君的脑中却连一个名词都没有记住。

最后,陆晓君实在听得头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戴林恒的演讲,然后以胸口发闷为理由,要求去东侧的办公室稍事休息。

戴林恒显得有些失落,看来平常要找一位像陆晓君这样的听众,对他来说也不容易。无奈之下他只好跟在她身后,走到办公室的沙发边坐下,并略显笨拙地打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递到了陆晓君手中。

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档,陆晓君终于有机会打量一番面前的年轻人。

说是年轻人,那是因为陆晓君知道他只比柳若冰高一年级而已,推算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从他的面相上来说,看上去可是老多了。

戴林恒瘦长的面孔上,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黑框近视眼镜。他头上顶着一头乱发,实在看不出来这究竟是理发师特意打造的凹造型,还是说因为很久没有洗头、梳理的缘故。

嗯,戴林恒看上去好像比曹教授还要年老五岁。不过当看到他脸上挂着的腼腆笑容和不自觉抓挠头皮的紧张神情时,人们也就会暗自推测,面前的这位“大叔”,应该还是一位涉世不深的大男孩。

戴林恒显然不擅长猜透别人心中的想法,但他却不是一个沉默的人。反之,他总是竭力地不断说话,似乎这样才能摆脱内心的紧张情绪。

他平时跟人交往时,都是这个样子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柳若冰去世一事,才在陆晓君面前,表现得如此紧张不安?

从小到大,陆晓君对人们的面孔、行为和性格,一直都有异于常人的记忆、识别和直觉能力。她的这些能力和天赋,不管对她过去长期从事的法官职业,还是现在专注研究的犯罪心理学来说,都是一种特殊而宝贵的财富。不过饶是如此,她一时之间也很难辨别戴林恒的这些奇怪行为,背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但从女人本能的择偶心理来看,陆晓君很容易便能理解柳若冰为什么会选择韩彬做男朋友,而拒绝了一直对她情有独钟的戴林恒。

这么说吧,综合外表和性格两方面的要素,如果把韩彬比作一杯清新动人的醇香奶茶,那么戴林恒则像一碗浓稠油腻的羊杂老汤。而女人嘛,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对奶茶的清香基本上是没啥免疫力的。

陆晓君暗自苦笑着摇摇头,把思绪从奶茶和羊杂汤上拉回来,开始向戴林恒询问一些与柳若冰有关的问题。

戴林恒果然对柳若冰用情很深,基本上与她有关的一切细节,他都能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不过,由于戴林恒说话实在过于罗嗦,两人对话的过程就略过不提吧。还是看看陆晓君事后整理的记录,更为省心和直接。

我叫戴林恒,今年二十七岁,是柳若冰的师兄和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

我认识柳若冰已有七年时间。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个细致、低调、温婉的好姑娘。她对工作认真负责,待朋友真诚热心。

柳若冰出事后,警方调查人员已经与我交流过。我认为柳若冰绝对不会自杀,她一定是被别人谋杀的。

我之所以敢下如此断言,除了考虑到她坚强、独立的性格因素外,还因为在最近一年来,我发现柳若冰身上有诸多的变化。

过去,柳若冰虽然在人际交往上并不积极,但她一直是个自信、积极的人。但近来我多次发现,她身上表现出极其异常的一些行为。

比如,过去一年来,我多次在实验室和校园里,看到她郁郁寡欢地独坐发呆,或者精神恍惚地走在路上,而且脸上总是露出紧张、恐惧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人在威胁或虐待她一样。在此之前,我从未发现柳若冰曾有过这些表情和行为。

这其中最夸张的一次,是柳若冰坐在办公室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神情紧张地看向办公室门口,似乎在防备坏人随时可能闯进来。当我关心地问候她时,她竟然用水果刀刺向我的手臂,幸亏我躲闪及时才没被刺中。事后当她情绪稳定下来,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柳若冰哭着向我道歉,但却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一直很喜欢柳若冰,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再加上在办公室里又坐在她后面的座位上,所以平时她情绪上的波动或身体上的不适,我基本上都能注意到。

有那么几次,我发现她的胳膊和脖子上,出现了多道伤痕和大块儿的淤青。当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她也不回答我。但据我推测,这些伤痕必定跟她的男朋友韩彬有关,因为她身上出现伤痕的时间点,一般都是在周一早上上班时。这说明她是周末休息时受伤的,而韩彬只在周末才来看她。

还有一次,我在某个工作日的午餐时间,邀请柳若冰去学校旁边的餐馆吃饭。她坐在我对面的角落里,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的黑眼圈很深,眼角浮现出深深的鱼尾纹,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这明显是因为睡眠不足造成的。

当时面对我的追问,柳若冰一开始不肯回答。实在被我逼急了,她竟然反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很恶心,是不是心里已经看不起她了?

当我告诉她,她在我心里自始至终都是女神的化身,我永远都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时,柳若冰大哭着说:“你要是明白我是个什么人,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事,你就不会喜欢我,甚至都不会理我了。”

柳若冰去世后,我曾经向警方打听过她的死因,但是他们不告诉我任何信息。我既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而死。不过,您一定要相信我,柳若冰她是不会自杀的,肯定是什么人把她害死的。请您一定要追查到底!

至于柳若冰去世当天的情况嘛,我可以跟您说一说。

那天是个周五,柳若冰跟平时一样,在实验室忙碌了一天。我当时根本就没有看出来,她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当天晚上六点钟,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学校食堂吃的晚饭。吃完饭后大约在七点钟左右,柳若冰跟我道别,一个人离开学校回家了。而我呢,作为一个无聊的单身狗,则是回实验室继续观测无聊的仪器和数据。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07

周日夜里,等陆晓君坐上出租车准备回家时,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一点。

当晚她先后跟曹教授和戴林恒,各自进行了一番深谈。

结束这两场艰难的谈话后,陆晓君心里感到五味杂陈。人世间的生死是非姑且先抛到一边,光是人与人之间这些复杂难测的爱恨情仇,已经像每次面对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那样,又一次强烈地撞击着她的内心。

像曹教授这样一位权威的专家和优秀的男人,却因为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幸,而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和学业志趣。在他表面风光无限的背后,竟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无奈和悲痛。

如戴林恒这样一个无趣、懵懂的大男孩,却对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如此罕见地默默付出和一往情深。

人生无常,所为若何?

曹教授是神经心理学领域首屈一指的大专家,却对自己曾经饱受创伤的内心束手无策,他的心灵深处一直笼罩在过往的噩梦中。在那些可怕的梦里,他最为在乎的妹妹自杀的事实,是他从不敢触碰的尖刺和黑洞。当他把对妹妹的愧疚和关爱移情到柳若冰身上之后,却又一次遭到现实的无情打击。

但是,我们能够仅凭这一点,就能断言科学研究和知识学问是无用的吗?

当然不能!

知识之所以有用和迷人,不仅仅在于它使人变得更加聪明和能干,更在于它可以让拥有它的人,在面临种种变故和困难时迸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和感知力。除此之外,知识还能带给人们更深层次的情感体验,更高境界的人生追求。

知识是光。对于那些渴望拥有它的人们来说,知识是独立于事业、情感之外的,另一种值得终生追求的终极之地和光明之源。

从周五上午刘立鹏邀请她参与柳若冰一案的侦查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在这几天时间里,陆晓君先后去柳若冰住处进行勘查,与专案组一起开会讨论,翻阅了案件原有的案卷资料,去柳若冰平时学习和工作的地方亲身体验,并与她身边交往密切的一些人——包括韩彬、陈瑶、曹教授、戴林恒等人——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那么,她现在对柳若冰这个案子,有什么明确的侦查思路了吗?柳若冰真得是死于谋杀吗?

出租车在夜深时分车辆稀少的四环路上疾驰,旁边路灯的光束,穿过车窗玻璃映到车里。陆晓君深邃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感怀、坚毅的光芒。

如果真要把柳若冰一案定为谋杀案件,那必须要向专案组提出明确的调查方向和侦破思路,才可能让警方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资源。

此时此刻,陆晓君脑中有一些大胆的假设在逐渐成形。这些假设,或者你也可以将之称为直觉和理性分析的混合物,都源于现实世界和心理世界中的矛盾和不协调。

从现实考虑,要把该案假定为谋杀案件,面前有两个难题必须得以解决。

第一,如果假定柳若冰死于他杀,那么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密室杀人案件。那好,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密室布置,应该怎么破解呢?

第二,按照刚才戴林恒所讲,柳若冰当晚是在用过晚餐后,于七点左右离开学校返回住处的。如果柳若冰死于他杀,那么从她回家后(大约七点一刻左右),到法医报告里确认其死亡(当晚九点半至十点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有谁去过她家?或者有谁在路上遇到过她吗?

除了刑事案件常用的侦破手段,和以事实证据为核心的侦查原则之外,柳若冰一案的推进,似乎还需要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考量。因为经过与柳若冰诸多亲友的交流和交叉印证,陆晓君几乎可以判定,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生前应该存在着严重的心理问题。

韩彬、陈瑶、曹教授和戴林恒等人,几乎全都异口同声地声称柳若冰是个坚强的女生,但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她在生前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除此之外,柳若冰生前甚至多次表现出对他人的巨大恐惧感,以及其他的一些心理疾患特征。

可是,柳若冰的这种恐惧感和精神压力,究竟源自何处呢?

似乎有些未经证实的征兆,显示出韩彬是可能的来源之一。不过,这些征兆只是他人的猜测和间接的推断而已,尚需进一步确认和证实。

还有一点让陆晓君感到非常好奇,既然上述诸人早已察觉柳若冰存在心理问题,可是他们为何仍然和她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不管这些人在柳若冰生命里扮演的角色为何——深爱着她的恋人、多年的同学闺蜜、待他如妹妹的导师、奉之为女神的同事,但他们对她确实都称得上情真意切。

这就不禁让人感到奇怪了,柳若冰身上究竟有什么迷人的特质,才对他们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

那会是某种危险的、致命的特质吗?

曾有一个哲人说过:“灵魂会吸引它深锁于心底、秘不示人之物,其中不仅有它爱的,还有它所恐惧的。”

人在选择伴侣或密友时,似乎都有自己偏好的“类型”。

在产生吸引力的基本法则中,我们经常听说,人们容易被具有某种特质的一类人所吸引。常见的情况下,我们更容易喜欢那些喜欢自己的人,跟自己熟悉的人,跟自己外貌相配的人,或者跟自己性格互补的人。

但除此之外,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还有一些我们很难理解却又并不少见的情况存在。在具有某些心理障碍的人们之间,也存在着某种天然的吸引力,前提是其中一方不健康甚至危险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刚好符合另一方不健康的心理或生理需求。

比如说,某些具有强迫人格障碍的人,在两性关系中要求伴侣全力配合和顺从自己的需求,而且常常越过与伴侣之间的心理边界,以求能满足自身的控制欲。

看上去,这样的人很难与他人相处。但是呢,如果他遇到的伴侣是一种依赖型的忧郁人格,那么他的很多看似无礼的需求,却可能就不是问题了。

这是由于自身缺乏独立性、自主性,并且对被遗弃深感恐惧的部分忧郁人格,喜欢顺从和依附于他人。对他们而言,满足伴侣毫无边界的要求和占有欲,千方百计忍让伴侣的索取和情绪,对伴侣有求必应、千依百顺,反而让他们更有安全感。因为这样一来,无形之中满足了他们奉献自己和利他主义的心理需求。

还有一些案例表明,在现实的某些伴侣之间,存在一种被称为“依赖共生”的关系。

这种奇特的感情关系,是一种看似爱情,实则却是与爱无关的病态关系。在这种伴侣关系中,其中一方有某些成瘾性的问题,比如无法自控地出轨、性瘾、嗜酒、好赌等,对自己和他人都难以负起责任。而另一个人,则高度依赖于对方的“问题”和“不负责任”,在过分地看护和监控对方的过程中,获得自己的价值感。扮演“助人者”的一方,往往醉心于“依赖别人对自己的依赖”,为此可以完全忽略自身的需要。

在这种病态的共生关系中,往往两个人都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谋,“成瘾者”和“助人者”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吸引力。

我们还经常听闻,传说中某个女人具有“吸引渣男的体质”,或者其他类似的说法。也就是说有某些人,总会遇到一些与自己不合适的人,并陷入到跟对方的亲密关系中。

很多时候,这些人其实已经从之前的亲密关系中意识到,自己和某种人并不合适,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幸福。但与此同时,他们却经常再次被那种明知应该远离的人所吸引。

有研究指出,反复被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人所吸引,是一种创伤的强迫性重复。据说最常见的一种情况是,有些人反复爱上与曾伤害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相似的人。也就是说,在童年时期被父母忽视、否定,怎样讨好都不能得到对方关注和喜爱的孩子,可能会在长大后,被和自己的父母具有类似特质的人吸引。

柳若冰的死——姑且抛开她自杀或他杀的争议——与她可能存在的心理隐疾有关吗?如果相关的话,那韩彬在这里边,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出租车停下了,胖胖的出租车司机说道:“您好!您要前往的阳光花园小区北门,已经到了。”

陆晓君收回了飘远的思路,用手机软件付过车费,然后下车走回了家中。

暂且把那些飘忽无常、看似很玄的心理学理论,放在一边吧。她先要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行之有效的侦查方向再说。

没有人证、物证的支持,这些看上去很有道理的分析,根本不可能把现实案情往前推进半步。在这种情况下,那些专案组成员——尤其是组长李红森,是不会相信她所做的一切假设的。

但不管怎样,正是由于有了心理层面的直觉和逻辑支持,陆晓君对于柳若冰死于他杀的假设判断,已经越来越有信心。在此基础上,她只需要拿出可以匹配这种思路的证据或线索,就可以推动专案组开展全面的深入调查了。

从目前来看,有几件事情,陆晓君是可以让专案组尽快去推进和落实的。

首先,既然柳若冰的死亡现场是个密室,要想破解这个密室之谜,不外乎两个突破口。

第一个突破口,是柳若冰家的房门。

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呢,即假设中的犯罪嫌疑人——暂且把他称为A吧——手中拥有柳若冰家的钥匙,他在九月八日当晚柳若冰回家之前,利用手中的钥匙打开她家房门,在水杯中偷偷放入剧毒的氰化钾。然后A神不知鬼不觉地锁门离开,等柳若冰回家之后,她反锁了房门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毒身亡。

这种假设,看上去是把谋杀伪造成自杀现场最容易的方法,但是却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

这个漏洞在于,如果柳若冰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服氰化钾而死,她怎么会有时间在毒发之后、死亡之前的几秒钟内,能快速地穿戴整齐,并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静待死神的来临呢?

退一步来讲,柳若冰即使是在洗漱干净并准备睡觉时,于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床边喝下了水杯里的水。可是,一个正常人谁会穿着最喜欢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躺在床上睡觉呢?

看来只能去调整这种假设里面的一些细节了。但是不管怎么调整,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那就是无论A是在柳若冰回家前离开,还是在她回家后离开,只要假设A是从房门离开的,上述漏洞就很难说通。

比如说,如果当晚有一个柳若冰很熟悉的A,来到她家里找她,趁她不注意时投毒于她的水杯。然后呢,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柳若冰在把A送走、将门反锁之后,梳洗完毕并身穿裙装躺在床上,喝下了这杯致命的毒水。这种思路呢,看上去也许会有一定的可能,但是从目前来说,却也只能是一种勉强的猜测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证实。

如果从房门这个突破口,难以找到合理的假设场景,那就只能从第二个突破口,也就是南墙上的那扇窗户入手了。

好了,让我们想象一下事发时可能的情况。

假如在柳若冰回家后,A来她家找她(也许是在她回家前进入房间,并在投毒后偷藏于室内某处——比如床底下,但此处细节不影响后续推理过程),趁她不注意时进行投毒。等她误服毒药致死后,A把现场伪装成柳若冰自杀而死的样子,然后反锁房门,并从窗户脱身而去。

可是,A是如何从窗户脱身,并从外边把打开的窗子复原成紧闭状态的呢?

关于这一点,陆晓君心里倒是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但是还需要到现场去详加验证。她准备明天上午,就叫着蒋欣一起去现场做一番试验。

另外,陆晓君周六时曾经独自去过一次后村亭小区,她仔细地查看过该小区的整体布局和出入口。

整个小区,一共有七栋楼房和南北两个大门。其中每栋楼由三至五个单元构成,都是东西走向。这七栋楼房排成了三排,最靠近小区北门的一排是一、二号楼,中间一排是三、四、五号楼,而靠近小区南门的则是六、七号楼。

后村亭小区是一个老旧小区,四周都建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上方还装有近一米高的铁丝网。所以,要是有人想从围墙翻墙进入小区,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很可能会引起居民或物业管理人员的注意。

与此同时,陆晓君发现虽然小区内部没有配备摄像头,但是在小区的南门和北门,却都配有一个红外摄像头。

推想一下,在九月八日柳若冰去世当晚,如果她真得是被人谋杀,那么基本可以断定,凶手应该曾经从小区南门或北门进出过。

在此前翻看专案组已有案卷时,陆晓君就特别关注过监控录像的事情。

据案卷记载,侦查员程东远等人在案发后,曾经去该小区物业管理处,调取过小区两个大门的监控视频。但据物业的人讲,小区北门的监控倒没问题,但小区南门的摄像头已经坏了一段时间,所以他们没法提供案发当天南门的监控视频。至于专案组带回来的北门监控视频呢,却并没有发现案发当晚十点之前,有什么可疑人员从北门进出。

如此想来,唯一可能遗漏可疑人员进出信息的,就是那个摄像头坏掉的小区南门了。这个摄像头坏得可真不是个时候,那它究竟是偶然自行坏掉,还是有人故意破坏呢?案卷里边没有提及这一点,需要找时间去跟物业人员确认一下。

另外,陆晓君还准备明天去后村亭小区时,再去小区南门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这个明显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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