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娘饶命!”红丫头俯首跪地,眼前的杀兄仇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可听见了什么?”
“乱红……乱红只看见一使臣,大娘娘麾下使臣无数,区区一人不算什么。”
太皇太后看着眼前的丫头,不管她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心里还是有分寸得很,知道什么不该看,什么不该说。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乱红……乱红向来眷恋凤鸾殿雕煌玉砌,今日一时贪玩,便前来想到处看看。”
“不是公主让你在此等候的吗?”
“当然不是,公主孰知分寸,不会如乱红一般坏了规矩。”
“那便……赏十板子,让这丫头记得教训就好。”
“来人,拖下去!”卞嬷嬷话刚落,两旁侍女立刻将人拉出红椟阁,重重打了十下板子,龙弱水赶过来时,板子已经打完了。
“乱红,是我不好,让你来凤鸾殿寻我,没想到倒连累你了,你怎么不跟大娘娘说是我的主意。”
“公主岂会有错,是乱红坏了规矩,理应受罚。”
“你们还愣着,赶紧把人给我抬回太虚殿。”
红丫头趴在板凳上,龙弱水一边跟着,一边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请太医令为你诊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伤好为止。”
红丫头笑了,这番话从前只有杜子夜会对她说,如今虽然没了哥哥,但有龙弱水在身旁,在她失意之时,温暖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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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传太医令。”
龙弱水蹲下看着奄奄一息的红丫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担心,太医令有妙手回春之称,你不会有事的。”
太医令六旬老人,身子骨倒轻便,不消片刻便赶到了太虚殿,身边还携着个药童。
“太医令,你快给乱红看看。”
“公主莫急,微臣这便给姑娘诊脉。”
太医令从医箱中取出一块薄锦,平铺在红丫头腕上,双指微压,点了点头说道“瘀滞渐化,脉细若数,伤及筋络。”
药童记录着脉案,捋了捋思绪说道“当取落地生根、无花果叶、虎杖、血竭磨成药泥外敷;桃仁、赤芍、牛膝、当归制成散学丹内服,活血化瘀,固本培元。”
“亦可。”太医令听了药童之词,又点了点头,接着便收拾起医箱,动身要走。
“太医令,你,你任由一个小小药童胡乱施药?”
那药童听见,面色不悦,竖起身子说道“施药是真,胡乱却说不上。”
“你,”
“公主,日诚年纪虽轻,但医术高超,且他所开之方准确无误。”
“公主,相信太医令吧。”红丫头拉着龙弱水的手,这点伤她可不想惹事。
“好吧。你们都下去吧,你,药童,赶紧煎药去。”
“微臣告退。”
太医令和药童都出了去,龙弱水看着药童的身影,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竟有着连太医令都折服的本事。
“我记得弱水对我说过她和周日诚的事,他们很是投契是吗?”
“是。”杜乱红双目放空,陷入回忆不得自拔。
光从外流泻入内,朝阳冉冉升起,悬在云雾之间。
“黎明了,咱们还是回去再说,不然丁家人发现我们不在,说不定会四处去找。”晏英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些唐突,他们说的毕竟都是二人之间的往事、家事。
龙弱水站了起来,向着朝阳走去,又缓缓继续说起往事。
“我怕你闷着,去藏书阁给你找了几本你想看的书,给你解解闷儿,可这些书于我而言还是有些深奥,我都读不懂。”
“其实我也不大懂,不过这些书都是子夜哥哥喜欢的,我想读他喜欢的东西,了解他在想些什么。”
“公主。”门外走来一侍女,行礼之后说道“公主,药童送药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周日诚捧着两个坛子,徐徐走入叙渺轩,在茶几上摆好坛子,对一旁的婢女说道“铜坛外敷,玉坛内服,端进去吧。
“弱水,乱红要用药了,不如您先回避一阵。”
“好,那我先出去。”
龙弱水走出屏风,见那药童正要离去,便叫住了他。
“药童。”
“见过公主。”周日诚恭敬地作了揖,龙弱水看她倒是个俊俏公子。
“你小小年纪,倒叫太医令折服。”
“是陆太医抬爱了。”
“你是什么来历?”
“回公主,小人周日诚,榕城人,从小习文学医,春试三届不及,只好入太医阁为学徒。”
“榕城?是下乡地方吗?”
周日诚面露难色,还是含糊地说了声“是。”
“难怪你三届不及第,朝廷盘根错节,权臣相互拉拢,这春试成了他们的裙带工具,寒门子弟,是没机会了。”
周日诚忽然明白了自己屡试不及的原因,不禁叹气道“命不可逆,只怪日诚出身卑微。”
“你也别丧气,这样吧,若你侍疾有功,我便在大娘娘面前美言几句,让你一朝得云雨。”
“谢公主。”周日诚受宠若惊,但还是不敢太过高兴,就怕好梦成空。
“那,那日诚先行告退。”
“周日诚之后日日都来,也不知是为了讨好公主,还是来替我疗伤的,不过弱水独处深宫,本就没有几个说话的人,与他倒是投契。”
“他没见过你吗?”
“倒见过几次。”杜乱红说着,脑海中浮现了当日周日诚折梅送她的那副笑容,她记得,当时他的眼睛,也是清净无邪的,只可惜此景不在,今日不同往昔。
“那……弱水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
“晏大哥?”
杜乱红刚要继续回述,站在货车旁的丁婉儿远远地向他们喊来。
“一宿没歇,不如我们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晏英见此地人多声杂,不是个说事的地方,昨夜他回去以后发现杜乱红没在,遍寻不获,只好到山崖去寻,竟也寻着了,还出了这么多事,霎时忘了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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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红。”
晏英打了盆清水,休息了四个时辰后,一睁眼想起的还是杜乱红。躺在床上的乱红片刻不得入眠,只闭目养神,听见晏英敲门而入,便坐起身来。
“擦把脸,睡了四个时辰,婉儿姑娘让我们待会儿到前厅用膳。”晏英说着,将盆里的湿布拧干,递给了杜乱红。
“你不必如此客气。”杜乱红的脸色一点没变好看,反而更苍白了。
“我知道,”晏英定神看着杜乱红,“是我唐突了。你放心,听见的看见的,一字不说。”
“我相信你。”
这时,龙若无从外头把门推开,径自走了进来,一副灰头土脸,披着沉沉的倦意。
“他们明日便要把孩童送下山,我们随他们一并去吧。”
“弱水,”杜乱红双目放空,语气呆滞地说道,“是太皇太后杀的。”
龙若无却激动了,走近了几步急切地问道“怎么杀的?”
“太皇太后要把弱水许配给赵珉,可弱水对周日诚芳心暗许,当庭抗命,太皇太后气急攻心,错手杀了她。”
“这个陈氏,着实可恶!”
“我们下山后,你打算做什么?”晏英对杜乱红问道。
“我出宫除了为救若无之外,”杜乱红抬眼看向了龙若无,“也是为了寻找儿时被关押的地方,这个山头不是,那就说明葵国里不知还有多少处这样的暗牢。”
“好,”龙若无坐到了杜乱红的床边,看着二人说道,“我这天子实在庸碌,如今想对付陈氏也毫无胜算。便让我为葵国尽一点力,我陪你去解救被陈氏祸害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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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丁白扶着杜乱红上马车,晏英在一旁整理着路上用的干粮,看见眼前一幕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晏大哥,你们下山后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你们安好。”
“婉儿姑娘有心,晏英会记得给婉儿写信的。”晏英对丁婉儿笑言,目光还是离不开杜乱红。
“别这么着急,杜姑娘不是挺好的吗?”
“我,我哪有着急。”
“我瞧你给杜姑娘送衣送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夫君呢。”
“什么夫君,晏英万万不敢高攀!”晏英反应过激,一时不慎,马皮袋里的水洒了一地。
“晏大哥莫怒,是婉儿说错话了。”
晏英定了定神,这几天他正烦恼着如何与杜乱红这个“妹妹”而不是“主子”相处。
“婉儿姑娘,那你觉得,乱红她,会不会也像你这样想呀?”
“要是……要是有一个哥哥对我这么好,我也会……想到那处去的呀。”
“那我是不是……不能对乱红妹妹太好,以免她误会?”
“瞧我那大哥,”丁婉儿往丁白望去,那丁白甚是殷勤,对杜乱红又扇风又递水的。“只有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相助,平日里,他都不搭理我。”
“是这样啊……”晏英心里默默想着,虽然杜乱红不是公主,但也是皇宫里养大的,说不定还能封得郡主,嫁给豪门贵杰,自己只是一个低微的宫男,如何能配得起眼前的凤凰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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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话,我想了一宿。”三人在车上静默许久,龙若无率先打破沉默。
“我也一宿无眠。”
“什么龙脉,什么皇氏贵族,通通都是权贵朝臣为求自保编出来的谎言。陈氏横行霸道,只手遮天,杀人无数,我必除之。”
“太皇太后时不时以狙龙威胁我,若我不从,她就会在我面前杀人。要对付她,除了要拉拢人心,还得把暗牢全都找出。”
“到县衙了。”丁白在前头赶马,转过头来向他们喊道。
“先把孩童安置好吧。”龙若无说道,这便动身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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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太皇太后凌厉一声,凤案上的文房四宝全都让她扫落在地,摔得遍地开花。
“大娘娘莫急,如今要紧的不是缉拿陛下与公主,而是早定新君,安稳民心。”
“新君?”太皇太后把怒视扫向低着头的周日诚,疾言厉色地说道“龙氏之中唯独他龙若无一人得天独厚,新君身无龙脉,如何安稳民心?”
“启禀大娘娘,当日陛下在云端之言,驱使百姓议论纷纷,有损大娘娘凤威,若大娘娘要辟除恶名,就必须钦点龙氏之内德高望重的摄政王,以正视听。至于陛下,还是继续称病吧,只不过缉拿令必须除下,勿再生事端。”
“原本哀家想一夕拿下龙若无,将他身上御水术转到我儿身上,谁承想龙弱水这厮竟背叛哀家!”
“大娘娘息怒,缉拿之事,尽托付于日诚,倒是摄政王之事,不得耽误。”
“立一个新皇来反抗哀家吗?”
周日诚听后,随即冷笑一声,说道“只要运用得当,新君自然是大娘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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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兄弟侠义,本官必不负所托,将这些可怜孩儿一一送返家园,若是孤苦伶仃之辈,当另作安排,未敢怠慢。”
“江爷客气了,江爷向来高风亮节,颇得民心,丁白未敢质疑。”
孩子们排着队,在捕快的帮助下都进入了县衙内门,里头备有衣服茶水,一旁的师爷给孩子们记着名录,顺道对比报失人家的孩子名录。
“谢过诸位哥哥姐姐。”那跳崖孩童经过四人面前时,拱手作揖说道。
“不必客气,你小名是?”丁婉儿弯下身子,柔情对那孩童问道。
“弟弟小名钟羽。”
“快进去吧。”
那孩童再拜了个礼,便随着队伍行列进到内门去了,眼看孩童都被安置得差不多,龙若无未敢耽误,缉拿令正贴得满城都是。
“丁姑娘,丁兄弟,我们兄妹三人,在此拜别。”
“你们不是要到下南城吗?”丁白依依不舍地看着杜乱红说道,丁婉儿也眷恋不舍地看着晏英。
“不劳烦二位了,我兄妹三人相伴而行即可。”
“是,婉儿姑娘和丁兄弟客气了。”晏英也认为丁氏兄妹还要处理孩童的事,势必要耽搁几天,他们可是一天都耗不起了。
“那好,”丁婉儿走近晏英,她心目中的月色公子,“晏大哥,你们到下南城后,一定要给我写信。”
“好。”
三人拜别,就此离去。晏英在茶馆拉了一匹马,让杜乱红骑着,往下南中央商驿走去。龙若无走在马边,依然心有不屑地说道“怎么人人都对我乱红妹妹这般殷勤?”
杜乱红听见,倒忍俊不禁,这还是僵了一夜之后头一次笑。
“要不我下马,让你骑着?”
“你的大表兄怎么肯?”
“你要是走得累,让你骑又如何。”晏英也讽刺地说道。
“茶摊小二,程彦,周日诚,到丁白,怎么就个个着迷,又不是什么倾世佳人。。。。。。”龙若无嘟囔着,杜乱红和晏英却听得一清二楚的。在晏英心里,杜乱红确实是他见过最美之人。一路走去,风声已没那么紧了,毕竟朝廷要犯那是三不两日地更新,一张头像覆盖在一张头像之上,县衙大人也没认出三人。
忽然,一个灰色身影跳到三人面前,脸上抹过奸笑,眼神充满杀气,一旁的路人都被吓着了,纷纷后退,三人的路也被他正面拦着。
“终于让我寻着你们了!”
三人抬眼一看,眼前此人,正是竹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