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祺一动不动地躺在后院洗衣处,地面铺着几张轻纱,都被翁祺从胸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凶器是一把金刀,极其锋利,凶手应是惯犯,下手快狠,一刀致命。死者指缝间没有细发皮屑,十指完好无损,可见这可怜的翁祺来不及挣扎便被正面袭击,一命呜呼;余温尚存,刚死不久便被发现了,发现尸体的是黄嬷嬷,当时她正要把待洗衣物搁到洗衣处。绮情寄语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儿,报官绝不可能,琴娘只令几个机灵的门丁在现场勘察,却翻了半天没有发现半点证据。
姑娘们花容失色地围成一圈,宾客们都被送出门外,门丁守着各处,琴娘则在扫视现场。
“会不会……是柔江下的手?”一个花姑娘在人群中低声说着,其余人听见,纷纷议论起来,柔江也听见了,吓得在一旁哆嗦。
“柔江。”琴娘直视着柔江,厉声喊道。
柔江惊慌,马上跪到琴娘面前,脸上布满泪痕,哀求道“琴娘,真不是……不是柔江所为,求您明察秋毫。”
“死者一刀毙命,且身处之处不寻常,不像是被打倒或迷晕后拖来此地的,再说,你也没那个力气。这凶徒乃是惯犯,你就是想杀了他也下不了这样的手吧。”
“琴娘英明,柔江只是一个弱女子,绝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可是,”琴娘大步迈动,甩开了柔江握住她罗裙的双手,走到人群中央说道“人人都认为是你所谓为若不将你正法,如何安抚人心?”
一个花姑娘听见,神色惊恐,往前迈一步说道“琴娘,柔江秉性良善,琴娘若对柔江有所怀疑,将她驱逐便是,何苦取她性命。”其余女子听见,也纷纷为柔江求情,说到底这凶手抓不着,随便诬赖了人也不好。
“她这般身世,出了去,又当何去何从?”
“她跟着我!”
众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晏英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走入人群,柔江见状,立即上前搀扶。
“琴娘,我带柔江走。”
“就凭你?”琴娘看着晏英,觉得不可思议,她阅男无数,如此一个单纯善良的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
“琴娘刚刚还说愿意放了我,现在众人也同意放了柔江,那我们便一起走。”
“好,你若不怕毒性发作,便带柔江一同离去!”
晏英见琴娘出尔反尔,但眼见身边柔弱无助的柔江,怒火攻心,理直气壮地回道“好,解药我不要了,我就要带柔江走!”话毕,晏英拉着柔江便往外走,剩下错愕的琴娘在人群中不知所措。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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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英忍着伤痛,搂着柔江,轻功飞到镇口,才缓缓下地。
“你自由了。”
“日后柔江一定好生伺候无尘大哥。”柔江说着,正要上前抱着晏英。
“不。”晏英忙把柔江推开,接着说道“柔江姑娘误会了,你今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无尘救你,并无企图。”
“可是无尘大哥……”
“晏英!”一把熟悉的声音传来,晏英转头望去,正是魂牵梦萦的杜乱红,一袭白纱在夜风中飘扬,及腰长发随风而舞,乌亮双瞳星辉闪耀。
“乱红!”晏英说着,转身向杜乱红奔去,正想一把搂住杜乱红,临近之时却发现身份悬殊,赶紧将双手缩回。
“你怎么在这儿?”晏英迫切地问道,脸上挂着生平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我处处寻你不着,没想到你倒在这儿出现,你到哪里去了?”
“我……我……”晏英身陷青楼,自是不好意思开口,正要说出话来,柔江缓缓走近,停留在晏英身边。
“这位是?”杜乱红打量一眼柔江,轻声问道。
“这是柔江姑娘。”晏英又看了一眼柔江,难堪地说道“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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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寻一处僻静休息,一坐下晏英便打量着杜乱红。
“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儿。倒是你,被打成这样。”
晏英深情款款地望着杜乱红,琴娘说过的话,丝毫没动摇他对杜乱红的心意,往事于他而言无足轻重,人在眼前,故情根深种。晏英明白自己心底的念想,但无法坦言,在他心里,这份心意只能是秘密,他,始终配不上金娇玉贵的公主。
“我与子夜约定,一寻到你,便到下南商驿会合,现在已过了十日,子夜该着急了,我们需立即启程,至于你带的那位姑娘……”
“我知道不方便,可是,毕竟是我把她带出来的,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下。”
“我身上还有几样值钱的,送了她吧。”
晏英缓缓走到柔江面前,面露难色地对她说道“柔江姑娘,我与乱红要赶往别处,这里有几样值钱的,你带上,安身他处吧。”
“不,不,柔江任劳任怨,愿随行伺候。”柔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紧握着晏英双手哀求着。
“柔江姑娘,你……”杜乱红走了过去,双眼直视柔江,却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随即说道“罢了,你爱跟便跟着吧。”
杜乱红说完,转头就走,晏英急忙跟了上去。
“怎么了?”
“此女不是你看的那般柔弱,要想她不跟着,唯有杀了她了。”
“怎么回事?”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能看穿别人眼中的欲望吗?她对你我别有心思,要想不让她跟着,除非杀了她了。”
“那我们……就让她这么跟着?”
“我也不想滥杀好人,”杜乱红说着,用眼角余光瞄过柔江,“且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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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若无在下南驿站徘徊十日,打听了不少消息,就是等不来晏英和杜乱红。为了融入民间,他也当起船头小伙,不料身子骨承受不了体力活,倒是知书达理,给码头掌柜当起书童,运算记录游刃有余。龙若无暗中画了地图,在上头点了几处疑藏暗牢之地,一边正寻思着要把《五行御龙术》藏在秘密之处,要是歹人将他和《五行御龙术》一并擒获,那便大事不妙。
“掌柜的,渔货一斤怎么算?”
“我不是掌柜……”龙若无正要抬头回应前来问事的人,不料眼前一阵紫粉,当即天旋地转。
“掌柜的,这兄弟是我家公子,我这便把他带走。”
“你怎么可以随意带人走呀?”
“拿去!”那人说着,往桌上重重放了三个银光闪闪的小家伙。
“若是有个俏丽姑娘来问,你便把这纸条交给她。”
话毕,那人扶着昏迷的龙若无,缓缓走出商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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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城城门,人山人海,从车上堆满货物的商人,到肩上背着禾稻的农人,还是裹在襁褓里的孩子,都在城门关排着队准备跨城。锦衣丽服,布衣草鞋,翩翩公子,小家碧玉,在此处不分阶级,一一都必须出示户籍方可过关。
晏英心里正慌,当日出宫得仓促,他身上可没带上户籍,更别说柔江这种没有正经身份的人。
“我和柔江身上都没有户籍,怕是难过。”
“下南城是经商的繁华之地,城门关一般不会太严谨,加上我们的缉拿令已被摘下了,不如找来一禾车,雇几个田郎,推你们过去就是了。”
“我倒有一计。”柔江看着不远处的官衙说,一边说道“那里是商衙,此处商务繁多,故有商衙专门处理商事纠纷。此外,商人们也经常就地雇佣,在官衙,只要打发银两,就可以获得有官印的卖身契。”
“卖身契?”晏英不解地问道。
“如若我二人卖身于姑娘,那城门关只需查看姑娘的户籍即可,在商城,奴隶是没有身份的。”柔江说着,说到最后一句时倒难堪了。
“不过权宜之计。”杜乱红最是厌恶矫揉造作之人,冷冷抛下一句,便径自往商衙走去。
“柔江,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晏大哥忘了,光临绮情寄语的,都是身份显赫的朝廷要员吗?”
三人走到官衙前,杜乱红身上盘缠不多,打发几个见钱眼开的捕快倒还足够,不消良久便取得两张卖身契,红红的官印在上头盖着。
“葵国亡矣。“杜乱红看着腐败的官僚,和那张轻而易举得到的卖身契,不禁安安叹息。晏英却想起右臂上的魂归何处散,心里正默默数着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他转眼望向柔江,轻轻地对她说”柔江,要是在路上我出了什么事,你万万要替我照顾好乱红。“
“我知道了,晏大哥放心。”
杜乱红转头看见两人交头接耳,在她眼里倒成你侬我侬,心里暗暗愤怒,却不知怒气从何而来。
商驿离城门不远,三人走了片刻便看见了人潮汹涌的商驿,奈何左顾右盼就是没找着龙若无。
“我去掌柜那问问。”杜乱红说着,便走到码头柜前问道“这位掌柜,不知你可有见过一位名曰杜子夜的公子,年约二十,大概这般高大……”
“子夜兄弟是吧,前些日子他病了,家人过来接他,他们有落下话,说若有姑娘来寻,就去这个地方。”掌柜说着,递过来一张纸条,上头写着“东城梅月轩”。
“不是说好在这会合的吗?”晏英凑上前,看了一眼纸条。
“掌柜的说他被家人接走了,你说,他会有什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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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轩是龙兴年间最繁华的酒楼之一,却渐渐败落,如今已成破楼荒凉。三人徐徐走进,却没听见半分动静,心里不免担心。杜乱红看了一眼柔江,见她颤颤巍巍地,她心里知道柔江绝不是什么柔弱女子,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再走近,难免有危险,柔江姑娘止步吧。”
“可是……”
晏英也觉得杜乱红所言甚是,看那柔江娇滴滴的,也不忍她随他们趟这趟混水。
“柔江,你便留在此处,我们接了人就来与你会合。”
“那万一……万一……我等不来你们……”
“那你就寻一处安身立命。”杜乱红说着,把身上仅有的钱银一把放到柔江手上,晏英见杜乱红着急,也不帮腔,只给了柔江一个眼神。
“走吧。”
晏英随着杜乱红越走越深,杜乱红瞥见在断梯下有一个暗洞,那洞里隐约传出点点星火,杜乱红推测龙若无就被藏在里头。
“下去看看吧。”
“我先……”
没等晏英说完,杜乱红半个身子就已经下到洞里,二人一跃,便来到了洞下一座密室,四面灰墙,中间两个大柱,而龙若无正失去知觉地被绑在柱上。
“是若无。”杜乱红正要缓步走近,忽然感觉头昏眼花,晏英也站不稳,随即二人同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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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最近暮洛一带常传有黑魅一说,此乃怪力乱神,理应遏制。”
“本王爷听说了黑魅。”龙若师在奏折上画了几个红圈,扔到一旁,又拿起第二张折,继续批阅着。“据说这黑魅食人,已有许多少年孩童被掳走,连骨头都寻不回来。”
“王爷相信?”
“相信?哈哈。”龙若师抬头望了一眼垂眉的王忻,这王忻虽非天降奇才,但忠心是真。
“分明是有暗党掳掠人口,以鬼神之说掩盖之,但凡有开坛做法,暗党便转移地点,让百姓更为深信是鬼魅肆虐,地方官也不敢把这事报上朝来。”
“可是……这么大一件事,怎么就没有官员呈述呢?”
“若不是本王遣暗卫四处查探民间消息,本王也不会知晓呀。”
“看来,这暗党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
“朝堂中拥有此等势力的,有还有谁呢?”龙若师说着,不免苦笑,王忻却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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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乱红从迷糊中清醒,只觉得眼眩不止,浑身乏力,忽然看见了手腕上一道被缝合的刀口。
“血浓于水呀。”一个男人身影持一木棍在一个瓦缸里搅动,那木棍一举,沾满了鲜血。
“你们三人的血掺和到一块儿,倒分不出尊卑贵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