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一路上都不说话?”
晏英接杜乱红回到张家草庐,杜乱红一路上一语不发,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害怕。
“子夜哥哥,兰心那儿……”杜乱红说着,只见晏英一双殷切的眼神,随即问道“子夜哥哥,我不想要葫芦车了。”
“怎么了?兰心姑娘让你不高兴了?”
“不是。”
“既然不是,那为何不愿意去了啊?”
“我……我害怕……不如子夜哥哥今晚陪我睡吧。”
晏英一头雾水,缓缓把杜乱红扶到床上,说道“乱儿啊,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要学会自己睡了。
“乱儿不想做大姑娘……”
“那乱儿想要葫芦车吗?”晏英说着,缓缓拿出一碗酸果,杜乱红看了,瞬间忘却所有烦恼,眉开眼笑。
“谢谢子夜哥哥。”
“乱儿啊,子夜哥哥也不知道你这样会维持多久,在你还没清醒过来之前,子夜哥哥就只能让你不那么依赖我……也让我……不那么依赖你。”
“你说的什么呀?”
“没什么。”
晏英略怀忧伤地望着杜乱红,心中有说不出的苦衷,杜乱红却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晏英,忍不住轻轻摸了他的脑袋瓜。
“子夜哥哥,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梳梳吧。”
“……”晏英心中像被什么给刺了,眼泪被逼出了眼眶,杜乱红不明所以,到案上取了梳子,缓缓梳了起来。
“子夜哥哥呀,你别不开心,乱儿去兰心那儿就是了,乱儿会乖,会听话,会做好大姑娘,我给你唱歌可好啊?苍野无际云有痕,弱水无人舟自横~”
晏英听着杜乱红的流水歌声,两行男儿泪也如流水般悄然滑落,他忍住了哽咽,偷偷抹泪,不想让杜乱红发现。前尘往事幕幕回旋,晏英尤其想起当日杜乱红被周日诚抓走时,狠心说下的话,如今的杜乱红柔情千万,把自己视为心爱之人,晏英是沉沦在红颜怀中,越来越难以自拔。
“够了。”晏英抓着了杜乱红正在替他梳头的手,“你快去睡吧。”晏英努力克制着,还是让杜乱红听出了哽咽,杜乱红深深地抱住了晏英,感受到那滑过脸颊的热泪,哭着说道“子夜哥哥不要难过,乱儿知道错了,乱儿什么都答应你,乱儿会照顾好自己,乱儿会做好大姑娘。“
晏英悲恸不能自已,推开了杜乱红,激动地说道“你这样,我怕将来我会离不开你。”
话毕,晏英头也不回地冲出门,留下杜乱红莫名其妙地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一夜过去,晏英靠在屋外,竟也睡了一宿,身上正盖着棉被。他揉揉眼睛,推门而入,寻找着杜乱红的身影。
“乱儿。”
晏英定睛一看,目光扫视屋里的所有角落,也在床底翻了翻,才惊觉大事不妙。
杜乱红着记忆走到墨君书塾,找到了邹叔榆。
“邹先生。”
“杜姑娘?这么早呀?晏兄弟怎么没跟过来?”
“哥哥说……我是大姑娘了……要学会照顾自己……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好,那我引你去燕府。”
杜乱红跟在邹叔榆身后,和邹叔榆还是保持着一段距离。邹叔榆却不时望向杜乱红,轻风拂发,姣容动人,失智以后,杜乱红身上杀气全无,变成了指尖上的可人儿,很是合邹叔榆的心意。
“乱儿姑娘,你……要做大姑娘?”
“是啊,哥哥说,只有做了大姑娘才能买葫芦车。”
“葫芦车?”
“是啊,糖葫芦车,上头插着好多糖葫芦呢……不过,做大姑娘真不容易。”
“不要紧,慢慢学。”
说着,二人就抵达了燕府外,邹叔榆眼看着杜乱红入了府,才转身离去。杜乱红如常入了渡月轩,燕兰心正满心歉意地等待着她。
“乱红,昨日真是让你见笑了,还差点害你被我二姐欺负。”
“兰心,她是坏人,你怎么不还手呢?”
“这事情岂是这么简单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庶出姑娘,自然不如二姐的亲娘,出身豪门贵女,我这厢打了她,转头恐怕就被父亲赶出家门。”
“兰心的爹爹这么凶啊,乱儿虽然没有爹爹,但是叔叔待乱儿很好,也不凶,嘻嘻。”
“叔叔?”
“是啊,乱儿不知道自己的亲爹娘是谁,一直都是叔叔和子夜哥哥照顾我的。”
“贫门如何?倒是自在”
燕兰心说着,心神显得忧伤,眉目哀怨,深闺似海,不如还要挨多久。
“你怎么啦兰心?”
“不说了,我们开始吧。”
“好。”
杜乱红拨弄着琴弦,给燕兰心弹起“动弹”,但十八路神曲实难掌握,燕兰心专心致志地看着,没发现缓缓走近的燕鸿雁。
“妙曲,妙曲!”燕鸿雁说着,张窗外拍起手来,室内人这才发现他走近了渡月轩。
“荼蘼,赶紧去给长兄开门。”
“是。”
燕兰心说着,心里一阵激动,好像害怕着什么,将杜乱红拉近了自己身边。
“长兄怎么来我渡月轩了?”
“为兄知道杜姑娘要来,昨日着实冒犯了杜姑娘,今日自是要设宴赔罪。”
“不必了,兰心不想惊动父母。”
“无妨,这宴席就在我疏影阁设,不惊动父亲母亲。”
“可是……这……恐有不妥……”
“我说六妹妹,”燕鸿雁说着,向燕兰心逼近几步,“何来不妥?你私下学艺之事,父亲不知吧?”
燕兰心听着,心中惊慌不已,只好咬紧了牙,对杜乱红说道“乱红……乱红……我长兄他……欲请你到疏影阁一聚,万望你赏面。”
“去哪里做什么呀?”
“杜姑娘,就是吃几个小菜,和兰妹妹一起,好吗?”
“就是吃几个菜,兰心也一起去,好啊。”
四人移步到疏影阁,窗明几净,内室有内外二厅,最深处方是寝室,墙上挂着水墨丹青,角落站着盆景,书案上燃着檀香,笔墨纸砚一并俱全,整齐排列,窗帘和桌布的质料,整体用度,都比渡月轩阔气许多。
“二位请。”
“不是说吃菜吗?长兄怎么不上菜呢?”燕兰心坐下后,冲口说道。
“兰妹妹莫急,酒菜马上就到。杜姑娘琴声优雅,可否请姑娘献艺?”
“好。”
一旁的婢女给杜乱红提了琴,杜乱红随手拨弄轻松曲子,燕鸿雁听得如痴如罪,燕兰心却面有忧心。与其说是听,倒不如说是看,燕鸿雁目不转睛凝视着杜乱红的一颦一笑,把她姿容的每个细节都捕抓在目光中。
“果真是仙音妙曲,兰妹妹,听闻你渡月轩藏有葡萄佳酿,不如趁此良辰,取出来共享如何?”
“我屋中哪有……”
“兰妹妹,不可自私。”
“可是……”燕鸿雁一个厉视抛向燕兰心,燕兰心无可奈何,只好照办,和荼蘼双双推出疏影阁。
“杜姑娘不必惊慌,不知姑娘可介意也教一教鸿雁呢?”
杜乱红心中胆怯,但想起了答应过晏英的事,还是点了点头,一边示范,一边指点。燕鸿雁趋近着看,目光却放在了杜乱红的十指玉节,忍不住握住了杜乱红的手,轻声说道“杜姑娘说了那么一通我都听不懂,不如你握着鸿雁的手,一步一步指点鸿雁如何?”
杜乱红正想把手缩去,燕鸿雁却紧紧抓着不放,杜乱红害怕不已,只好按着燕鸿雁的心意。
“长兄。”就在此时,燕兰心从外头进来,荼蘼则捧着一瓶酒。
燕鸿雁此时正高兴,见燕兰心走近,心头快意尽消,放开了杜乱红的手。燕兰心见状,给燕鸿雁倒了酒,颤颤巍巍地说道“乱红,我见今日时候差不多了,不如你先回府。”
“这酒还没喝呢……”
“长兄,杜姑娘身子娇弱,喝不得酒,荼蘼,送客。”
“姑娘……”
“送杜姑娘出府。”
杜乱红心里正害怕,见燕兰心语气有异,赶紧起身就走,燕鸿雁挽留不及,目光停留在杜乱红的背影,荼蘼也赶紧跟了上去。杜乱红走后,燕鸿雁走近燕兰心,掐住了她的脖子,疾声骂道“怎么?我要跟个傻姑娘喝两杯你还拦着了?”
“长兄,乱红她天真单纯,求求您,放过她吧。”
燕鸿雁一把将燕兰心推倒在地,大骂道“你这个小庶女,你的生母也不过是个贱妾,你将来也是做狐媚妖姬的命,你引进来这个,也是一身媚气的,我看上她,是她十辈子的福气!我告诉你,以后她给你授课之后,你便让她到我这来,也教一教我。”
“长兄,我求求你……”
“你要是不想被赶出燕府,就按我的意思去做!滚!”
燕兰心摸着脖子,双目含泪,缓缓起身走出疏影阁,内心充满恐惧,却不知对何人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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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乱红自回到草庐以后,便一语不发地垂眉思考着,心里皆是郁闷。
“乱儿,怎么啦?不高兴啊?”
杜乱红正想把燕府的事一一告知,但看见晏英热切的目光,心里默想道“子夜哥哥若是知道我如此无用,一定会伤心,会哭的,我还是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怎么了?”
杜乱红摇摇头,犹豫说道“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那赶紧睡吧。”
“子夜哥哥,不如你给我说说那两条龙的故事吧,后来怎么了呢?”杜乱红缓缓躺了下来,双眼望向了晏英,眼神里写满了盼望。
”好,缠缠和千千,他们……缠缠的家人做了坏事,伤害了许多人,于是千千就想着抓了缠缠的家人,让他们不再伤害其他人。可是呢,缠缠却不想千千伤害他的家人,所以就和千千吵起来了,最后……就决裂了。”
“为什么缠缠要保护他的家人呢?要是……要是他能够明白千千就好了。”
“那……要是哥哥做了坏事,被官府抓了起来,你也会不管哥哥吗?”
“哥哥怎么会做坏事呢?”
“缠缠也是这样觉得的。”
“那……如果哥哥真做了坏事被抓,那……乱儿……乱儿就和哥哥一起被抓。”杜乱红书说着,笑着抓着了晏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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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娘,如今公主已死,诚驸马这棋子算是废了,大娘娘还有何打算?”
“魏禧啊魏禧,知道哀家为什么喜欢留你在身边吗?”
“奴才不知。”魏禧从锅中以木勺取茶,缓缓倒入玉盏中,那热气缓缓上升,茶香四溢,太皇太后闭目养神,深深将茶气吸入,顿时心旷神怡。
“你啊,说笨不笨,说聪明不聪明,正是如此,既能办得了事,又不至于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娘娘说的是,魏禧自是对娘娘忠心。”
太皇太后说着,又把玩了凤案上的玉璧,那玉璧晶莹无瑕,剔透中渗着红丝,呈一不知明的形状。
“你当真认为,弱水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可依诚驸马所言,公主……还可能活着吗?”
“这丫头的生辰八字……你可知晓?”
“不就是龙兴四年,六月初五?”
“龙兴四年,若依旧历,该当如何?”
“这……该当己丑年?”
“庚寅六月初五,是什么日子,知道吗?”
“这……奴才想起来了,是太宗皇帝的忌辰,只不过,太宗皇帝的崩逝的己丑年比公主的生辰早了五百年。”
“哀家苦苦寻觅太宗帝龙千易的转世,这些年的暗牢狙龙,也找不着几个像模像样的,哀家倒信,她龙弱水最有可能是龙千易的化身。”
“太宗乃是我朝开朝皇帝,竟也会……转世成弱水公主?”
“龙千易乃金龙之身,这丫头能耐到哪儿,哀家倒不清楚,但若是她能活着回到哀家身边,那便一清二楚了。”
“按大娘娘之意,我们现在是什么都不做?”
“之前她好端端的时候,派出去追捕的人不也不少吗?可有谁把她抓着了?如今她若浴火而不死,要抓着她,便更无可能,唯有等她自己乖乖回来了。”
“那陛下呢?”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缓缓将茶盏举到唇边,“哀家不急,他龙若师都急,派几个得力的,守在蛮城沿海、高峰之上。”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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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夭夭,流水潺潺,繁芳落地,清香不减。风游粉影,鱼戏婉河,兔跃丛间,鸟鸣高枝。一个身影坐于桃花树下,粉瓣点缀孤影,绾绾长发,随风而舞。晏英觉得眼前之人十分熟悉,缓步走近,却听见人影正吹起啸歌,这曲调也异常熟悉。晏英的指尖触及人影的右肩,那人正要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