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盛彦突然搬回了高新区她父母家住。说她家里有事,林军没有多问。
茜茜走后这一年多,他和盛彦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去年,盛彦有几次向他说起,想再生一个孩子。可孩子是上天的礼物,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哪能想要就能要到。
从今年起,他们公司前几年开工的项目,都陆续在收尾,罗涛和毛豆在现场管着。现在他手里这个土方回填工程,这几天他已经交给杨平的儿子虎子去负责。
虎子虽然去年夏天才大专毕业,可做事很认真也很好学,把工程交给他,林军觉得就是他一个月不去,也不会有什么事。
洪涛这几天去了成都,说他父亲现在已经瘫在床上,话也说不清了,他要回去陪几天。他俩不去公司,公司里的事,就都由杨平经管着。
从六月份起,林军又开始醉心于根雕。他把家里二楼客厅旁的书房,改造成了根雕室。晚上吃过饭后,就围上围裙,拿着刻刀,在根雕室里边刻边听音乐,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有时候太晚了,就干脆睡在那里。
这一天下午五点多,林军提着包从小区的游泳馆出来,他刚游完泳冲了澡,头发还是湿的。他在小区的路上缓慢地走着,一边在夕阳下甩着头,一边看着路边邻居院里种的花花草草。
刚走到他家楼边,就看见穿着一身粉蓝色套裙的王霞,提着个白色的皮包,站在那,似乎在等什么人。
林军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过王霞了,在他的印象里,王霞比同龄的女人老陈些,她不太会打扮,可能是心思都花在了儿子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一身衣服,让她看着比以往要年轻几岁,刚刚看见时,林军差点没能认出。
王霞走上前冲林军打了一声招呼,林军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六月十号,高考已经结束了。他转头问王霞:“李飞考试结束了吧,考的咋样?应该不错吧……”
王霞迎着他的眼光,微微笑了一下:“这孩子,考完后自己估分倒是不低。不过我没有多少贪念,他只要能过一本线,我就心满意足了!”
林军笑了笑,接着问,“过几天成绩出来,洪涛就该回来给报志愿了吧?”
他说完,突然想到洪涛他父亲,便问道:“洪涛他爸,现还好吧!”
王霞看着林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却对他说:“你现在有空吗?我找你说点事。”
林军马上就想到,一定是洪涛在外面又拈花惹草了。这些年,王霞找他哭诉已经不下四五次。他看着王霞,却又觉得这一次她的神情似乎有所不同。
他说道:“没啥事,你妈和李飞都过来了吧?要不……我让家里的阿姨多做些饭,一会你们就在我家吃晚饭。”
王霞说:“就我一人过来……”
林军看了她一眼,上了楼梯,打开了房门。
他把王霞让到了屋里,他爸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王霞进来,林军的妈妈扶着沙发站了起来,王霞赶忙跑过去,扶着她坐下。
“阿姨,您的咳嗽好些了吧?我三个月前给您找的那个偏方,你试过没?”
林军妈妈清了两下嗓子,说:“手里拿的方子太多,你给的那个还没来得及试。不过我现在每天让保姆用梨和银耳熬粥,喝着还有点效。”
王霞笑着说:“有效就好……我今天找林军说点事,就不打扰你们看电视了。”
说完,她看了林军一眼。
林军把手上提的包放进了卫生间,随后打开客厅旁边根雕室的门,说:“里面比较脏乱,椅子上有木屑,你坐沙发吧。”
王霞躲过他胡乱摆在屋里的几个根雕,捏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靠着墙放的,一套黑色的真皮沙发上。
林军用抹布擦了一下桌边的椅子,坐在了上面。王霞低下头,迅速地想着,该选用哪一种说法,既能让林军在心里厌恶盛彦,又不伤及他的颜面。
这一个月里,她在家想过无数种表述方法,可当她真正坐在了林军面前,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盛彦和洪涛……他们两个好上了!”王霞终于说了出来。
“啥?!”林军听她说完,以为自己听岔了……但他马上想到了,盛彦这一段时间来的反常。她已经一个月没来曲江了……
林军半个月前去高新区的项目工地,顺道买了几箱水果送到盛彦父母家,那次他就感觉,他们一家人神情都有些异样……当时想着或许是盛彦父母发生了什么不方便说的事,便没去多想。
林军又想到了洪涛……他正好在同一时间去了成都,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林军看着王霞,等着她往下说。王霞见林军只表露出惊奇,并没有愤怒,不知接下来该往深里说还是浅里说。
她看着林军的眼睛,慢慢说道:“一个月前,五月十一号,上午我开车来这边家里取东西,家里的门在里面反锁着,洪涛和盛彦在里面……”
听到这,林军靠在了椅背上。
他仰起头,想起和盛彦刚结婚时,她评价洪涛时说的话:“李洪涛长得贼眉鼠眼,一脸的龌龊样,他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整日在外面胡混……你咋和这样的人合伙开公司呢?”
林军那时为洪涛辩解道:“他这人是有不少毛病,可优点也不少……”
就在前年,他们和洪涛一家人同去青岛玩时,林军也能明显看出盛彦的不乐意。是的,也就是那次,茜茜在海边出了事,他们两家人从青岛回来后,盛彦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洪涛。
林军低下头,想着这一年多来,自己对她的冷落……他缓缓地对王霞说:“或许……是我的错。”
王霞听他这样说,张大了嘴巴:“你这个人……净把别人往好处想,他们俩都上床了,能有你什么错!”
林军没有看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王霞一时间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她想把话说得再狠些,可过于低俗的话,她怕说出来,反倒让林军把她看低。王霞一时间怔在那里,不再吭声。
这时家里的阿姨过来敲门,林军打开了门,“饭好了……”林军听后点点头,他转过身看着王霞,说:“先吃饭吧。”
吃完饭,王霞走后,林军拿着一只笤帚,把根雕室的地面齐齐扫了一遍。他把木屑和灰尘倒在了一楼院子里的冬青树丛里,然后用一只小铲子平了平土。
自茜茜走后,这一两年,他父母很少再来院子里摆弄花草。他们前几年种下的一颗葡萄树,还有两株茉莉,都已经枯萎了,现在只剩下灰黄的枝干,并没有发出新叶。
反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随意栽的几株薄荷,长出满眼的青绿,才真正让人知道现在是夏季。还有那株鸡冠花,去年夏天开的很好,八月之后,因为没人再浇水,它的头不久就耷拉下来,然后枯死。
没想到今春的一场大雨,把它枯黄花冠上的种子,沿着低洼地冲到了冬青边的小沟里,到现在,竟然在沟里长了整整的一排,足足有十多棵。林军看着这院落,想着,是该清理了。
两天后洪涛从成都赶回来,当天晚上,他就来了林军家。
他和林军坐在根雕室里,和那天王霞坐的位置一样。
林军沉默地看着他的脸,等着他张口说话。
洪涛稍见尴尬地闪了几下眼睛,但马上定了定神,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故作镇定地说:“林军,我也不想瞒你了,反正我知道也瞒不住!我承认,我和盛彦上床了……”
林军听罢,看着他,依然没有说话。
洪涛望着一直沉默的林军,揉搓着大腿上的裤子,忍不住喊道:“你他妈不用装圣人!老子并没有觉得对不住你!”
他终于定下心来,看着林军,继续说:“你这二十多年,心里也就只爱过一个女人!你根本不爱盛彦,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只是长得像你那个初恋情人而已!”
听他说到这,林军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脸转向了一侧,看向了窗外。
说完这番话,洪涛似乎变得心安理得起来,他恢复到以往和林军相处时的状态。
洪涛也不管林军看不看他,接着说:
“你从青岛回来后,把失去孩子的错,全都放在了盛彦身上。她在你面前不敢说自己的委屈,只能背地里找我说。你知道,对女人,我一向乐善好施……一个这么勾魂的女人,梨花带雨地在我面前哭,让我怎么忍得住!”
听到这,林军把手里的刻刀朝他的头扔过去,洪涛赶忙一闪,刻刀狠狠砸在了墙上,然后弹落在沙发上。
洪涛躲过刻刀,可嘴里却并没有停:“我觉得,孩子没了,根本就是你的错。谁让你把初恋情人的名字,冠在你女儿身上!”
林军听罢,抓起身边桌子上的几个木块,重新向洪涛砸过去,大声喊道:“滚!”
洪涛走后,林军坐在了地垫上,他拿起刚刚扔向洪涛被他用胳膊挡回来的一个小木块,在瓷砖铺就的地面上缓缓划着……茜茜的名字,并不是自己取的,这一点洪涛猜错了。
当年盛彦怀孕不再外出工作后,整日在家要么看碟要么看电视剧,她最喜欢的电影就是《茜茜公主》,终日不厌其烦地把几张碟来回地看。曾说,要是生下的是女儿就叫茜茜。
林军当时听到后,觉得这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
在孩子出生上户口的时候,林军的母亲极力反对这个名字,可盛彦那时像是有着强烈的逆反心理,凡是林军母亲反对的,她总是极力地坚持。
林军见母亲和盛彦之间僵持不下,就说:先这样起着吧,等孩子将来上学时,如果她自己不喜欢这个名,到时候改也来得及……可女儿在这个世上,终是没有待到选择自己名字的那一天。
林军站起身,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桌上摆放着的那尊临江仙。
他想起,去年夏天再见罗溪后,有一天洪涛不知是从毛豆还是罗涛那,听到了他们重逢的事,专门跑到他办公室来问。
林军那天没理他,洪涛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他妈就是个傻蛋!当初你那初恋情人,既然愿同你谈恋爱,心里自然是有你的。喜欢一个女人你就睡她啊!女人就那样,嘴上说着不乐意,心里却未必这么想!你要是早早就那么干了,哪会有后来这几十年的烦恼!”
林军知道洪涛的德行,他一向对男女之事自诩精通且津津乐道,但林军却一直都讨厌不起他来,即便是今日。
林军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望着下午饭后整理了一半的庭院,冬青树旁长出的十几株鸡冠花,是不是全都该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