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军跑到房门前,赶紧从背上取下包,掏出钥匙,打开了堂屋的门。
他把手和头用毛巾擦干净,脱掉已经淋湿的衣服,从东卧屋箱子里重新拿了一套干净衣服换上,把湿衣服放进那只桶里。
林军在东屋的炕上躺下,一边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一边想着今天遇到的这个白衣男子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床上歇息了半个多小时后,林军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四点了,过一个小时,他就该去大叔大婶家吃饭了。
林军起身,想起包里的一些鸡蛋和桃子还没吃完,就拉开背包的拉链,把它们取了出来。他又拉开包的最外面一层,把装在里面的手电筒,瑞士军刀和指南针也掏了出来,他把包扔进了堂屋的那只水桶里,准备明天和衣服一起洗了。
林军回到东屋炕上,打开箱子,把手里拿着的那几件杂物放了进去。他看着箱子一角一直放着的那个日记本,忍不住把它拿了出来。
这个本子,自发现那天起,每次看到它,林军都想翻开看一下。可又觉得既是日记,肯定记的是别人很隐私的事情,他不应该未经允许就翻看。
可现在,他觉得,应该打开看一下。既然这日记让他遇见,这遇见,应该也是一种缘吧!
林军拿着本子靠着炕头坐下,他翻开一页,见后面的纸张似乎还很新,就往后面翻了翻,发现日记就只记了两页。他重新翻到第一页,见上面写着:
2018年2月15日:
今天是大年三十,梁军把我送回这屋里,只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他说,怕再待下去,会做傻事。可我多想他能做一次傻事……他却偏偏这么理智。
昨天是情人节,梁军他非常的忙,到晚上十点才回到镇上。我觉得他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就没让他来我这。
这几天,有好几次,我都想要告诉他,这一个月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可我不敢说。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也不能怪怨谁。
明天就是我在梁家崖待的最后一天了,大年初二,我就要回广东了。不知道明天,梁军他还能不能抽空过来,梁军他还不知道,以为我初五那天才走……
林军看完,翻到了第二页:
2018年2月16日:
梁军刚刚走了……我多希望,他能一直像刚才那样抱着我,直到永远……可他还是走了。
我想要把自己的身子给他,可他却说,要等到今年年底,他在镇上买了房子,正式娶我为妻时,才肯这样……我哭了……他吻干了我的眼泪,笑着说,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他现在已经攒下十多万了,不用依靠他父母,年底就可以凑够买房子的首付。
下午我听从镇上赶集回来的一个同学说,今天在梁军家开的饭馆里吃饭,见他妈硬拉着他去相亲,梁军不去,他爸当场就扇了他一巴掌。刚刚我看到他的一边脸上还有红指印……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应该值得更好的女人……
自从十四岁那年,我在镇上被同学欺负,梁军他帮我打了第一场架起,我就想着长大后要嫁给他,做他的女人……
可从明天起,我却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不会再回他的任何消息。我要让他对我死心,去选择更好的人……而我,也最终会嫁给那个帮过我,却强行占有了我的男人……
我祈求上天,让梁军忘了我,遇到一个善良能干全心全意对他好的纯洁的女人,希望他能幸福安康地过一生……
日记看完了,林军忍不住落下泪。这篇日记,早已被它主人的眼泪浸润过,只不过她用的是圆珠笔,字迹虽然模糊,但还能辨认清。
林军想,写日记的人,应该就是梁老汉家的小女儿吧……
在林军住在梁家崖的这段日子里,他在老汉家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说起过,家里两个儿子在西安工地上干活,现在都已成了家有了孩子。因为大婶要照料身有残疾的老汉,只短暂地给两个媳妇伺候了月子,没能留下来给照看娃,现在儿子媳妇很少回村看他们。
小女儿是他俩在四十岁后不小心怀上的,刚出生不久,老汉在工地就出了事。这女子现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次。
在前些日子饭后闲聊时,老汉两口也问过林军的家庭和他是干啥工作的。林军那时不愿讲,笑了笑就把话岔开了。老汉和大婶大概都清楚,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跑到这深山里住,想必是遇到了不随心的事。他们见林军不愿说,也就没再问。
林军因此也从没主动问过他们家里的情况,以免把个人隐私的话题攀扯到自己身上。可现在,他却很想知道,他们的小女儿在广东,过得到底咋样?现在结婚了没?
林军看了一下手表,还有十分钟就五点了。他赶紧收起日记,重新把它放进箱子里。他盖上箱盖,下了炕,锁上门,朝老汉家走去。
林军刚过了渠,就见大婶推着老汉,在雨过天晴的石板路上往这边走,他赶忙跑了过去。老两口看见他,就停了下来,脸上都透着笑。
“我们以为下了暴雨,你要晚回来了呢!你还行,看样子没淋着……”老汉看着林军笑着说。
林军扶着老汉的轮椅,夸张地说道:“我在山里遇到神仙指路,踩着云彩就回来了,基本没淋着……”
三人笑着进了院子,黑狗子欢快地跑过来围着他们转。
下午大婶熬的小米粥,林军喝了三大碗。喝完后,他才想起来鸡蛋和桃子忘拿过来了。大婶说,不用拿了,放在他屋里,啥时候饿了可以当零食吃。
吃完饭,仨人坐在院里聊天。林军准备问一问他们女儿的事,但又不想太过突兀。于是他说:“我第一天去那崖边屋里时,发现屋里四处都很整洁,你娃把被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箱子里……想着就是个勤快的娃……”
大婶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乐开了花:
“我这女子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却勤快懂事的很……她在镇里住校上中学时,每个周末回来,一做完作业,就帮着家里干活。娃高中毕业时考了五百多分,可那些好大学,咱学费生活费出不起,她两个哥哥也不愿帮衬……后来娃就去广东那边上了个职业学校,说是和工厂对口培养的,免了学费,上学期间还能打工,毕业后不用找工作,直接去工厂上班……”
林军听后问道:“那你娃工作有两三年了吧?”
大婶回道:“我娃上学晚,才工作一年……”
她想了想,接着说道:“娃到广东后,没花家里一分钱。工作后到现在才刚一年,已经给家里一万多块钱了……不像她两个哥,唉……”
大婶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那你娃现在应该有对象了吧……”林军装着不经意地问道。
大婶听后表情有些复杂地说:“娃前天晚上打电话说,下个月有几天假期,就准备和她那男朋友,去他老家扯证了……”说完低下了头,像是在想什么。
林军听后有点着急,忙问:“那你们见过你那女婿吗?多大年龄,干啥的,人咋样?”问完后林军觉得自己问得太细了,有些不合适,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大婶似乎并未觉察。她面色有些凝重地说道:
“女婿我俩都没见过……我琴娃好像不想让他到我屋里来。光说扯完证,俩人会回来看我和他爸,明年过年就要到女婿的老家去办酒席……不过我总觉得,娃有啥事瞒着我们……”
林军听后着急地想问,正想着该怎么问合适。大婶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琴娃今年过年前回来,带我到镇子里的澡堂洗澡,我见娃的腿上身上有好几处乌青……我问她咋弄地,她说不小心摔倒了,可我看那像是被人打的……”
林军听后心里沉了下来,急忙问:“那你那女婿是干啥的?”
大婶说:“那娃跟我琴琴在一个厂里上班,好像是个啥工段长……”
林军听后没再问,这时老汉靠在椅子上已经开始闭上眼打盹。林军便站起身说:“那你们休息吧,我过去了。”
林军回到崖下的屋里,一点都没了睡意。他重新从箱子里拿出日记本,又仔细看了一遍。
他靠在炕头上想:还有十天,大婶的女儿琴琴就要领结婚证了,他是否应该阻止这场已经能看出不会幸福的婚姻?
他接着想,如果要去阻止,他将如何做呢……如果他阻止成功了,那个叫梁军的男孩,他还能接受一个失过身的恋人吗?
林军无法入睡,他走到了院里,在葡萄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他望着渠下的梁家崖村,突然想起自己几乎早已忘记了的,那个他曾经伤害过的女子梁晓琴。
晓琴也姓梁,而且名字比梁琴只多一个字,咋会这么巧?
林军接着想:自己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地开车来到这梁家崖,并住进了这崖下的房子里,偏巧遇到了这本日记,又正好有一个姓梁的失身女子等着他去拯救?难道……这是冥冥中的一次安排,给他一个赎过的机会?
林军摇了摇头,觉得自打进了这终南山里,见过两个隐士后,自己开始变得神叨叨了……
林军站了起来,准备理性地分析一下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抬头看了一下天,已经见黑了。他走回到屋里,把堂屋的门从里面栓好,躺在了炕上。
首先,自己为啥到了这梁家崖?
是因为在高速上开车走神,错过了去曲江的出口,就在下一个出口下了高速,吃饭后突然想进终南山中看看,但又不想去人员密集的景区,就在导航上随意找了一个地方,想着开到哪是哪,就这样把车开到了这里。
可当时就算把车开到了崖下,他也想着只是住一两天,等立秋后天凉了,王霞在家里不会再穿的那样暴露了,就回去。
可住着住着,他见这村里路太烂了,就找了人来修。本想着修完路就走,结果山里下了一场雨,自己觉得这里空气好,再说又捡到个树根,想把树根雕好了再回去,在等雕刻工具时,没事就上了山,遇到了两个隐居的人,然后他就看了这本日记……
对,就是这本日记,他本不应该看的。可他遇到的那个白衣男子说过的话,让他觉得和这本日记有缘,就打开看了……
算了,他还是把日记放回箱子里吧,不要去干涉别人的生活。想到这,林军把日记本合好,放进箱底,在炕上重新躺下。
他想着自己今天几乎爬了一天的山路,应该很快就能睡着。可他在炕上躺了两个多小时,依然睁着眼。他只好从炕上坐了起来,重新来想这个问题。
不管是不是巧合,假如这件事发生在山下的西安,或是渭城,自己看到身边有人写下这样的日记,会不会去管这件事……答案是肯定的。
那就好,现在不用去纠结,自己为啥会遇见这件事。那么接下来,自己要怎样阻止梁琴去选择一场错误的婚姻……林军想到了梁军。他要先要找到这个叫梁军的人,看他现在是怎样一种状态……
想到这里,林军心里踏实了。那么这个住在镇子上,工作很忙碌的,和自己同名不同姓的梁军,咋样才能找到他呢?
林军突然想起,这个名字他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可他来这村里接触的人并不十分多,是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呢?是在材料厂里吗?还是在村里?
林军感觉头有点疼,他想还是数人头吧,看自己进村后都遇见过联系过什么人,这样才不会有遗漏。老汉一家,村长的外甥,村长,材料厂来施工的十几工人,村里的几个村民……数着数着,林军突然想起谁是梁军了。
是送快递的那个小伙!对,应该是他。
林军记得那天他取快递时,抗着箱子往老汉家走,都快到老汉家的院门口时,他突然听见远处某个地方有人喊了一声“小军!”他愣了一下。
因为在家时,父母和邻居长辈都这么叫他,当他听见有人喊这个名字,本能地以为喊自己。
后来他马上想到,这村里不可能有他的熟人,连老汉两口只知道他姓林,喊他时叫小林,并不知他叫啥呢!林军就没有回头,接着往院子跟前走。
随后他依稀听到有人说,“我有几厢猕猴桃要寄走,你来我屋里搬一下……”后来他进到了老汉的院里,后面的话他就没听见了。
可叫小军,万一他不信梁呢?叫小军的这个名字太常见了……
林军转而一想,自己不是在网上买过几次东西吗?派件进度里应该有派送员的姓名和电话。林军赶忙从在床头摸到手机,打开购物记录看,见上面派送员的名字不叫梁军,而是叫赵伟。
林军想,自己应该不会记错。有没有可能,赵伟是派送点的负责人,而梁军是具体的派件员。他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他又突然想起,那天自己拉着那小伙送完快递时,他下车前给了自己一张名片,就放在车里!
林军赶忙从炕头一角摸到他的强光手电筒,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他的车钥匙,跳下炕,穿上鞋子,打开门,跑了出去。
等林军来到崖下,打开了车门,在车里翻找了一会,终于在收纳箱里到了那张名片,可名片上的名字确实是叫赵伟,不叫梁军。
林军失望的垂下了头,他把名片重新放回收纳盒,锁好车门,低头丧气地往回走。
林军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过了渠,回到屋里,他重新拴好门,感到又累又困。
或许,让帮忙搬猕猴桃的人,喊得是村里的某个人,而他们村里人都姓梁,叫小军的人应该就叫梁军吧。
可梁琴的日记里分明说,梁军应该是住在镇子上的,不像是他们村的……算了,太困了,先睡吧,明天再打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