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罗溪和沈卓搬去了自己家的公寓。到了十月,伦敦的最低气温已经降到了十度以下。天冷之后,沈卓哪里都不想去了,可罗溪对于外出游览却兴致勃勃。
她想抽空到《简爱》故事的诞生地,英格兰约克郡的谢菲尔德,还有电影《傲慢与偏见的》的拍摄地,德比郡的查茨沃斯庄园去看一看。
这两个地方离得很近,沈卓见她那么好兴致,就在周末航航也回家后,一家三口去了那里。
游览了两天回来后,罗溪意犹未尽,沈卓却有了一个灵感。其实在刚来英国的那个月,他们和珊珊一家去一些景点游玩时,沈卓就觉得,在英国旅游,对不懂英文的中国人来说,着实不方便。
他就曾看见,在一些景区,许多中国游客明明还未尽兴,可导游已经开始催促,说还要去赶另外一个景点。沈卓查找了专门为中国游客自助旅游的导游应用程序,没发现有满意的。他就决定自己动手,开发一款简洁实用的中文导游APP。
沈卓在纸上设计出了这款应用的框架结构,把免费景点和场馆,收费景点和场馆,景点点评和评分,区位交通,住宿,饮食,旅游方式等都考虑进去。
他预估了一下,如果自己全心投入来做的话,两三个月应该能设计成形。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沈卓就没再陪罗溪出游,而是独自待在公寓里,在电脑前编写代码。
在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末,罗溪带着从寄宿学校回来的航航,去了威尔特郡的斯托海德花园。因为园区太大,他俩就在那附近住了一晚。
这天夜里,沈卓独自在家,他把在电脑上编译完成的打分点评功能,在自己的两部手机上做了一下兼容性测试,测试完后,他才觉着了饿,一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沈卓这时才想起昨天的晚饭还没吃,他打开厨房里的冰箱,见里面有面包有火腿,就把面包切好,夹着火腿吃了起来。
沈卓坐在靠椅上,打开国内汽车行业同行交流的一个论坛。他都有一个多月没上来看了,就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等着网页打开。
沈卓在三个月前来伦敦后,依然时不时地关注着国内汽车网的动向。自他年初退出“车行天下”后,他知道,这半年多来,随着中国乘用轿车的消费高峰出现,市场逐渐趋于饱和,汽车销售行业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在他年初离开行业前,在途网就把重心放在了乘用车的售后维护保养上,上半年营收排在了行业第一。畅游网则加大了对新能源车企的广告和资金投入,业绩紧随其后。而车行天下,两头似乎都想沾上,却双双落了后,排在了三家网站的最末。
论坛的首页终于打开了,没想到第一条新闻却是:“车行天下股权混战第二季:创始人周斌与海归妻子开启股权争夺大战”
沈卓点进去看了看,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他关了网页,继续在论坛首页往下浏览。
“畅游网三季度营收行业第一将于本月底在美国上市”,这条新闻却让沈卓感到了意外。
他记得三个月前,在途网的半年报营收比畅游网要高出两三亿。在短短三个月时间,它居然超过了在途网。
沈卓想了想,看来国内的新能源车,已经提前进入到盈利阶段了。他继续往下翻看,却又感觉有些困了,就关了电脑,去卫生间洗漱。
在他刚洗漱完,准备去卧室休息时,突然感觉一阵腹痛,随后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第一次急性胰腺炎发作时就是这种状态。沈卓冒着冷汗,忍着恶心,重新跑回了卫生间。他趴在马桶上呕吐了一阵,却并没有吐出多少东西。而这时,腹部刀割般的疼,让他开始出汗。
沈卓踉踉跄跄地走进书房,拿起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却突然想起这是在英国伦敦,他还不知急救电话是哪个号。
他想打开手机的网页查找,可疼痛已经让他快要休克,而此时罗溪和航航还在伦敦西部两百多公里的外的威尔特郡,沈卓只好忍着痛,拨打了李珊珊的电话。
当罗溪在早饭后,接到了李珊珊的电话,带着航航匆匆赶回伦敦时,沈卓已经安稳地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在航航回了家,珊珊也离开后,罗溪坐在沈卓床边,揪心地看着他。
沈卓这时已经止住了疼,虽然还很虚弱,他却笑着对罗溪说:“医生都说没大碍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罗溪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卓只能认错道:“我是没按你的叮嘱,按时吃饭……不过往后我坚决不会了。不论吃什么,都要用微波炉加热,都要细嚼慢咽……”
见罗溪还是不说话,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说道:“就这些了吧,好像再没别的注意事项了……”
罗溪沉着脸说:“不许再开发你那个APP了,三个月内不许再用电脑。”
沈卓听后急了,忙说:“我那个程序,主要功能已经开发出来了,往后我每天只白天用电脑好不好……”
见罗溪瞪着他,又退让了一步说:“只上午用好不好……”
见罗溪依然瞪着眼,只能说:“好吧……”
十二月中旬,沈卓出院回到家里,航航也从寄宿学校放假回来了。罗溪把沈卓的电脑锁在了柜子里,把她自己和航航的电脑,同时改了密码,不给沈卓用。
沈卓心里想:真幼稚啊……改个密码就能拦住我用吗?我只是不想破你的戒。再说,你们那两台电脑的配置,也满足不了我开发程序所要求的系统环境啊。
他每天只能无聊地看看电视,看看手机。他也试着在手机和pad上安装了一些小程序,用于开发。可用起来实在是很不方便,搞了几天后,他只能放弃了。
圣诞节过后,伦敦的天气依然阴冷。在一月上旬把航航送回寄宿学校后,沈卓就再也不想出门了。罗溪见他一直萎靡着,就听从了伦大医院一位医生的建议,在西二区一家著名的瑜伽工作室,为沈卓预定了瑜伽和冥想的练习课程,并监督他每天定时去做锻炼。
在刚开始的几天,沈卓无奈地敷衍着,可练着练着,他感觉身心竟然真的舒缓起来了。又坚持了一个多月后,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比之前,宁静安详了许多。有时候跟随音乐冥想,感觉思想完全可以超然于物外,通透地看待许多问题。
二月初,瑜伽课程结束后,沈卓也养成了每日冥想锻炼的习惯。
这一天上午,窗外下着雨,罗溪在书房的桌旁捏着她的泥塑。沈卓在客厅的垫子上,练完瑜伽,盘腿坐在那听着音乐。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雾,想着这些年一直困扰在心中的那些愤懑和不平,此刻,竟也不再那么纠结。
自己也只不过是刚刚爬到自主创业半山腰上的人,却获得了远远高于常人的财富和瞩目。山下,还有那么多努力攀爬的人,他们可能最终都一无所获……
冥想音乐停了,沈卓没有接着再放。他盘腿坐在那,看着窗外,接着想:自己怎能在获得了财富和资源的高配时,却要求在个人道德上的低配?看来,也只有当众人拿着道德的皮鞭,把他抽下山崖,自己才能明白这一点。
沈卓在那坐着,发了一会呆,他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打开pad,选了一首德沃夏克的《诙谐曲》开始播放。
一个月前,李珊珊请他们俩听了一场歌剧《水仙女》,罗溪在听到里面的《月亮颂》时,竟然流下了泪。
回家后她就开始查找德沃夏克创作的其他乐曲,这首帕尔曼和马友友提琴合奏的《诙谐曲》,沈卓听后也很喜欢,每天冥想之后都要放上一两遍。
沈卓继续在窗边的垫子上坐下,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想,现在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只有罗溪和航航,生活中的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对自己来说已无关重要。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与罗溪和航航在一起,过一种健康自在的生活。若还有些精力,可以去做些对他人有帮助有意义的事。
沈卓看着窗外渐渐散去的雾,和透过云层即将出来的太阳,他想起刚来伦敦时,有一天他们和李珊珊一家去了约克郡的葡萄酒庄。
那一天也是这样雨过初晴的天气,在参观完葡萄园和酒堡之后,他当时想,若是能在这样一个接近田园拥抱大自然的环境里生活该有多好。
自己来自农村,对土地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和罗溪又都喜好安静,而葡萄酒,还是他们俩姻缘的牵线者。想到这,沈卓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走向书房。
来到英国后,罗溪只把很少一部分资金投资到金融产品中,剩余的绝大部分还闲置着,一直没有找到想做的项目……
沈卓进到书房,见罗溪坐在小台桌旁,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在一只大碗里,揉着一团泥巴,桌上的盘子里,已经有她捏好的一座城堡,一片树丛。
罗溪见他进来,冲他笑了一下,继续低头捏她的泥人。
沈卓走过来,从后面搂住她,告诉她自己刚刚的想法,罗溪用满是泥巴的手,在他脸上画了几道,把手洗干净后,拿出藏在书柜上的一把钥匙,打开柜子的门,把沈卓的电脑取了出来。
沈卓打开电脑,在实景地图上,查看英国葡萄酒庄的分布区域。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罗溪打电话给两家相关的投资公司,咨询收购一家中型的葡萄酒庄,大概所需的资金,以及相关流程和费用。
晚上,他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沈卓的心情明显比刚来伦敦时好了很多。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他想着,等到三月份春暖花开时,说不定一家人就住进酒庄了呢!
沈卓的好心情并没持续多久,他就被电视上的新闻气得站了起来,四处找遥控器。
来了英国后,他才在电视上,报纸上,网络上,看到西方媒体对中国的偏见。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西方的传媒这么关注中国。他在每天的新闻播报中,都会看到有关中国的消息,可报道中,这些媒体人对中国的认识,却仿佛停留在上个世纪。
沈卓找到了遥控,还没按下去,下一条新闻,却让他停住了——是有关科维公司的报道。
他站起身,把电视声音调大,竖起耳朵仔细听:科维公司作为一家拥有着几万名持股人的中国民营企业,二〇一六年全年营业收入已经突破五千亿人民币,成为世界通讯行业新的巨头……
沈卓站在那想,我还曾是公司的持股人之一呢!他想起十三年前离开公司时,那时公司即将被美国一家跨国公司收购,还前途未卜……沈卓擦了擦眼睛,继续往下看。
还是中国公司的新闻,这一条却是有关畅游网的:
去年下半年,以超常速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畅游网,因涉嫌财务造假和证券欺诈,几个月前已被美国做空机构进行卧底式调查。虽然公司的年报还未正式发布,近期股价却大幅下跌,已陷入亏损疑云。若造假属实,相关当事人将面临巨额处罚和牢狱之灾……
听完新闻,沈卓把电视声音重新调低,切换到他最近在看的一部剧《权力的游戏》。刚看完一集,罗溪就已经在他怀里低头打盹了。沈卓赶忙关了电视,扶她到卧室里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