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才到春末，只听蝉鸣阵阵，大正午的厨房里不过生火烧水，就是一阵阵的汗雨水一样流个不停，林熹往日在的地方此时必然放了冰山，就是练功也在四面透风的轩阁，哪里吃过这样苦，没好气，此时又听到扣门声，同萧宏抱怨说：“有事没事儿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一个大中午的也不得安生。”
“我来。”程同很有眼色的同林熹说，身后同窗的一位名叫张昭的中年文士，三十多岁，屡试不第，在镇上以教授蒙童举业为生，为人老成持重正好听到。
二人相视一笑，张昭随程同进了中堂，朱知之同另外两人正在行令饮酒。
送进他，程同杵在厨房门口说，“很够了，阿红你去休息吧，余下的事儿我来做。”
林熹见状哼了一声，满意的往屋子里裁绢子贴窗户，昨夜因受不得闷热，她特意将门拉开，今早不过梳妆的功夫，浑身叮了几个大大的肿包，偏又没有好药，正生气呢。
“不过些许小事，你们要闹到多晚？”萧宏见他脸上不自在，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若是太晚我去再买些菜，过了午时熟食铺子就关门了。”
“这班家伙那是大牲口，今天不闹到月上中天不会走，不过只要肉管够，随便洗两个甜瓜，你去割些羊肉来腌上，下午我拢个火盆我们晚上自己烤着吃，有两碟花生就成，像你这样八冷八热的席面，可惊掉了他们的大牙。”
在这偏远西北的镇上，萧宏这一手，一看就出自大家，惊了几人，原本的八分羡慕化作十二分。
“成。”
“程大郎？”朱知之怪叫着。
“眼见着是新婚夫妻了！”
萧宏听到几人小声的调笑，不在意的笑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让人满意的事儿，自己也高兴起来。
背着一背篓钱，顶着太阳去街上买了半只羊，饶是边境羊肉便宜，也将萧宏背篓里的半背篓钱花完，又在集市遇到山里人来卖的新鲜獐子肉，买了两块，又买了铁叉铁丝蒙连同铁炉，让伙计送回程家。
一股脑将肉贩斩好的肉腌了，自己将獐子肉洗干净用烧春腌了切成麻将牌大小肥瘦相间的肉块。
又穿了些胡瓜串，从灶里撤了炭火，加了细柴，又敷上木炭，用蒲扇扇着，不一会儿就烧了起来，她又用烧酒擦过铁丝蒙，用羊肥肉搁在烧红的铁炉上磨，羊肉的肥油滴在炭火上，燃起阵阵特异的烟气，火焰起来了。
萧宏将肉串瓜菜放在明火上，用一只洗过的新毛笔蘸着方才做菜的羊油刷在羊肉上，待六成熟撒上上好的红色的井盐，又有胡椒孜然粉，顿时院子里溢满了香气。
用自制的套筒竹制榨汁机将切好的西瓜挤出汁，丢上两块从街上买的化了一半的冰块，放在两个蜜色茶盏里，烤好的獐子羊肉连竹签放在浅口瓷盘里，一份端给在房间静养缝补的程母，一份给林熹。
“你尝尝去，好吃的，马上要上路了，你身体本身就弱，再吃不好，这十好几天的赶路，又病了怎么行？”
“你能行我也能行，不用特别顾忌我！”
安西的人从会吃饭就吃肉，有时候买不上粮，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守孝素食的事儿，自然只能做到八成，林熹素来是无肉不欢。
“我以前不珍惜，如今，想为阿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一份孝心。”
萧宏什么也没说，将盘子端出去，正要往正堂去，只见一个胖到肚子同脚尖齐平，眼睛细长只见一条缝儿的白胖子迎了出来。
“哪里麻烦弟妹，我们自己来就是了。”
朱知之将口水咽了又咽，待萧宏递给他，他顿时笑没了眼睛，几乎是摇着尾巴将盘子端了进去，萧宏分明见到他填了一块在嘴里。
一群男人又哄笑起来，萧宏将早上蒸好的杏仁羊奶装在两把壶里，送到两间厢房里，接下里的洗涮的事儿不想做，等程同自己收拾。
院子里静静的，只有左右院子里蝉因炎热发出的几声鸣叫。
萧宏将布料裁好，两人用绛色的素布包边，从各个角度缝帐子，院子里安静下来，正堂里的声音就更清楚了。
这几日的功夫，安西城里在护城河里搜寻的军士们陆续回去，除了大都督府里，和尚道士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城南贫困的小童们都齐齐聚在林府门口，每天过年一般候着都护府舍米舍粥舍钱，林瀚将这十数年的简朴都丢开了，整场葬礼奢华之处，风闻就是京中的王子公主都有不及。
几人都在推演的正是林瀚明年应该会倾向简朴还是华丽。
“你们知道护送林夫人灵柩上京的正是刘指使之子！”
胖子朱之文嘴里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这个小小的院子传到两人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生怕错过什么。
“想来明年，该是华丽为主。”
“这也未必，若是，更该注意实务，林都督今年一直在推防风林，明年的策论应该还会继续是咱安西的民生问题。”
听着他们的议论，两人不免又想起萧如意来，尤其是萧宏，这在水源附近，农田周围遍植胡杨和白桦，并涂刷生石灰防虫标记禁止砍伐的事情，正是她提议，萧如意首肯而推行开的。
如今，树木种下了，一场春雨过后郁郁葱葱，当初主持种树的人却不在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萧宏默默将这首后世崔护的诗用端正的小楷写出来。
林熹一看红了眼，也不挑刺，低头缝帐子，往日在萧如意面前百般稀疏的针脚奇迹般的细密起来。
“阿宏，我们何时上长安？”
“快了！”萧宏低声应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出一趟远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需要多做考虑，日后，她们二人再没有了挡风遮雨的依靠，凡事，只能靠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