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去疾醒来时,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监牢,一身衣物也已除去,换上了干净的真丝内衣。
一旁有一个丫鬟在为自己擦洗,只见那丫鬟顾盼生姿,一呼一吸间惹人爱怜,一举一动皆可入画。饶是陈去疾见多识广,流连于胭脂粉黛多时,也不禁想入非非。如今想来除了那一人,自己这些年所见都是俗物。
陈去疾毕竟是风流成性,见如此人间美物,轻浮品性又显露出来。
他佯装还在睡觉,待那丫鬟擦洗自己额头时,伸手向那人手握去,陈去疾本想把那人手攥在手中好好把玩一番,可那女子反应奇快,待陈去疾刚触及那白如凝脂的肌肤,那丫鬟早已缩回,可就这一下,也令陈去疾心下受用不尽。
无赖如陈去疾怎会如此便放弃。起身便调笑道:“此处是蓬莱仙宫还是凌霄宝殿,人间怎会有如此美若天仙之人。”
那丫鬟本来因刚才陈去疾的轻浮举动而怒容满面,听到这话便转嗔为喜了。
陈去疾见那人并不反感,紧接着问道:“姐姐芳龄几何,可曾婚配。”谁知那丫鬟只是笑而不语,绯云拂面,侍立一旁。
她这么不吐一言反倒胜过千言万语,陈去疾心下瘙痒难耐,暗暗想道‘这人到似深谙人心,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不过我喜欢。’
这时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大笑“哈哈,小兄弟醒了,没什么大碍吧。”
接着走进一人,这人书生打扮,头戴纶巾,手中一把折扇,下面挂着白玉坠子。不是李亨却是谁?在这夏夜炎炎之季,一逞风流之态。
陈去疾细细打量这人,发现正是昨日与自己在翠蘩小住相撞之人。男女痴情早抛向九霄云外,心中盘算,这人是何来头?自己怎从监牢之中来到这里?自己身处何处?
李亨走到陈去疾塌前,深深做了一个揖,说道:“在下江西李亨,昨日幸得小兄弟仗义相救,才使愚兄不至为锦衣卫奸人所擒,万分感激,无以为报,如今锦衣卫,恃强凌弱,捕风捉影,屈打成招,冤假错案不胜枚举,在下不知何以惹上他们,被他们四处追捕。”
陈去疾假意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知在下何以身处此地?不知在下何以救得仁兄?”
李亨道:“那日,你我相撞,致使锦衣卫那帮人将你误认为我。小兄弟因我被捕,在下心中有愧,因此连夜派人将小兄弟救出。”
他顿了一顿,道:“幸得小兄弟未伤分毫,否则愚兄的罪过就大了,至于此处,乃是翠蘩小住内,如今我有冤无处诉,只得暂躲于此,留得青山在,不怕他日无处伸冤。锦衣卫那帮贼人只道我早已逃离,却不知如今满城缉捕我,此处最为安全。”
李亨上下打量陈去疾,又道:“愚兄见你一步一跃间似含高深武学,如今武林真是人才辈出后生可畏,不知小兄弟师承何门,可得一窥尊名否。”
陈去疾道:“兄长谬赞了,蒙江湖兄弟抬爱,我乃威震京华,智盖寰宇,凌云飞鱼,神行无踪,北佬南少传人,南荆院主,陈疾是也。”
李亨道:“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去疾心想“这北佬南少是何人,这南荆院又是何地连我也不知,何况连这名字也是胡诌,何谈威名如雷贯耳,待我继续与他周旋。”
李亨又道:“不知小兄弟可曾见过一物,乃是由火漆封着的盒子,想那日与你相撞跌落,并非什么贵重之物,乃是先师所留,我常以此物排遣哀思,因此别人弃若敝履,我视之如珍宝。”
陈去疾一口回绝道:“我并未见过此物,如以后想起什么线索,定然第一时间通知你。”但回答过于果决,却令人生疑。
李亨道:“在下告辞,小兄弟安心休息。”摆摆手和众人出来。
出来后李亨对左右道:“那物非同小可,事关宁王霸业,昨日那江北青云观流云手,刘彦之死缠不休,我以为在劫难逃,便乘和那小子相撞之机将那物塞到他身上,又命护卫保卫他左右,我故意向东逃去,想借以转移刘彦之视线,我死不足惜,可要是因此影响宁王王图霸业,我可万死难辞其咎,没想到刘彦之那小子愚钝不堪,竟然将陈疾误认为我。
昨夜我劫狱,想取了那物便杀了那小子,没想到那物并不在他身上我扼其咽喉时,发现他血气上涌,根基虽浅薄,但构建精巧,纯厚,此人似乎非同一般。
因此我顺水推舟假意救他出去,一则可以探听那物下落,二则令他感恩戴德,日后为我所用。可就刚才来看,那人似乎对我们有所提防。不愿将师承底细透露因此,胡诌一通。”
李亨手下一人虬髯慢面者道:“区区后生小子,何足道哉,我看他并无多少手段,否则也不至被那流云手刘彦之所擒,我们不如给他点颜色瞧瞧,好让他乖乖交代那物下落。”
李亨向他瞠目道:“你懂什么,只会逞匹夫之勇,眼下正是用人之机,宁王霸业需纳天下英雄而用之,这小子固然死不足惜,可他背后定有名宿前辈,他越是不肯说就说明其背后的势力所具有的能量越是惊人,此事处置稍有不慎错失一个得力帮手不说,更会为宁王树敌,只能从长计议,巧施妙计。”
另一人道:“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攻心为上,力取为下,小的不才有一计,陈疾这小子如今死守那物去向,不过是以为那是什么珍贵物件,有利可图,以至于众人趋之若鹜,不如让人乔装对其威逼恐吓一番,让他知道此物牵连甚多,干系颇大,好让他知难而退,到时我们再出面答应为他处置那事物,说不定他还会千恩万谢,谢我们就他出苦海,哈哈,小的愿为前驱。”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开山斧徐杰,手中一对板斧在岭南江湖也是小有名气,生得虎背熊腰,虬髯乱发,怒目圆睁,当真如怒目金刚。
李亨道:“知难而退,好一个知难而退,不愧是开山斧徐杰,这个重任就交由你了。”
徐杰道:“明日由我蒙面挥斧对那小子要打要杀,待吓得那小子屁滚尿流时,您再出面将我击退,在对那小子说江湖上有众多英雄因此物身亡,他必定求您为他善后,乖乖说出那物下落。”
李亨此时手抚长髯,微微点头,面露笑意,似在赞赏这徐杰的计策。
翌日,天朗气清。陈去疾自知身陷李亨等人之手,暂时无法脱逃,但就以昨日与李亨等人的谈话来看,自己此时暂无性命之虞,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因此一夜好梦。
但就在此时,昨日那丫头推门而入,面露惊恐,胸脯起伏,双手发颤,却不发一言,显然是受了过度的惊吓。
陈去疾已从周边下人口中得知这丫头姓范名小染。便道:“小染,你怎么了。”神情甚是关切。
未及小染答话,其身后一人面布愁云走进来,急切问道:“小兄弟没事吧?”这人正是李亨。
陈去疾不知所以,答道:“赖得兄长照顾有加,一切安好。兄长何出此言。”
李亨面色凝重道:“随我来,你便知道了。”
众人出了屋子,穿过画廊,只见一人斜倚在一棵古桐树旁,陈去疾见这人膀大腰圆,身如巨石,满脸虬髯,当真是威风凛凛,只是天灵盖碎裂,脑浆横流,腰间双斧不得施展,显是被人一击毙命。纵然他最近浪荡江湖多日,也未见过如此惨状,双脚不禁瑟瑟发抖,竟然未能言语。
李亨站在其后见这小子被吓得噤如寒蝉,面露笑意,心中想道“开山斧徐杰,若那物能失而复得,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早怀疑你多时,你非我嫡系,经人举荐才得为宁王效劳,以前一直混迹于外围不得核心机密所在,半年前才得提拔入我麾下,最近锦衣卫那帮子咬得这么紧,我对你既非知根知底,就无怪我会怀疑你。
再者,你的六式开山斧法看似凌厉,威猛,实则徒有其表,糊弄一般武人还行,要是当真遇到高手,敌不过三招,我一直当你为鸡肋,取之无用,弃之可惜,如今一来当真,人尽其能,物尽其用。
与其将来死在他人之手,不如现在死在我手里,为宁王霸业献微薄之功。”
这李亨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让这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开山斧徐杰毫无反抗就已毙命,原来是熟人作案,乘人不备,暗下杀手。
见时机成熟,李亨长叹道:“那物当真罪孽深重,江湖中又平白无故多一冤魂,可怜徐杰兄弟英年早逝。”
陈去疾满腹狐疑道:“兄长何出此言,那物又只何物。”
李亨道:“此物名为‘洪武遗珠’,相传得此物者能统一武林,尽得天下。其实不过是江湖人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只可惜世人都被名利迷眼,又怎能得灵台清净,内心澄明。”
陈去疾又道:“兄长,这‘洪武遗珠’与你我又有何关系。”
李亨道:“它就是昨日我与你提及的那物,我在别处机缘巧合得到那物,深知此物罪孽深重,想找机会焚毁,以决天下人念想,只愿从此武林再不会因此物而再添杀孽。只是不曾想朝廷鹰犬锦衣卫,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欲除我而后快,我急于逃走,慌忙之间遗失了此物。
如今江湖上的人想必已得到风声聚集于扬州,恐怕早已埋伏到这翠蘩楼周边,为得到此物,不惜对知情的人痛下杀手,保有此物的人更是在劫难逃!小兄弟若知此物消息,不如告诉我,由我焚毁,江湖人没了念想便会一哄而散。只可惜,徐杰兄弟因我而死,我当真难辞其疚。”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家伙,好不要脸!”只听其声而未见其人。
李亨四下探望,不见生人。
嗖嗖两声,只见一人坐于飞檐之上,这人生得极其猥琐,马脸大口,咧嘴露出一排黄牙,眼睛外凸,穿着粗布短衣,满身油腻黢黑。
李亨朗声道:“不知阁下何人,多有冒犯,无心之过,万望见谅。”
那人并不答话,在身上摸索,众人不知是何意,不一会儿,见那人指间有一黑物,隔空弹去,众人始知他是在翻找跳蚤。
李亨满脸涨得通红,纵横江湖多年,任他是谁总会给三分薄面,此人这般自大,狂妄,当真无理之极,忍无可忍。
过一会儿,那人慢吞吞道:“既然你这般急切想知道我的大名,爹爹我便告诉你,我便是嘉州四仙之一的凌云仙,马如相。”
这嘉州四仙是明面上的叫法,暗地里江湖人常常以嘉州四兽冠之。只因为这四人行事乖张,古怪,加之常常坏人好事,戳人痛处,令人难堪。但这四人身负上乘武功因此少逢敌手,江湖人唯有以名贬低他们以出恶气。
李亨心想“依这马如相刚才之言,他必定知我杀徐杰之事,此时一旦泄露出去,必定有损我的名声,如今之计,惟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这狂徒。所幸嘉州四兽只有一兽。以以往战绩来看他的武功应该稍逊于我。”
李亨出言嘲讽道:“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满嘴疯言的凌云兽,马相如。”
马相如生平最恨人称他是嘉州四兽,因此双足一点便向李亨疾攻而来。如此正中李亨下怀,因几句言语便动手杀人在江湖上终究说不过去,如今这马如相先动手,日后理论起来便有法可依。因此李亨面露笑意。不过并不急着还手。
马如相这凌云渡的功夫重于速度,虽然出手快如闪电,可终究速度有余而威力不足。李亨正是看准这一点先躲让,一来看准马如相出招,熟悉其招式招法,二来以显示退让,风度。退无可退,被迫出手之意。
李亨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杀招。汇聚全身内劲于左掌,右掌内里将衣袖大大鼓起。乘马如相专心对付右手之际,左掌直取马如相天灵盖。原来这右掌乃是虚招,目的在转移敌人注意力。左掌才是实招,如此劲力到处排山倒海。这边是李亨成名技惊风掌第五式,裂云穿石。形容次掌的威力可以撕裂浮云,穿破巨石,乃是软硬兼备,内外兼具的功夫,是惊风掌精髓所在,也是杀招所在。
马如相着实吃了一惊,他只想让这李亨吃点苦头,以解心头之恨,并未想取人性命。可是这李亨出手便是杀招,着实让他没心理准备。饶是他近年武艺在潜心修炼中精进不少,在空中急速变招,可左腿也被劲风所伤,这劲风乃是血气运行之下,周围空气随身体劲力而动,变作一种特殊武器,江湖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能运用。因为是身体劲力带动想必身体直接相触,威力自然少了不少。因此马如相的左腿才没落得肉裂骨碎。
李亨一击不成,后掌遂至。马如相本来自恃凌云渡的轻功功夫,功夫长于速度,但无奈伤了左腿,如今先机尽失,只得苦苦支持。李亨找准机会,一掌接二掌,二掌接四掌连续拍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不及躲避,而此时马如相出手抓住一人欲挡住李亨的一掌,即使不能,李亨碍于有人质在手出手也有迟延,马如相想借此争取喘息之机。被抓住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范小染。李亨仿佛看透马如相的心思丝毫不减慢出掌速度,那掌继续拍落。
如此一来,这范小染自是难以活命,这马如相恐怕也会被内劲所震伤。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晃动,马如相手中牢牢抓住的人从范小染变成了陈去疾。
原来,就在范小染被抓住时众人已想伸出援手,一些后辈小子无奈武艺限制,有心无力,因次不敢贸然出手。而一些武艺娴熟,老成持重之辈,又在斟酌损益,因而犹豫不决。这陈去疾见李亨这掌非把小染拍得筋骨尽裂而亡。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使出灵曲九步中偷星换月的一招。
这招本来是在敌人抓住自己时运用移形换影的功夫,使敌人抓空,从而得空脱逃。但需以物易物,有所凭借。这次陈去疾逆运偷星换月,用自己将小染换出,即使自己身死也在所不惜。
陈去疾这一来大出所有人的预料。李亨这掌已如离弦之箭,难以挽回。李亨如果此时强行撤力,必然使其气血逆流,走火入魔。
李亨只觉得重重挨了一掌,登时天旋地转,又感到腹中翻江倒海,仿佛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一起,一股辛甜涌入喉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过了好久知觉似梦非梦,又好似太虚神游。
陈去疾想起来只觉得周身无力,身子又时如堕入冰窖,寒彻心扉;有时又好似被人放在油锅中烹炸,全身欲焚;有时五脏滚烫,而四肢冰凉,或四肢犹如火烧,而五脏六腑如被冰镇,当真冰火两重天。使人恨不得登时自杀了却痛苦,可惜此时陈去疾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同时,陈去疾感到肩部的大椎穴好像有热流导入,但足部的涌泉穴又有寒流侵体,两股气流在前胸膻中穴相遇,交流对抗。两股气流,你强我弱,你争我赶,当真难较高下,这可苦了陈去疾,身子仿佛被撕裂,分割却不由自主。
渐渐两股气流汇聚于一起,游走于身体诸脉,最后归于督脉,消弭于无形。(陈去疾自幼体弱多病,因此对医药多有涉猎,因此对周身诸穴也多有研究,所谓久病成良医。这也是为什么其父为他取名为去疾,取义为消灾免祸,驱除疾病之意)
就在两股气流运行的同时,仿佛有人争论。
“我看这小子受了惊风掌李亨的一掌,恐怕难以活命,何苦白白浪费我的修为。”
“少废话,这小子是我徒弟,就是在阎罗殿游走,我也要把他拉回来。”
“你何时收了这么个徒弟,我却不知。我看他细皮嫩肉,定然美味异常,不如留与我享用。”
“你少打他主意,江湖上那么多负心汉不够你吃,你要吃我改天帮你抓十个八个。”
“那些人皮糙肉厚怎及这人美味,你要徒弟今天我就可以帮你找七八十个,这个就留给我吧。”
“你懂什么我看这小子筋骨奇异,实在是练武奇才,稍加提携,以后必能承继我的衣钵,我凌云门,便后继有人了。”
“我关这小子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倒是与我有几分相像,我看他与我有缘,倒是像我的徒弟。”
“徒弟之事以后再论,当下首要任务是将他救回。”
“我观这小子着实怪异,身体犹如柳絮浮萍,底子空虚,能活到今日当真是奇迹。”
“我看不然,他身如流水能容万物,遇坚则柔,遇善则吸,底数穿石,无坚不破;体似穹庐,不盈不漫,不破不灭。”
“我每次运气尽数被他吸走。”
“不,我每次运功都遇阻塞,尽数被退还。”
“我看是你学艺不精,不得要领。”
“我看是你年老力衰,不如从前。”
“你不如拜我为师,归入我门下,我好好调教,必能及我十分之一。”
“我看你老弱病残,不如早早归隐,少出来丢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可手上速度丝毫未减,指出如飞,运气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