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氓的炙羊肉即便在南晋也是紧俏货,霍惊鸿面前青鸟玉案上的炙羊肉滋滋作响,他看着羊肉上泛起的油花,想的却是方才倒酒的人。
觥筹交错之间,霍惊鸿不动声色地瞥了身侧的宋弗桢一眼,宋弗桢会意,悄然退下。
约莫半盏茶,当霍惊鸿玉樽见底的时候,宋弗桢回到他的身后,凝音成线,“莲池。”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祁王身后的那个男人从未离开。
霍惊鸿垂了眼帘,眸色愈深,再举杯时竟似有了三分醉意,眼神迷离旖旎,毫不掩饰对美人的赞赏喜爱,衣襟微敞,露出白皙的喉骨与胸膛,举手投足恍若谪仙,连尽情释放魅力的舞娘美姬也黯然失色。
“早闻北氓皇宫得千年雪莲养护,惊鸿此行,若得一见,此生无憾矣。”霍惊鸿起身走到台陛下,向巴日图和秀殊躬身施礼,飞扬的衣角袍袖无一不流露出风流恣意。
“若你有你父皇三分酒量,倒也不至于喝了几杯四京酒便醉了。”秀殊嗔怪,却难掩慈爱,说完看向巴日图,巴日图颔首。
“来人”,巴日图的声音爽朗开旷,有北朝人骨子里的豪迈,“给祁王殿下带路。”
霍惊鸿笑起来,笑意似乎要把嬗独峰上的冰雪融化,“多谢姑丈姑母成全。”秀殊嗔他一眼,巴日图也不甚在意,笑着握了妻子的手,众臣亦笑开,君臣之礼为上,祁王不称北氓皇帝为可汗而叫姑丈,是为不敬,众人只道祁王是真的醉了。
布日走上前,“殿下请随老奴来。”
霍惊鸿微微点头,“有劳大侍丞。”
宋弗桢欲上前跟随,霍惊鸿却挥退了他,“莲池乃无上圣洁之地,怎能去这样多的人带了浊气去,谁都不要跟着,本王自己去便是了。”
巴日图没有强求,莲池圣洁,多年来见过雪莲的男子屈指可数,莲池里的宫人均是十五岁的少女,由秀殊亲自挑选,她们将以处子之身养护雪莲,年满十六岁的少女将由秀殊身边的阿常嬷亲自教导,送往别处,莲池,确是不好让旁人去。
只是见自己的侄儿有些醉意,秀殊到底有些不放心,只好吩咐布日看顾好祁王。
巴日图抚着美髯,安抚妻子,“别担心,有布日跟着,绝不会出差错。”
霍惊鸿含笑,再拱手后随布日走出金殿,宋弗桢抿唇,未动半分。
上宾离去,夜宴有些沉寂,首辅长孙宓上前进酒,“可汗贤德,可敦仁厚,乃是北朝之福,臣先干为敬,愿可汗可敦琴瑟和鸣,百年永偕!”
巴日图和秀殊相视而笑,两两举杯一饮而尽,秀殊不由得对眼前年轻的丞相有了几份好感。
夜宴终因长孙宓的敬酒而再次活跃,众臣纷纷进酒,没有人察觉,那个沉默地站在祁王身后的男子没了踪影。
其其格自出了金殿便随手将托盘给了侍女,匆匆奔向莲池,这里,总能让其其格安静下来。此时,其其格瞧着水中的锦鲤,又好像不是在看锦鲤,其其格自七岁后便不敢坐在莲池边,只肯在一丈外瞧,雪莲水汽氤氲,冷香缠绕,其其格却没心思看下去,想到的却是夜宴上那道灼人的目光,未经人事的小公主不知不觉红了脸,未曾发觉悄然袭来的危险。
宋弗桢摩挲着指尖的鹅卵石,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落在银杏树下的小女孩身上,等待,宋弗桢在耐心等待,半柱香已过,祁王殿下此刻约莫到了莲池天门。
内力深厚的将军耳聪目明,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来了”,宋弗桢眸光一凛,指尖发力,小小的鹅卵石急急地向其其格袭去,直到看着其其格受袭踉跄落水,宋弗桢方纵身一跃,隐没在高低参差的宫殿之中。谁能想到祁王的随身内侍会是南晋赫赫有名的定远将军。
其其格只觉肩头剧痛,巨大的力量让她脱力前倾,继七岁后再次落水。
莲池取天泉水养护,活水激流,冰冷的泉水自口鼻涌入,其其格挣扎着,恍惚之中又看见七岁时那个女人狰狞疯狂的面孔和那双把自己一次一次按入水中的手,其其格不许莲池里的少女来打扰,而莲池平日里只有这些少女,空无一人的莲池,即将殒命的公主。
“我要死了…”,其其格这样想。
秀殊曾说,人死的时候他的一生都会在他的眼前重新来一遍,其其格看到了许多,像一幅幅画,最后一幅,是他,其其格的堂兄,祁王。
过了天门,再行不到百步便是莲池,霍惊鸿看到参天古树中惊起的飞禽,眸色深邃,想来是宋弗桢已经得手,便疾步向莲池走去。
及至莲池,二人都看见了池中的水花和衣角,布日疾步走上前去,霍惊鸿却纵身跃下,捞起池中的小女孩,而其其格已然不甚清醒,青丝细软,贴在脸上、颈项上,像一个水中的女妖,脸色苍白,墨发如缎,肌肤触手滑腻,欺霜赛雪,其其格阖着眼,睫毛纤长轻颤。
也许霍惊鸿自己都没发觉,他紧盯着她的面孔,收紧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