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念旧时,有一男。
以这典型的一句开头的《伊势物语》,一共有125段故事,是日本最早的歌物语。这部古老的歌物语成书于平安时代初期,距今已有1000多年。贯穿整部物语的主题,就是“爱”。纯粹的爱。不被允许的爱。亲子之间的爱……各种各样的“爱”,共同呈现在这部物语之中。
所谓物语,日语为“ものがたり”即故事的意思,比较有名的还有《竹取物语》、《大和物语》是一种典型的,独特的日本故事文学。其实有一点点像格林童话这种故事集。
而《伊势物语》这个故事集,不仅有故事,还有和歌,甚至以和歌作为故事的一条脉络,围绕和歌、人物展开的一条故事集。
这部故事集的人物原型,就是在原业平。
在平城天皇时期,天皇所宠爱的药子,因介入政治风暴而自杀身亡,其兄藤原仲成受刑。伤心的天皇亦出家,然后结束了“药子之变”。业平的父亲,阿保亲王因为“药子之变”,被贬谪于太宰府福冈,至天长年间才获准返京。
回到京城的阿宝亲王上书,自愿降为臣籍,因此获得在原的赐姓,这个故事我们在在原行平那一节大致讲过了。
业平是阿宝亲王的第五子,母亲是伊都内亲王。按照血缘来说,业平的身份其实是非常尊贵的。父亲是恒武天皇的孙子,而母亲的地位也等同是天皇的孙辈,因此业平比行平要有地位。我们中国通常是讲嫡长子继承制,因为母亲是正妻而自己会被称作是嫡子。但是日本不太论这个正妻,因为毕竟都是妻子,所以更多去论谁的母亲家高贵,地位尊重。如果外公是做大官的,孩子自然有强有力的靠山背景。如果外公曾经搞过谋反而被株连,那么自己也不会太好过。比如之前的持统天皇,她的外公就是因谋反而获罪的苏我石川麻吕,所以她幼年就生活十分不如意。
既已降为臣籍,业平自然落得逍遥快活,既有尊贵的地位,又有钱,因此花天酒地,传说京都中与他有染的女子,有三千七百余人,其数量着实令人称奇!他才是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时间管理大师,当然,那个时代只要每天晚上去访问不同家宅的女孩子,就可以了,也不用去特意管理时间。
说回《伊势物语》,书中对他的描述是:体貌闲丽,放纵不拘,略无才学,善作倭歌。翻译成现代话就是:长得非常漂亮,而且洒脱,放浪不羁,不拘一格。特别会写和歌,但是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放到今天来说,恐怕是一个漂亮的草包,但是在那样一个时代,大家喜欢的就是这种华而不实、有个性。河原左大臣喜欢看晒盐,这个在原业平就喜欢睡女人。毕竟在一个政治上不太能出头的时代,总要有一些个人的喜好,要去宣泄自己的情绪。
说到这里,其实在那个藤原氏掌权的时代,颇为相似的就是我们中国的魏晋时期,司马氏与豪门掌权,一些永远也得不到权力的人,就只能通过比如喝酒的刘伶、听驴叫的王桀、大哭的阮籍等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业平就是睡女人,写和歌。当然这两种还是有区别的,睡女人是目的,写和歌是手段、是工具。而恰巧,这个手段在贵族公子哥的手上,玩出了花样,玩儿出了风采,玩儿的别具一格。
伊势物语中的记载,其一:
有一对可爱的童男女,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经常在家附近的井口旁玩耍嬉戏的他们,长大后,渐渐察觉到了彼此心中的爱意。
“男者念:‘非此女不娶。’女者亦念‘非此男不嫁’,竟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遂修成正果,如愿以偿结为夫妻。”
男子希望女子能够成为他的妻子,同时,女子也希望男子能成为她的丈夫。女子拒绝了父母介绍的结婚对象。
终于,这对青梅竹马终成眷属,步入了婚姻殿堂。
如果说这段是业平,那么这个故事中的女主角就是纪有常的女儿。
只不过,现实往往没有故事那样美好,现实,总是比故事更加的不真实、更加的魔幻。小男孩不是因为小女孩可爱就“非她不娶”,而是因为小女孩的家族,是豪门之中,最为敢于挑战藤原家的纪氏。女孩的非他不嫁,当然也是因为家里看中了在元氏无可比拟的高高地位,用来稳固自家的利益。
不过业平也还是非常圆滑的,他一方面与纪氏交好,同时还在藤原基经40岁生日的时候,做了一首和歌送给他。要知道,作为一个名流,能够得到业平的和歌,就想在唐朝能够得到李白为你写一首诗一样,可以说是一种光荣。
桜花散りかひ曇れ老いらくの
来むといふなる道紛ふがに
然而,这首歌也有问题留给后世,就是樱花是一种短暂的存在,业平将这首歌送给基经,究竟是祝福于他,还是暗喻他的权利也如樱花一般,转瞬即逝,不可久留呢?
伊势物语中的记载,其二:
从前有个男子,在长年间一直疯狂地爱着一位身份高贵的女子,在一天晚上,想见她的心再也按捺不住,终于强行带走了这位女子。“入夜,不知鬼住否,天雷惊,骤雨倾,但见空仓,引女入其里。”这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只见有个无人的仓库,男子也不管这里面会不会有鬼,就将女子藏了进去。
“‘天何不早白’,男者心念之。方是时,鬼怒而一口食其女。‘唉哟’,其女呼声出,然天雷大作,遂无以闻。”怎么天还不亮啊,男子在门边焦急地张望着。然而,在他身后,里面住着的鬼一瞬间就把女子一口吞了下去。女子的哀鸣,也隐藏在了滚滚雷声之中无法分辨。
这个故事,记载的也是业平无疑,只不过这个故事中的女子,是藤原基经的妹妹—藤原高子。这个故事如果翻译成现实,其实是这样:
从前有个花心的男子,叫在原业平,他常年疯狂的追求着一位身份高贵又绝世美丽的女子,藤原高子。说她地位无比高贵,既是因为她是藤原家的掌上明珠,还因为像她这样的身份,注定要嫁给天皇,成为皇后,甚至是太后的。一天晚上,业平想要见高子,便翻过了围墙,见到了高子。然后业平执意要带走高子,不想看到高子嫁给别的男人,于是二人决定就这样去私奔。
这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只见有个无人的仓库,男子也不管这里面会有什么,就将女子藏了进去。男子焦急地等待天亮雨霁后继续赶路,但是雨就是不停,然后,在门外,藤原基经已经带着数人组成的卫队追上了二人。瓢泼之中,两个男人没有对话,只是四目相对。雷电一闪,强烈的闪烁照耀着茅屋。高子走了出来,上了哥哥的马,只留下业平一人在雨中凝望着高子远去的背影。
这便是业平带着藤原高子私奔的故事,只不过物语用女子被鬼怪所吞食的结尾展开。
当若干年以后,高子已经身为阳成天皇的母亲,在后宫中见到业平的时候,二人又会对当天晚上抱有怎样的执着呢?高子故意将新送来的画有漂流红叶的屏风摆到面前,业平见到屏风,抒写和歌一首:
想那遥远的上古神代,一切皆渺渺茫茫,恐怕也不曾有这样的风光,龙田川被枫叶浸透,红叶下碧波流淌。
ちはやぶるかみよもきかず竜田川
唐紅にみずくぐるとは
而后,和歌被写在屏风上,悠悠神代事,黯黯不曾闻。枫染龙田川,潺潺流水深。
伊势物语中的记载,其三:
那之后,男子离开了京都,和亲爱的友人一同踏上旅途。旅行途中,坐在池畔休息的一群人,谈起了在京都的种种难忘回忆。在他们旁边,燕子花开得正盛。“见此,或曰:‘杜若燕子花,以此五字,为首起句,歌咏旅思!’遂始作歌。”他们以“杜若燕子花”这五个字为句子开头,吟唱了这段旅途的心境。这时,这位男子作歌一首。
“唐衣身上着,不觉已熟络。吾妻亦如是,苦旅心头作。”
——虽是穿着异国的唐衣,但久而久之就会习惯熟悉。想到我朝夕相处已熟稔的妻子,现在还留在京都,这旅途的辛酸就隐隐作痛。
传说业平曾经和文物康秀、小野小町一起微服游览至东北、秋田地区。在和朋友、美女一起旅行的途中,究竟会不会想起自己家中的妻子?恐怕是历经了沧桑之变,感慨于世间美女三千宠爱于一身,究竟也不如家中的妻子来的踏实、可靠而发出的感慨。也或许,从东北地方回来后,业平变了,变成了一个在家中休闲养生的人了呢?
880年,55岁的业平去世,带着他传奇的人生经历,被后人所记录,作为《好色一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