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名「居易」出自『礼記』「中庸」中的「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而僥倖」。字楽天。「楽天」源于『易』「繋辞伝」上的「楽天知命、故不憂」。又因写过“酔吟先生”以自况,而号醉吟先生和香山居士。
白居易的诗不仅在中国受欢迎,而且在日本、朝鲜等地也很受追捧。而且,这种追捧不管是来自后代,即使是在他所处的当时当世,就已经名噪一时。如果用现在的话说,白居易就是东亚圈顶流作诗小天王,中日韩文化传播榜前10名,得白居易诗词者得天下。
对于白居易的喜爱,尤其是在日本,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呢?
有一次(838年)担任大宰少弐的藤原岳守无意间收到了管辖地的守卫来报,说有一队来自唐的商队有偷渡嫌疑。岳守职责所在,必须要前去看看着商队到底走私了什么货物。
他随领头兵卒走到一片篝火旁,四周还有不足10名日本甲士看押着商队。
见有官员到此巡视,商队的首脑从士卒中的挤出头,跪伏在藤原岳守面前。
他自称商人,率领团员经过朝鲜半岛,要折返回唐土,没想到途中遇到了海上的风浪,因此丢了大部分货物,只剩下小部分的财物,后来在海上得到了日本遣唐使归国,就跟着回到了津波港,以期能够跟随下一波遣唐使回国。
在日本一逗留就是数月,迫于生计,只能取财物拿出来贩卖,换取钱粮。没想到因为税没有交足,或者说是因为没有喂饱贪婪的税吏,因此遭到了稽查。
藤原见这人言辞恳切,不像是说谎,便遣士吏将他们一众人放了。不过,在放走他们之前,还是要例行检查,他们身边有无违禁或值钱的财物。
因此藤原岳守亲自盘点了这些人的财物,确实其中有一些有海水浸过又晒干的痕迹。可见方才所言确实非虚。
然后又在细软之中,发现了一个用丝绸作为封皮的包裹。藤原岳守打开一看,竟发现是整卷“元白诗集”,他看着诗集,微微有一些轻蔑又好笑道“如果你等将此物献给当今天皇,又何必在此做这种不堪的小生意,说不定天皇还发送尔等回唐土,多取几卷回来”。
一众人忙叩首:“愿意将此物奉献给大人,只求天皇开恩,送我等回归故土”
转日,藤原岳守将所得《元白诗集》献给仁明天皇,天皇大喜,作为嘉奖,升藤原为从五位。所谓上行下效,天皇喜欢什么,底下的臣子就会奉献什么。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现在天皇因一卷书而封官,自然会令全国都倾心于白诗。844年留学僧恵萼带回来67巻本的《白氏文集》。更是让白居易的著作流行天下(指日本)。当代的人评价白居易和日本平安文学,认为白居易能够在当时作为一种风尚,主要基于5点。其一,文风平易近人;其二,白居易是平安宫廷诗人的理想楷模,作为有能有才的文人受到皇帝赏识,从而高官得做,是打破士族门阀风格的代表,毕竟在平安朝,就“只知有藤原一家,而不知有天皇”;其三,白氏文集对于平安贵族,除了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部“大唐生活百科全书”,基本所有的关于唐朝的文明、文化,都能在白居易的文集中找到。其四,白所吟意象与日本传统的雪月花主题多交集,因此更能引起日本人的情感共鸣。其五,白与平安贵族多信仰佛教,因此能够有精神信仰上的共鸣,更是日本物哀美学的奠基人(紫式部确实深受白居易的影响)。
宽平9年,宇多天皇在河原院频繁举行歌合活动,一次就以白居易与张仲素的燕子楼对诗为主题,进行抒情仿写比赛。其中最为优秀的,就是大江千里的仿歌。
我们先来说白居易与张仲素的燕子楼
这个记载在白居易燕子楼的序中:
徐州故张尚书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余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余,酒酣,出盼盼以佐欢,欢甚。余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一欢而去,尔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绘之访余,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绘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殁,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余爱绘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张仲素
满床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白居易
张仲素这第一首诗写盼盼在十多年中经历过的无数不眠之夜中的一夜。起句中“残灯”、“晓霜”,是天亮时燕子楼内外的景色。用一个“伴”字,将楼外之寒冷与楼内之孤寂联系起来,是为人的出场作安排。次句正面写盼盼。这很难着笔。写她躺在床上哭吗?写她唉声叹气吗?都不好。因为已整整过了一夜,哭也该哭过了,叹也该叹过了。这时,她该起床了,于是,就写起床。用起床的动作,来表达人物的心情,张仲素在这里并不多写她本人的动作,而另出一奇,以人和床作极其强烈的对比,深刻地发掘了她的内心世界。合欢是古代一种象征爱情的花纹图案,也可用来指含有此类意义的器物,如合欢襦、合欢被等。一面是残灯、晓霜相伴的不眠人,一面是值得深情回忆的合欢床。在寒冷孤寂之中,这位不眠人煎熬了一整夜之后,仍然只好从这张合欢床上起来,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还用得着多费笔墨吗?
后两句是补笔,写盼盼的彻夜失眠,也就是《诗经》第一篇《关雎》所说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地角天涯”,道路可算得长了,然而比起自己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什么呢?一夜之情的长度,已非天涯地角的距离所能比拟,何况是这么地过了十多年而且还要这么地过下去呢?
先写早起,再写失眠;不写梦中会见情人,而写相思之极,根本无法入梦,都将这位“念旧爱”的女子的精神活动描绘得更为突出。用笔深曲,摆脱常情。
白居易和诗第一首的前两句也是写盼盼晓起情景。天冷了,当然要放下帘子御寒,霜花结在帘上,满帘皆霜,足见寒气之重。帘虽可防霜,却不能遮月,月光依旧透过帘隙而洒满了这张合欢床。天寒则“被冷”,夜久则“灯残”。被冷灯残,愁人无奈,于是只好起来收拾卧床了。古人常以“拂枕席”或“侍枕席”这类用语代指侍妾。这里写盼盼“拂卧床”,既暗示了她的身分,也反映了她生活上的变化,因为过去她是为张愔拂床,而今则不过是为自己了。原唱将楼内残灯与楼外晓霜合写,独眠人与合欢床对照。和诗则以满床月与满帘霜合写,被冷与灯残合写,又增添了她拂床的动作,这就与原唱既相衔接又不雷同。
后两句也是写盼盼的失眠,但将这位独眠人与住在“张氏旧第”中的其他人对比着想。在寒冷的有月有霜的秋夜里,别人都按时入睡了。沉沉地睡了一夜,醒来之后,谁会觉得夜长呢?古诗云:“愁多知夜长”,只有因愁苦相思而不能成眠的人,才会深刻地体会到时间多么难以消磨。燕子楼中虽然还有其他人住着,但感到霜月之夜如此之漫长的,只是盼盼一人而已。原唱作为盼盼的自白,感叹天涯地角都不及自己此情之长。和诗则是感叹这凄凉秋夜竟似为她一人而显得特别缓慢,这就是同中见异。
再说大江千里,也算是平安时期的贵族,一说他为参議?大江音人之子。一説他为従四位下?大江玉淵之子。要说他为什么能够准确把握白居易的写作要领与情感,大概就是因为他自身和白的处境差不多,同样做过校书郎这类的官职。也许就是在成千上万的书籍中间,加班到深夜也未整理完手中巨量的书,因此看着明亮的月亮,仿佛都是在嘲笑自己一样。也许,只有社畜人才能够有如此这般类似的经历,又无从抱怨吧~
于是大江千里将思绪化为和歌,写下了
举目望那明月,千愁缭乱胸怀,这萧瑟的秋光,笼罩万里,难道只有我独自悲哀。
月みればちぢにものこそ悲しけれ
わが身一つの秋にはあらねど
或许只有社畜能够理解社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