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地球2020年8月2日〉
对于苏宇来说,今天是他一生当中,最平静无常,又最忐忑不安的日子。
或许有某种未发生的变故,让他产生了这种不适的预感,不过,他现在只看到了终将逝去的少年时光。
苏宇的一家租住在当地最好的高中校园附近。近到什么程度呢?其实就在高中校园隔壁的高楼里。从他的窗外向外看的话,正对面就是校园里标志性建筑物。
那座在明媚晨光下静默矗立的钟楼,四角的砖瓦依旧银光闪烁,中央的圆盘依旧洁白无瑕,错开的黑色时分指针依旧稳健地、缓慢地行走着。
苏宇最喜欢这栋楼,因为当他行走在附近的街道时,也不需要用手机或者手表,只稍抬头一盯,就立刻知道时刻了。虽然准确度只到达分,而未到达秒,但给学生们用来预防上学迟到,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正是校园寂静无人之时,稍微俯视,目力还不错的话,可以发现被少量被晒干的枯叶,自顾自地脱离了树叶集群,轻飘飘、慢悠悠地随风荡漾而去了。
缓慢行走的是钟表的指针,而人们的时间从不歇息地疾跑。
已经到了确定大学志愿填报的最后时段。苏宇坐在干净简洁的蓝色调软床上,背靠床头。新买的笔记本电脑银光闪闪,就摆在掩盖着他的双腿的蓝色簿被表面。
不过,苏宇如果沿着大腿位置往脚丫子位置看去,就会发觉床尾的下方冒出了一撮晃荡晃荡的橘色呆毛。
却见他微微一笑,想必胸有成竹,然后轻轻地敲定了一个方形按键,发出“嗒”的一声。
“哇!姐姐忙完了!姐姐有大学读啦!现在快来跟我玩吧!”小女孩的呼喊声突然响起,电光石火之间,那床尾处的一撮晃荡晃荡的橘色呆毛飞了起来。
什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宇瞬间反应过来了,把电脑一扔,电脑即完美落到一侧正立着,然后他就像是满脸划满黑线似的,静静地看着眼前,十分清楚一只调皮鬼即将坠落,以及,他还来得及展开怀抱,以免这只调皮鬼撞到床头去——真是娴熟的动作。
从床尾蹦出一只可爱又精致的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别人可能料不到,但在苏宇的人生中,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接住一只小可爱,想必一般人可能觉得这是一件温馨愉快的事情,但对于体格貌似跟强壮毫不搭边的苏宇来说,接住一只小可爱就像是接住了一颗炮弹。
“哇!唔!抱住了姐姐!”小女孩兴奋地叫起来,成功着陆,一头扎进“姐姐”的怀抱,纤弱的四肢挣扎了一下,便保持身躯的平衡。
她趴在“姐姐”的大腿上,仰起一张洁净无瑕、眉清目秀的小脸蛋,那双透亮而澄澈的眼睛好奇而灵动地眨巴眨巴,毫无顾忌地盯着苏宇。
姐姐……姐姐……又是姐姐……苏宇的明明被小女孩盯着,他明明也盯着小女孩,但他的心神完全不在现实之中。
他的脸红到发黑,黑里泛红,他的心神不在现实,可能在地狱的岩浆里面——真是,受够了!
“苏筱啊,我妹啊,我是你哥啊!求求你,你叫我一声哥吧,我,我……我真的不是姐姐啊!”苏宇已经不想再回想这是小女孩第几次叫他“姐姐”了,更不想回想他为自己辩护了多少次了——总之,名为苏筱的小女孩,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
苏筱趴在苏宇身上,透亮而澄澈的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用左手托着脑袋,右手伸出了稚嫩的手指。
苏宇是苏筱的姐姐吗?当!可爱的正方辩手苏筱闪亮登场,现在请正方辩手发言——
她首先指着苏宇的头发,说道:“姐姐真的是姐姐啦。姐姐的头发跟我的头发一样吖。”
对比苏宇和苏筱的头发可以发现,虽然二者都是不短不长的橘色头发,但都不免显得相当可爱漂亮。
然后,她指着苏宇的脸——一张跟苏筱那般,相当洁净无瑕、眉清目秀的脸,说道:“姐姐的脸跟妈妈的脸一样漂亮,一点也不像爸爸。”
这也许就是苏宇无论如何“伪装”,都不免被认作女孩子的根本因素了——仅仅戴口罩也不能免除。
接着,她指着苏宇的身躯,说道:“姐姐的手啊脚啊,很苗条啊,怎么可能扮得了哥哥呢。还有还有,姐姐还很年轻吧,妈妈说,女孩子还没长大的时候,比如我,这里应该是平……呜……坦……呜呜……”
哈,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实话。苏宇被说得头晕目眩,未等她说完,就抓住她的右手,然后用她的右手捂住了她的嘴。实在不是他妹乱说,他妹除了那“姐姐”是假话(或许也可以当真),其它的话可是相当真实——苏筱可是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喔。
好了,现在请反方辩手苏宇发言——
“反正,我就是你哥,这保准没错,我说得算,妹妹要听话才是乖妹妹!”苏宇说道,凶狠地盯着苏筱,不过,苏筱可能早就见识过这种伪装的愤怒了,她可不买账。虽是如此,苏筱还是连连点头,点得苏宇放松了警惕,松开了苏筱的右手。
“唔……最后,姐姐的声音跟妈妈的声音一样好听,给我唱歌可以助眠喔!所以,姐姐真好!”
苏筱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整地论证了“苏宇是苏筱的姐姐”这个观点,考虑到反方辩手苏宇情绪不好,辩论会无奈到此结束了!
苏宇在有限的时间内,再一次,没有能够成功地说服苏筱放弃她的真理,没有能够让她接受“苏宇是苏筱的哥哥”这样的幻想。
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变得了吧——苏宇的脸不再黑也不再红,反倒是变白了,惨白惨白的。
不过……如果是苏筱这么坚持他是个女孩子的话,一点关系也没有啦。谁又知道,苏宇在学校又有什么奇异的经历呢,而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处细节,又经历过什么忧伤苦恼,甚至危险的事情呢?
看着苏筱天真烂漫的笑脸,看到苏筱毫无顾忌的举止,苏宇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妹妹眼里已经铁定是“姐姐”了,而家里人对此也不以为奇,只要苏筱一直天真烂漫,他就一直是个“姐姐”——哈哈,跑不掉的。
何况,苏筱从小就缺少妈妈的陪伴,那种母爱的呵护反而被“姐姐”的照顾弥补了。一个人的感情复杂得犹如彩色线团,当他(她)明明得知了一些事实和规矩,却还是不想承认,不愿摆脱他(她)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的依赖。
“额嗯……我……好吧,我,姐姐。”苏宇整理了一下情绪,一只手指着自己说道。他的手指修长而显得灵活,纤细而显得柔和,白皙而让其它女孩子难免嫉妒。
听到这难得的承认,苏筱高兴地点头,认真地点头,然后用充满稚气的手臂和手指,轻易地环抱住“姐姐”的腰肢,并十指扣住。
这么轻易,一方面是因为妹妹也不小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姐姐”确实是个女孩子的样子,可能比女孩子还要女孩子吧。
现在当然还是大早上,不久前,听到“姐姐”送爸爸出门,苏筱就溜进了“姐姐”的卧室,一直潜伏在“姐姐”看不到的地方。
看到“姐姐”忙着敲字,苏筱想起来昨天晚上,“姐姐”如何如何跟爸爸商量什么上大学的事情,以及“姐姐”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了她。
苏筱还趁机夺走了手机,向妈妈夸奖道:“姐姐的厨艺又进步了,今晚的肉超好咬,好想她一直留在身边喔!”然后通话的另一头,她的妈妈不禁一笑,劝慰道:“都是爸爸教的啦,你不知道爸爸才是最终boss吗?”
“啊哈哈哈,是吗?爸爸做饭?该不会把厨房给烧了吧……”苏筱说道,把目光投到爸爸那边,表示很怀疑,“爸爸都没有给我做饭吃过,他肯定不会,姐姐才会!姐姐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要不,我们一起搬家吧!搬到姐姐去的地方!不然会饿死的,呜呜……”
不知道苏筱是真懂,还是正巧懂——正是为了方便“姐妹俩”上学,并且使得苏宇在上高中的路上能够顺路送苏筱上小学,他们的父母才高价租住这种学区房,当初也是费了一番口舌,给出了大量好处,才说服别人家搬家的。
以后当然也是这样干,这种计划在其父母心里,早就设定好了。毕竟,身份特殊,工作需要,而“女儿们”的成长也不能被耽搁呀,小女儿也要人照顾啊。
苏宇及其爸爸彼此对视一眼。
苏宇仿佛在说:“你还要不要脸了,赶快制止你的女儿胡说八道。”
其爸爸仿佛在说:“你妹妹有点不给我面子,你管管。”
两人黯然神伤,似乎也无可奈何,幸好,苏筱很快就把手机还给苏宇,并且给他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想跑,以后你还得送我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