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两人开始了同居日子,芍药长这么大,走南闯北漂泊无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没体会过阖家团圆天伦之乐,更别说带孩子了。
好在明庭这孩子早熟不需要人带,一天到晚沉默少言惜字如金,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心养伤,再不就是坐在小院里那棵南星树下思索琢磨什么。
芍药坐房顶上晃荡着腿晒太阳,俯瞰他满头金黄霞海,脚下踏着漫漫缤纷落英,身负一席灿烂辉煌,又宁和又骄傲。
有时明庭会抬头回望她,她就笑的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弯弯的眼睛里熠熠光辉,比头顶日头光圈还要耀眼,常常晃的他一下失了神,消散了刚才脑海里波诡云谲。
中午二人就坐在门槛上,芍药厨艺是能煮熟了、吃了不会死人级别,反正她也不挑食,天天午饭就是清汤挂面。
明庭端着碗沉吟良久,芍药吸着面条口齿不清道:“吃啊孩子,不吃怎么长个呢?男孩子要长得修长挺拔,日后人前一站,才有不怒自威之态!”
少年已逐渐棱角分明的脸上垂下两条黑线,“芍药,天天给我吃挂面,我怎么长个,明天能不能换换?”
她脸依旧埋在大碗里抬都不抬,含糊回他:“成啊,明天我给你整顿好的,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包君满意!”
于是第二天,明庭就看见她肩上扛着一条木棍,后面挑着一篓子叶子打了蔫的蔬菜,左手里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抬眼看见自己抱着胳膊倚在门口,便倏的一笑,眼睛弯起大大的弧度,阳光透过浓密的睫毛漏进眼中,映出盛放在里面散碎星光。
微风缭绕在身边的烟沙骤然凝固定格,他强有力的心脏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芍药笑着推开栅栏门走进来,放下东西,撸了两把袖子,洗菜切菜点火倒油,快刀刷刷两下,刚才还蹦哒的鲤鱼立马一动不动,她提起鱼尾平放进油锅里,盖上锅盖,退后一步对着灶台深深鞠了一共,肃穆道:
“鲤兄一路走好,我与这位公子永远记得你贡献!虽然你的肉体浸透油盐蒜姜,但灵魂会永远得到升华,作为一条有着崇高思想与作为的鱼,你永远活在他心中!”
站在一边抱着胳膊的明庭脸上掉下几条黑线,明知道她这人一天嘴上不着四六吊儿郎当,却还是忍不住毫无意义价值的与她贫嘴:“为什么是我?”
芍药扭头看他扬眉一笑,“你帅嘛!”
听她夸自己,明庭心里高兴,却还是强行掩饰喜色,干咳两声不自然道:“这与相貌何干?”
芍药冲着锅盖一扬下巴颏,“这是条母……”
还没等得及话说完,她就抱着头啊一声:“啊啊啊操蛋了操蛋了!忘放水了刚才!”
揭开锅盖的时候,里面好好一条大鲤鱼已经成了外焦里没熟之态,俩人午饭里到底没见到荤腥,又是一顿清汤挂面,与往日不同的是多加了两道盐加白水煮的青菜和豆芽。
看她吃的津津有味,明庭挑着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放下,抱着胳膊靠在身后半截砖墙上,对她无奈笑道:“芍药,别的不说,我真的敬佩你这胃口,还有这每天的好心情。”
她头也不抬,“害,我这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有口热的就知足了,虽然的确不怎么好吃,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至于每天心情好嘛。”
她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盯着碗里一点难得见到的油花,慢慢咽下去理清口齿,抬眼盯着他:“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尤其是你如此年纪,正是鲜衣怒马潇洒恣意的好时候,你为什么事情心中忧疑?”
听她少有的认真严肃语气,明廷蓦然沉下眼神,轻轻放下筷子,木筷敲打在边沿坑坑洼洼的陶碗上发出一丁点闷响,本来轻松愉快的气氛随之骤然凝固,只有微弱气流带动鬓角,碎发擦过耳垂悄声飞过。
他十指交叉略略抵在下巴前,垂下的睫毛掀开,黑漆漆的眼眸沉静如水,盯着她,问道:“芍药,我想你应该知道。”
她浅浅笑了,摇摇头叹道:“你需要我知道,我才能知道,敢知道。”
明庭放下手,修长的指节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着,忽然站起身,背对着她看天心太阳散发着刺眼的光晕,微微眯起眼,“芍药,我在你这里多久了?”
她也放下筷子,淡淡回答:“一年半左右吧。”
“不,不对,是一年七个月又二十三天。”他转过身,弯眼笑着看她,“时候差不多了,芍药,你该送我走了。”
她也站起身,对着他弯腰抱拳道:“领命。”
三日后。
两人带着包裹,一人一匹黑马从镇上小道前后飞驰而过,路过铁器铺子时芍药从摊上捞起一把神臂弓并一支鸣镝箭,马蹄不停背对着铺子迅速拉开距离,听见后面铺主人大黄气得跳脚大骂,芍药大笑着头也不回对他挥挥手,任随声音从耳边溜走被风吹开散去。
缰绳一勒马儿一声嘶鸣,她抬手搭箭拉开弓弦,眼神专注聚焦在幕府大门的青兽铜门环下,穿着卷边泛黄信件的鸣镝箭尖嚎着蹿出,被门口守卫拔下,不多时门里传开地动山摇的阵阵脚步声。
芍药与明庭相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可撼动的勇毅与决绝,几乎同时一声驾脱口而出,他向着兵甲,她调转马头,背对背相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