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杨絮容的东西都帮她搬进营帐里,回头便拿着自己买的一头扎进蒋单的营帐。自从把他从并州带回来,就让人在这独守空房,虽然时常让人满江湖的找妙手神医给他看伤疤,单毕竟自己没怎么为他亲力亲为过,一想还是十分的亏欠愧疚。
幸好现在不用上前线跟人掐架,得了一段相对来说闲暇时光,赶紧去送温暖送关怀。没想到这一去还就出不来了。
拉扯着章鱼触手一样缠在脖子上的两条胳膊,咳嗽两声,拍拍他手背:“阿单松手!快被勒死了!”
蒋单执拗的在背后抱着她,下巴颏垫在她肩头,“我不!我一松手你就又要走了。”
她哭笑不得抬手拍拍他头,“我不走,说了往后我留下来守本家,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往外跑了。”
他固执的打破砂锅追问:“很长一段时间是多长?”
芍药无奈耐心解释,“就……皇太子殿下顺利入主临安城之前,我都和你们在一起。”
蒋单急的跺脚,“你又提他!”
“好好好!不提!”她马上闭口不言,“咱不提他!”
费了老大力气把他手从脖子上解下来,转过去与他面对面。只见对面人清俊脸上委屈和几分气氛还不掩饰流出眼底,本来柔顺垂在右脸颊边上的发丝被他在自己身上蹭的打了结,他气鼓鼓的也不理会,见自己看着他,更是刷到存在感,瘪着嘴非要把不高兴在她面前展现的更盛一步。
她笑笑帮他理了理头发,露出从额头划过眼睛一直到嘴角的浅褐色疤痕。
扬起下巴指了指他身后桌上的草药,说道:“阿单,这是翟神医给的方子,内服的汤药都在这里,我会差人每日给你煎服。另外翟神医上山去采外敷的药草,不日就能返回,他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你日日喝着汤药先垫好底子……”
“啊我不喝我不喝!”
蒋单捂着耳朵闹别扭,“大小姐你知道我最没法入口的就是汤药了。”
芍药拉着他两手放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塞进他手里。
“必须必须得喝,这包糖是定金,你要能按时服药,后面还有更多更好吃的给你,但你要不喝。”
眼珠一转笑着故意逗他,“我就分给手下将士们,他们可是有人打出生都没尝过这金贵玩意儿呢。”
蒋单赶紧一把反握住,掀起眼皮偷偷瞄她一眼,清清嗓子别扭挽救刚才说的话,“这个……良药苦口,大小姐还为我专门跑出去买这么多药,我自然是不能浪费你的心意了,我会日日按时喝的,你那个……”
芍药歪头看着他,明明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就是吊着不给他台阶顺坡下,非等着他自己矜持不住急的哎呦呀一声,“你那些糖都必须是我的!”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眉眼弯弯拍拍他肩膀,“好,都是你的,糖和衣服都收好,我走了。”
蒋单一听急了,赶紧伸手拉住她手腕,一把监将人带了回来,“才刚来多久?又要走!”
她看看外面,天心上黄澄澄挂着一轮圆月,伸出一根手指了指,“我来的时候它还在东边树梢头呢,这会儿都爬到天心上了,你说我都待多久了?”
说着张嘴大大打了个哈欠,“困了困了,殿下他们不日就要出发了,我虽不用跟着,但还是要为他们做许多准备,这段日子还会很忙,得赶紧回去养精蓄锐了。”
话说到这发觉哪儿不对,回头看他,果然一张脸又阴沉下来,这才发现,刚才好像又提到明庭了。
手从脸上拿下来抠抠脖子,“那个,阿单你也早早睡,做个美梦啊!”
另一只手从他手心里挣脱,转身便从营帐里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第一件事,就是闭目深深呼吸一大口春日里夹着泥土青草清香的空气。
清新的气流穿过鼻腔到达肺腑,瞬间感觉耳聪目明,整个人清醒不少。
这段时间见各种各样的人,比她年长的比她年少的,关系亲密的关系疏远的,说话好听的说话难听的,反正一直与外人打交道,在外界局促忙碌,都忘了回头看看,自己的三魂七魄好像都落在后面跟不上了。
她抱着手臂举头望着天上明月,清风微寒,身上衣单,明明有些冷,却久久不愿离去。
视线移动飘渺在一颗枯树枝头,别的垂杨嫩柳都发出新芽,唯独它依旧光秃秃凄凉落寞站在那里,头上一只乌鸦咕咕叫着,扑棱翅膀围绕三圈,不肯落脚。
眼中慢慢失去焦距,嘴里轻声呢喃着,“何将离,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知道自己现在所做所为有何意义吗……是不是忘了,自己想去哪儿了?”
“姐姐想去最高的山上摘星揽月,想去最古的老城泛舟游灯,想遁入湖海与锦鳞畅游汪洋异世。”
她潇洒笑道:“最后一个扯淡了点儿。”
放下手转过头去看他,“什么时候来的?”
明庭笑吟吟走上前,“姐姐看完那个男人出来的时候。”
“找我有事?”
他轻轻摇摇头,“没什么,要走了,我舍不得姐姐。”
芍药眼中划过一丝温暖,和声道:“这么快就消气了?我还一直打草稿写道歉词呢。”
明庭眼中浮现几丝歉疚,“姐姐全心全意为我好,是我不懂事不领情,还与姐姐争吵,现在真是愧意难当,所以姐姐可千万别再说道歉的事,否则我就更无地自容了。”
他走上前一步,抿抿唇纠结片刻,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姐姐给我的衣服,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什么衣服?”
明庭被她这话打断,愣了愣,伸出两根手指敲敲自己头,“你,失忆了?今天才买回来的啊。”
芍药长长噢一声,“那件啊,那是絮容买给你的,我当时也看了一眼,是挺好看的。”
她走过一步,用一个长辈语气语重心长劝诫道:“明庭啊,衣服不错,絮容这姑娘更好,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你心系复国大计是对的,但不可过分利用她套路她,对人对事总要付出几分真心,才能达到一个付出与收益平衡的理想状态。”
明庭涩涩笑了一声,“姐姐最近是怎么了,以前你总是带着我吃吃玩玩,很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
“因为你长大了。”
她眼中深沉,而带着几分感伤不舍,“很快我就要什么都教不了你了,临安城一战,你若胜,黄袍加身,登基为皇,文武百官天下黎民皆拜倒在脚下,那时我亦要叩头跪拜,不敢再在你耳边指点。”
他一向沉静的眼底忽然掀起惊涛骇浪,“那我若败了呢?”
芍药沉默片刻,殷红的嘴唇轻启,吐出几个字:“粉身碎骨,此后周氏江山,永落贼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