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轩恰如其名,临水而建,月华照人,湖面波光粼粼,揉碎掉在水里的月亮。
芍药本是想下午来,但文约书去合欢殿找她,说得到了蒋单的行踪消息,她一激动便赶紧择了手下几个靠谱的人前去迎接。
恰好姜畔又今日从雍州回来,许久不见这这孩子,感觉也很是想念,便特意去城门口前接了一趟,这一来二去便耽误了时间,直到傍晚天黑之时,才空闲下来慢腾腾倒着步子走到这里。
水月轩四角都有禁卫军把守,一个个的石像一样杵在门口,提着刀不说不笑坚硬冰冷,活活破坏了这柔软梦幻的气氛。
正门口前把守的侍卫见她从木桥上走过来,便上前一步,毕恭毕敬抱拳道:“末将见过何令主,陛下吩咐您今日会过来,我等恭候多时,房间内已摆好膳食,清粥小菜,望令主不要嫌弃。”
他回头对后面侍卫招招手,“开门!”
芍药谢过后走进去,只见房内陈设简洁,轻盈蓝纱飘动,清新淡雅的鹅梨香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房内四角插在白瓷瓶里的水仙花花香。
余光一瞥见一桌子绿豆百合粥银耳莲子粥紫薯玉米粥板栗糕贵妃冰薄荷冰糕以及各种小菜炒菜,忽然前面琉璃珠帘沙拉一响,走出一个穿着碧蓝衣裙的女子。
芍药一抬眼,便有些被她晃住了神,那女子一张鹅蛋脸如玉般细腻白皙,眼如绢上点墨黑白分明,中有盈盈秋水波光流动,羽玉眉眉梢微微斜向上走,黛色淡雅清丽,超凡脱俗外又透露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疏离。
还没等芍药说话,冰山美人绛唇微微张开问道:“你就是何将离何令主?”
她点点头,“嗯,我是,姑娘是云衫吧。”
云衫点了点下巴,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何令主请坐。”
“多谢云衫姑娘。”
二人面对面落座,芍药搓着藏在桌布下的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
本斟酌措辞着先客套两句,云衫倒是直接痛快的先问道:“令主帮皇上重回临安,是复国功臣,身份尊贵,加官晋爵指日可待,何苦要帮那阶下囚来见我?”
她这么忽然发话打破了尴尬气氛,虽然问的有些直白唐突,但芍药向来不拘泥矫情于这些,想都没想直接答道:“人之将死,其鸣也哀,我想帮他完成生前最后的心愿。”
云杉用一双美目看着她,当然知道她故意将那俗语说错,心领神会,笑了笑道:“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眼看着气氛又要冷凝,芍药拿起筷子扫了一眼满桌佳肴,看着她笑道:“云衫姑娘我可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吃,肚子空的很,就不和你客气了。”
“何令主不只有意思,胆气也十分的足。”
她放下筷子不解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云衫舒展广袖,坐的笔直,看着她道:“我这样由先帝后宫培养出来的人,送到章攸宁府中,残喘苟活至今,为当今天子窃取情报,充作内应,甚至关键时刻打开城门,助陛下顺利进城,虽算是有功,可靠一个女子得来的胜利,终究是十分的不光彩。”
“你既然能坐上江湖大派临渊令令主的位置,想必是天资聪颖逸才超群,我想你应该能看的明白,皇上为了保证这江山是靠雄厚实力正大光明夺来的,为了以后让人不乱嚼舌根真心叹服,我这个污点,恐怕还是留不得。”
芍药闻言沉默半晌,忽然的拿起手中筷子夹了一块贵妃饼,云衫一惊,本能的伸手想拦,却被她抢先一步塞进嘴里,嚼几下吞进去。
咽干净后,她轻笑一声道:“你看,没毒。”
冷杉依然被惊出一身冷汗,见她好好的,才慢慢收回手坐回凳子上,舒了口气,淡淡说了一句,“令主果然胆识过人。”
芍药放下筷子,搅动几下碗里的粥,瞟了一眼对面的云衫,只见美人扶着额头黯然神伤,忖度片刻道:“云衫姑娘没有过错,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威胁。”
云衫苦笑一声,“能怎么办呢,这或许也是我的报应,我曾毫无底线的欺骗伤害章攸宁,就此机会全部还给他也好,只盼来世能清清白白,干净做人。”
芍药轻轻覆上她搭在桌子上的手,宽慰道:“我仍然是那句话,你没有过错,不该为此担惊受怕,我回去也会帮你观察陛下态度,若他真有这心思,我当竭力相劝。”
云杉看她态度诚恳,不像是敷衍应付,随即问道:“可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我?”
芍药微微一笑,“从我进这房间以来,你不是一直在把我往这个方向引吗?”
云杉一直以为自己话说的不显山不露水,句句得体,得意看她一步一步乖顺朝着自己设下的笊篱下走,还以为胜券在握,不想心里这些猫腻原来早就被对面人看了个通透彻底,当下便觉得十分汗颜。
她干笑两声,“不愧是当上令主的人,我刚才一场戏,权当是个跳梁小丑在你面前耍杂技了。”
芍药朗笑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绝色倾城的小丑。”
云杉被不经意被她这样一夸,竟生出些小女儿家的娇羞怯意,拿起桌上一盏茶,敬她道:“如此,就先谢过何令主恩德了。”
芍药拿起桌上的青瓷茶盏,掀开盖子茶香四溢。
她不太懂茶,但看看碗里茶汤澄澈剔透,香气清幽扑鼻,就忍不住夸了一句,“这茶香真好闻。”
云杉晃了晃背中茶汤,摇乱倒影在里面的绝色面孔,“这是君山银针,今日午时外面侍卫送过来的,说是地牢里那位知道我最爱喝,拿头上玉簪在牢里找狱卒换了这么两钱。”
不知为何,芍药听着心中发苦,但还是笑着举起茶盏,云杉杯沿在上面轻轻碰了一下,“以茶代酒,先谢过何令主,若真能解救我于水火,云杉愿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被她扣了个这么大的高帽,芍药摇摇头笑笑,心说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这忙不帮也得帮了。
打从进门来,聊了这么久的天,原本滚烫的茶水这会儿都凉了,抬头一饮而尽,没品出什么味道,倒是很解渴。
云杉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看她茶盏里一滴不剩,笑道:“令主,茶不是这么喝的。”
“我不会喝茶,就知道这么灌下去确实解渴。”
她拿着筷子,风卷残云似的把桌上的菜肴糕饼席卷了个七七八八。云杉在一边不怎么动筷,只是笑着看她吃。
末了,芍药履行答应章攸宁的事情,从云杉那里拿了一块她亲手绣的手帕,打着饱嗝一边走到门前一边甩自着帕子对她告别,门口守将十分尽职的及时打开门请她出来。
刚转过头一脚迈出门槛,耳边就炸开一声清脆瓷器破碎声。
她顿住脚步,迅速转过头去一看,只见刚刚还好好的云杉这时一手死死拧着胸前衣服,一手撑着桌沿,眼口狰狞浑身抽搐。
她见状赶忙转身,没想到门外侍卫呼啦一下全涌进来,一堵高墙似的挡在她面前,为首的低头道:“请令主随末将回合欢殿歇息!”
芍药眼神温度骤然下降,冰冷阴沉道:“都给我让开!”
一圈人齐刷刷低下头,貌似恭顺却寸步不移,她瞪他们一眼,抬腿就不管不顾推开他们要硬闯过去。
她浑身是伤,这会儿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摔不得打不得,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十来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硬是被她一个病残逼的步步后退,她竭力快速走到她身边,云杉顺势跌落进她怀里。
芍药腿上有箭伤,即便云杉体态轻盈也没能架的住,两人一齐坐倒在地上,一桌子碟碗也被云杉死拽着桌布不放,一齐拖到地上咣咣打碎。
她抓着她肩膀,心跳加速咚咚跳到了嗓子眼,一丝理智唤的头脑冷静下来,咽了咽口水结巴道:“太太、太医,宣太医!”
一名侍卫好心提醒道:“令主,这是鸩毒,无药可医。”
鸩毒?
芍药看着满地破碎瓷片和残羹冷炙,回想起刚才饭间,自己将这些菜食都尝了个遍,反倒云杉只是意思意思,寥寥几口吃的少之又少。
自己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那就不是饭菜的问题,除了饭菜她刚才还吃过什么自己没吃过的!
余光里一抹淡淡青绿色在晃晃悠悠转动,她看过去,原来是刚才喝君山银针的茶盏。
捡起来难以置信的问他们,“你们在茶里下毒?”
侍卫们哗啦跪倒一片,“何令主明鉴,这茶是从地牢那罪人手中直接拿过来的,定是他做的手脚啊!”
一人顺势附和道:“是啊令主,我等实在没想到章狗贼如此无耻歹毒,昔日将云姑娘捧在心尖上当成绝世珍宝,现在知道自己死到临头,竟然狠辣至此,借了断遗愿为名一杯毒茶鸩杀了她!”
一声声解释在她耳朵里听起来虚伪至极,若真是章攸宁所作所为,同样的茶叶泡的茶水,自己此刻也应该一命呜呼。
明明知道这些侍卫在对谁栽赃陷害,为谁开脱澄明,真相了然于胸,却头疼欲裂,满眼都是云杉美人脸色紫青七窍流血的恐怖样子。
她抬手帮已经断气的云杉阖上瞪的老大的眼睛,身心无力道:“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