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也没想明白,伊朗之行后我的游记竟然是一篇没写完的故事,虽有缺憾,却留下了长久的纪念!”
卑路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晃他已经在吐火罗待了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的光阴稍纵即逝,卑路斯已经从那个可以三天不下马的阿扎丹骑士变成了一个走路打颤的老头子。在吐火罗的这二十四年里,卑路斯为了复国,可谓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吐火罗疾陵城中央的波斯胡寺,偌大的殿堂中央有一盆圣火跳跃着,把光芒四散开来,在四周的壁毯上留下了忽明忽暗的影子,更把它的热量一阵一阵地送给眼前的这个瘦削的老头子。
二十四年前,卑路斯正值壮年,跟大食军队的战斗他没有打过败仗。可是一个人怎么也掰不过命运的臂膀,他的老父皇伊嗣俟在丢失泰西封后已经乱了阵脚,再也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在大食人的合围下,卑路斯左冲右突,带领老父皇和波斯皇室一路撤到了中亚的木鹿城。
“木鹿城!”这三个字像一把刀子,又一次刺痛了卑路斯。二十四年前,他的老父皇在木鹿城的磨坊里被两个强盗给杀害了。尊贵的皇帝竟然死在了强盗的手里,卑路斯至今依然难以释怀。还是怪他自己大意了,卑路斯以为逃离了大食人的追击就可以松一口气,哪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倘若他的父皇能够多活几年,他现在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
这些年,大食人无时不刻不是虎视眈眈。卑路斯曾借着吐火罗的天险,打退了大食人的数次进攻。可是现在卑路斯老了,些许余威能否镇得住大食人,他自己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这些年,好在吐火罗叶护依然念及萨珊王朝的累世恩典,也好在,东方的大唐王朝一直给他传递来复国的希望。
圣火的热量渐渐融化了卑路斯心头的霜冻,也让他受寒痉挛了的肌肉舒展了开来。卑路斯慢慢合上了面前的《波斯古经》,圣火的火焰在他两个依然铮亮的眸子里反射了出来。
“大食人奴役我的子民,迫害我的教众,我的子民无时不刻不怀念救赎的到来。可是二十四年了,前朝老臣还有多少人活着呢?二十年可就是一代人啊,这新一代人还会知道前朝的旧事么?”卑路斯感叹不已。
他想起了他的儿子泥涅师师。掐指一算,泥涅师师在长安那个遥远的东方城市已经待了十年了?这十年来,虽有使者往来,可是,卑路斯始终放心不下他当初交给这个最疼爱的儿子的使命。
“泥涅师师,你可曾像我嘱咐的那样,收罗我朝遗民,图我兴复大业呢?泥涅师师啊,你是为父最疼爱的儿子,为父多么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啊。可是大食在我朝故土经营日久,我们在吐火罗这个小地方难以有所作为。我朝在大唐有遗民数十万,你若经营得当,这会是兴复我朝的巨大力量。大唐军力强大,雄踞东方,你入朝为质子,若能赢得大唐皇帝的赏识,有大唐皇帝出兵相助,我们复国有望了!泥涅师师啊,为父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啊。”念及至此,卑路斯不禁百感交集。
岁月流逝,这位曾深居皇宫内院的王子,在与大食人的一次次战斗中,养成了果断而刚毅的独特气质。这种气质顺着他高耸的鼻梁,流入他深陷的眼眶,再在他黄白相间的头发上升华。可是再伟大的英雄也有柔弱之处,他太思念他的儿子泥涅师师了,他很想在这四下无人的时候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不是时候,他有更重大的问题需要思考。
卑路斯凭借累累战功赢得了当地叶护的支持。他的战功,也传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唐皇帝耳中。这二十四年里面,卑路斯曾多次上书大唐皇帝,请求发兵协助。大唐皇帝虽未同意出兵,可是表示了足够的重视,先是在吐火罗设置了波斯都督府,册封他为波斯都督,后来又册封他为波斯王。
大唐王朝的金印,加上自己麾下数千铁骑,似乎可以让卑路斯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王位上。可是卑路斯明白,看似平静的局势之下隐藏了太多的变局。大食步步紧逼,唐朝一直不愿出兵,吐火罗的叶护还能容忍他们多少年也未曾可知。卑路斯在这个波斯王的位置上一直忐忐忑忑,他无日无夜不在思念泰西封那昔日的皇城。眼下似乎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这个波斯王要东去长安,亲自拜见一下册封他的唐朝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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