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为便于早朝或靠近中心,大多达官贵人会选择在车马便利的城西,集中在长阔的乌衣巷。
萧府,书房。
一盏孤灯。
萧宿州恭敬的跪坐在湘竹玉簟上,默不做声。
萧家家主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半响,停下,长叹一口气。
他们萧家有才智的晚辈,太少了,一个缺乏新鲜血液的家族,离日薄西山怕也是不远了。
“与谢家谈的如何?”
“同意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到底还是懂得一些的。”
萧宿州想到了什么,眯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笑了笑。
萧致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子侄,又想叹气了,他忽然,提起另一个人。
“行楼啊,你觉得,谢清知,其人如何?”
“.....南国清月,某,不及。”
萧致内心同时,也有所慨叹。
当年,谢家对那件事,做的太绝了,否则....
“你知道谢家为何此时会答应结盟吗?”萧致又问。
“共对愈发膨胀的皇权?”
“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萧致悠悠说道,“若不是早朝上谢清知又狠狠的割下了谢家一块肉削了他家的颜面,心高气傲的超等门阀,会答应合作?”
“...那这么说,谢清知走了一步坏棋?”萧宿州问。
“这就是你不如谢清知的地方。”萧致慢慢的坐回案边,敲了敲案面,“世家和皇族都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萧宿州点头。
“谢清知向谢家发难,一是欲稳住我萧谢二家。
谢家此时定会接受萧氏的示好,沉醉于世家领头羊的荣光中。萧氏与谢氏结好,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不至于与皇室玉石俱焚。
二,顺带着,还敲打了三十世族以显皇族权柄。”
萧宿州几乎怔愣了。
“那当时看来.....只是,带点私人恩怨的一步闲棋啊。甚至,是谢氏主动招惹的。”
“是啊,你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等尘埃落定,你恍然大悟,却依旧只能那样做。”
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
萧致露出一丝苦笑。
后生可畏啊。
***********************
九重宫阙。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帝王正在辅导年少的太子一些政务,突然出神,吟出了此句。
他袖中的指间相互搓磨着,好似,在捕捉一缕幽香。
太子眉目俊美,唇红齿白,肖似帝王,他笑着接道。
“无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慕贤之词,父皇,您是在想丞相大人么?”
帝王看着自己的太子,目光深邃,笑笑。
“怎么说?”
太子看着御案上和自己案上,因丞相告假从而被送来的,堆积如山的复批奏折,
很明显的叹了一口气。
“谢丞从某方面而言,是您日夜教导的学生,而我作为谢丞的学生,却不及他半分。”
“承旭”,帝王笑了,也不点破这可爱的隐约不满,“不同的,你是太子,未来帝国的继承者。
而谢清知,我起用他于微末之时,他许我以驱驰。我对他,是君臣相知,是怜爱我亲手雕琢的璞玉.....”
琉璃磨砂灯下,帝王眼中是翻涌的黑,他突然停住了,只是还在笑,深沉而大气的笑。
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困惑已久的答案,从原文中。
“啊,原来...糊涂了。”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相府。
既已告假,谢清知画了一幅水墨后,感到乏困,便就早早睡去。
卧房中燃了助眠的香薰,那人在睡梦中依旧辗转反侧。
远远有打更声传来,伴着窗外几声零落鸦鸣。
猛然惊醒,谢清知趿着木屐,取了桌上的一杯香茶,微抿。
羽睫颤动,恍若蝶翼,片刻间,又是漠漠清明。
光河之中,封尘已久的往事如河底沙泥般泛起,涌来。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
有人架着小舟,荡开一池碧波与红莲,自远方来。
她站在桥边。
他立在船头。
水雾缭绕,他朝她微微一笑,风姿如月之升,如星之恒。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小姑娘,杏苑如何走?”
思绪脱出。
谢清知阖了阖眸,换了香薰,一夜清坐,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