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闻鸟啼,推开古朴陈旧的门。
姜游一手拿煎饼果子,一手指挥着梁奇,让他把大门口地上的灰扫一扫,说罢便立刻后撤一大步,只见梁奇振臂一挥,扫把扬起无数灰尘直往姜游脸上扑,恨恨埋怨:“成天就会指使我,就欺负我小。”
姜游满意的看着分毫未脏的煎饼果子,食指一点院中早就准备好的竹筐,又道:“天气冷了,扫完后快去买些柴回来,今天就把炕烧上。”
梁奇一愣,脑中飞速算了下日子,而后呸了一口在地:“才冬月初一就要烧炕了,不是省钱吗,往年让你买你不买,非说是挨冻身体好,不足腊月不烧,如今……”
话未说完,就看姜游施施然往厨房去,帮刘饮揭锅摆碗筷,滴上香油撒点虾米,今儿刘饮可是一大早捏了小馄饨,姜游心情十分好。
“呸。”梁奇恨道,“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
饭桌上,刘如意端着碗沿细嚼慢咽,小勺缓缓搅动里面的小馄饨,迟迟不下咽。
姜游看去,给了刘饮一个眼神。
刘饮得令,放下手里的碗,温言问道:“如意,可是不合胃口?”
“啊。”刘如意晃过神来,不好意思笑笑,“不是,就是有些烫,我吹一下。”
姜游了然,前两日突然下了场冬雨,气温陡然寒了不少,已经到了无法出手的地步。
盛饭时刘饮总怕饭冷,最后一碗才给如意盛,但如意不爱滚烫的吃食,男人们动作利索吃饭也快,总是喝完了碗里还冒着热气。
刘如意是被老刘娇惯着养大的,姑娘家家,与这六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再照顾,也难免不适应。
姜游将面前自己的碗端给她,与人交换:“你先吃我的,我没动过,已经凉了不少。”
没等刘如意反应,碗已经换好,温热正好,刘如意收起那些心思,舀起一个馄饨入口,咸鲜的猪肉调的软糯极了,不由得感叹:“刘大哥的手艺真是变着花样的来,昨儿的手擀面还没消化,今天馄饨的肉居然是新买的,真是厉害,为何不去开饭店,反而卖咸菜。”
刘饮未言语,姜游面上已露了满意的笑容,尽管饭桌上他甚少与刘如意交谈,无非是过问手下们功夫锻炼和生意的事,但仔细看的话,姜游的眼神,可从未从离开如意,手上还不断的给她夹菜,生怕她吃不好。
“嗯……之前对面有个开饭馆的,头儿怕抢人生意,耽误友情,这才开的咸菜店。”说话的是梁奇,嘴里的还没咽下去,直冲大家挤眉毛弄眼睛。
“姜大哥除了你们,也有别的友情?”
姜游瞪了梁奇一眼,回刘如意:“都是过去的事,饭店老板去世了,才不好于你讲的。”
刘如意顿时哼了一声:“姜大哥的事情,我是哪一件也不清楚,都习惯了。”
屋内顿时响起憋笑声,只闻第一个撂筷子的声响了,才解了姜游的围。
张庆一抹嘴,抬屁股走了:“练武去了。”
又是他第一。
……
大门处传来叩门声。
“来客人了。”姜游脸色微变,催促他们吃快点。
他快步到院中迎客,脸上刚挂上标准的商人笑容,随后一愣。
却见一身材微胖手拿珠串的贵客驾临,此时虽着便装,周遭散发的气场却不似普通人,两位随侍跟到大门处便停了,十分有耐心的等着主人。
姜游的笑带了点巴结的意味:“李大人?”
京兆府尹可不是贵客?
“今儿怎么想起来买咸菜了?”
李丞惯来没那坐轿的习惯,虽说汴京城住久了总是疲懒,架不住好吃的多,极易发胖。他夫人总算看不得他日渐丰腴的体魄,逼他每日跑步上朝,就从今儿起。
尽管今天休沐,他也不能在家睡懒觉,一大早就围着北城跑了一小圈,想起公事,才来南城一游。
“减减肥,减减肥。”
李丞如临自家一般往正堂去,认准茶壶就对嘴开灌,谁想到壶里是空的,嘴型都对好了,半滴水也没喝到。
“上些温水来。”姜游见状,赶忙吆喝刘饮。
等李丞牛饮完毕,坐在椅子上喘完了粗气,才打量起来这间小店。
一进小院,大门朝东,有椿树在外,院内西起砖墙与邻相隔。
东边独屋为伙房,北边三屋,中为正堂,东厢房为主室,暂由刘如意居住,西厢房挤了六个男子,炕较大,几乎占了整个屋子。
南屋里专来卖咸菜,角落里挖了地窖,用来腌制酱菜,
李丞看完一圈,不由得皱眉:“这小店连住带卖,居然养了这么多人,你们都是亲兄弟?”
府尹驾到贼窝,可真是刺激。
姜游怕再看下去更觉出什么不对来,这李府尹可不是吃素的,暗自打了手势让这群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随后换上淡然而不失亲近的笑,引着李丞往正堂去。
“李大人关爱百姓,真是好官。”姜游一顶大帽子先给他扣上,“他们都是我的伙计,虽说亲如兄弟,到底不是血缘上的,草民也没几个钱,只给了他们一留宿之处。”
“哦,你倒是个善人。”李丞落了落汗,平缓了呼吸,对好官二字早已免疫,百姓们见了哪个官都说好,还不是为了行方便,“你养的起?”
“您别说,快要关门大吉了。”姜游见势忙把自己说的凄惨无比,低头叹气并摇头晃脑的,手中折扇一展,一副大人慰我心田的模样,痛道:“他们太能吃了,这开店是不容易,大人是如何得知草民不易的呢?”
“您真是心系草民。”
李丞了然,这是不买点咸菜不心系百姓了。
“你这话说的,还得让大人破费。”此时刘饮已包了一小坛酱萝卜来,拿绳编好,如提篮一般可令人拎着坛走,与李丞解围。
“大人,这是今年最好吃的萝卜,也不知您吃不吃得辣,只好按这汴京的口味给您选了,若是喜欢,只消说一声,草民让梁奇给您再送点别的去府上,不必再亲来店里。”
李丞却如临大敌,连连起身接着那坛子:“不不不,我夫人最恨我使唤百姓,可万万不可送府上,这我买你们的,买你们的,多少钱合适啊?”
姜游连连推脱:“如何敢让大人破费,这是小店送您的。”
似压岁钱一般拉扯了三回,所幸李丞啪的一声,直接撂了一两银子在桌上,忍下心痛道:“就这吧,不必再说了。”
姜游才满意的问:“大人来此专为咸菜?”
李丞这才想起本意,探着脖子望向堂下之人:“刘如意可在?”
张庆与钱亨早不在店里,董鱼自行退下,只梁奇非要跟着如意旁听,堂中只此几人。
刘如意本低着头想自己的事,哥哥日前从京兆府转去刑部复审,也不知境况如何,父亲已在黄土中空等了一月,此案何时能结。
这绛园的日子再舒适,终究是寄人篱下,与姜大哥的关系不明不白,也是毫无进展,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混吃混喝,她也该得找个活干了。
不料被突然点名。
刘如意往前一步,欠身回道:“大人寻我?”
李丞瞧刘如意衣着干净,换旁人,家庭骤变,早就衣不蔽体,无心吃穿,卖身为奴了。刘如意还能在这里发呆,必是这些人言里言外为其排解愁苦,她的命,可是说不出的好。
再看姜游眼中又藏不住的关心,李丞嘴角上微带了些玩味:“难怪呢。”
刘如意不解:”大人何意?“
“无事。”李丞总算说起来意,“你哥哥的案子,大约是有了结果。”
他正色道:“刺杀五品朝廷命官宋凌,证据确凿,且供认不讳,刑部复审完毕,转回京兆府行刑。本来呢,宋家是主张凌迟的……”
“什么?”刘如意心一坠,嗓子发紧,脚都站不稳了,双手攥紧裙侧,不断重复道,“怎么会是凌迟,怎么会是凌迟。刑罚如此重吗?可怎么办才好,可怎么办才好……”
姜游忍不住提醒:“大人还没说完。”
李丞叹了口气:“别急,本来是讨论凌迟的,但刘远明认错态度很好,后来定的是绞刑,痛苦了些,但好歹全尸在。”
“大人出力良多,草民代刘家跪谢大人。”不等如意反应,姜游后退到李丞正前,撩袍跪拜,三行大礼,朗声言道。
刘饮与梁奇见头儿如此,也郑重下跪不起,只刘如意反进前一步,逼问李丞:“那我父亲一案可明?我哥他不是凶手吧?”
“不必行此大礼。”李丞让姜游等人起来,知道女孩子心系父亲,难免疏于礼数,耐心与刘如意道,“你父亲尸首被刑部仵作复验,确认为一种名叫岁月枯的毒,此毒,呼入便致命,极伤肺部。”
“此毒狠辣,世间少有,你哥哥应是拿不出这类毒的。”
“是唐家的毒!”刘如意此时断然道,“是唐沉杀了爹。”
“我早已盯了唐沉一月,可惜他确实缠绵病榻至今,不得已,我豁了这张脸去请太医为其救治,才知,唐沉这病,也是毒。”李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