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第二节车厢,迈过了不知道第几位睡倒在地上的乘客,紧紧搂住怀中孩子的钱依走到了去往第三节车厢的门口。
再往前,就离开了卧铺车厢,前面是人员最密集的硬座车厢。钱依硬着头皮,推开了车厢门。
洗手间的门被挤开了,伸出来两条细长的腿,原来是有人在解手的时候也睡着了,钱依捏住鼻子,不去呼吸洗手间传来的异味,抬腿走过这两条拦路腿。
再往前,是一个脑袋扎在打水处的男人,装满热水的泡面碗早就被打翻,半泡发开的黄色面条弯弯曲曲地散布在地面上,连同着没有吸满水的胡萝卜丁沾满了酱料。男人几乎是趴在打水处,水箱中滚烫的热水早已流干,几乎没有一点剩余,全都顺着男人的脑袋流经躯干,当身上的衣服再也吸不进半点水,这些热水失去了温度,顺着男人的手流到了地面上。
男人的脸已经被热水烫的面目全非,巨大的水泡遍布了他的脸庞,整个脑袋恐怕没有半点好皮。开水浇头曾经只在作死视频里看过,没有想到经过长时间开水冲击的人竟会变成这样,见到那恐怖变形不似人类的脸,钱依直欲作呕。
她没有见过这么过激的场面,曾经见过最恐怖的东西也不过是电影里的杀人魔,或者是鬼魂一类的东西。经历过最恐怖的事情也就是一个人走夜路了,可这些事情自从她认识了她爱人以来就再也不曾有过。
可如今,这一整列沉睡列车,就像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除了带着孩子,一步一步向前去寻找救援以外,她没有其他办法走出这个噩梦了。
被热水烫的面目全非的男人是钱依这一路走过来所见到的受伤最严重的乘客了,继续前进的话,不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更恐怖的地狱,还是能逃出生天的希望。
在烫伤男子身边干呕了几下,也没能吐出来的钱依其实已经害怕的走不动路了,她宁愿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像死人一样沉睡着,这种恐惧,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怀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撕心裂肺,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是这份不想人生尚未开始就结束的不甘哭声,将钱依最后的意志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身体里。钱依不是在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襁褓中的孩子,在干呕哭泣过后,钱依依然选择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孩子,一边继续向前寻找清醒的人的踪迹。
走进了硬座车厢,没有任何悬念地所有人都沉睡着,东倒西歪。有的人仰着脖子,将头靠在墙上,身上则是躺着并不认识的邻座乘客。对面的一对情侣此时依偎着睡在一起,而坐在靠外面的第三位乘客此时却已经躺倒在了过道上。
若是这一幅幅睡姿百态出现在电影中,在配上滑稽的音乐,一定会是一出好戏。可惜,这不是演戏,这是发生在钱依眼前的现实。钱依在座位中间的过道中行走着,原本应该畅通无阻的过道此时躺满了睡着的人们,尽管踩上去他们也不会醒,可钱依并不是个会那样做的人。她小心翼翼的在躺倒的人中间找到落脚的地点,一步一步向前迈进。
她停了下来,歇息片刻。盯着那些熟睡的人,她想起了自己的爱人,想起了那最开始同居的时候自己适应不了的震天响呼噜声,可不知不觉中没有了那呼噜声,自己就没法安心入睡了。
对啊,呼噜声,钱依想起来了重要的一点。
这趟列车是从峰津市直达九龙港的快车,也就是说这一车的所有乘客按理来说应该都是峰津市的居民。由于峰津市冬长夏短的季节分布再加上糟糕的空气质量,峰津市民众中不患有呼吸道疾病的人几乎不存在。
而呼吸道疾病的最突出表现,就是鼻炎。可以说峰津市每个人都有着不同严重程度的鼻炎鼻塞,睡觉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寂静无声,那必然是跟自己爱人一样呼噜震天响啊。
刚想到这里,钱依的身体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在她的脑海中,如同闪电一般过了一个让她几乎停止心跳的可怕想法。
她,将手伸向了身边一位坐着睡过去的乘客,放到这人鼻子下面,等待了一会。
钱依再也站不住了,两腿一软直接坐到了睡在地上的人身上。被坐在底下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死了一样。
不对,不是像。
就是死了。
这一整节车厢的人,都没有了呼吸。
这不是一车沉睡的乘客,而是一车死去的尸体。
钱依再也忍不住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可她除了惨叫,还有什么法子呢?她甚至无法晕倒,一下子激增的肾上腺素让现在的她无比精神,陪伴着一车尸体的她,此时精神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此时的她,离方熠等人,距离三节车厢。可惜,无论她的惨叫声多么的刺耳,都传不到方熠的耳朵里。
但总有“人”能听到这美妙的和弦音。
钱依坐在尸体上,没有被吓得小便失禁已经是极为勇敢了,她只能无助的搂着怀里的孩子,可她没能注意到,刚才还能声嘶力竭地哭喊的小婴儿,此时也已经是逐渐地安静了下来,渐渐的,止住了哭泣,也停止了呼吸。
“啧啧啧,就差一点啊,就差一点。”这是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可哪怕这声音再可怕,对于此时的钱依来说也是如同天籁一般的福音。
钱依赶忙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她抬头望去,在过道对面连接另一节车厢的拉门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露出了后面的半张脸与抓住门框的四根手指。
说是手指,可很难想象人类的手指能够如此的粗糙且肥大,那粗糙的肿大手指却只是手指指尖的位置肿大的过头,看上去像是有三、四厘米宽,而手指根部的地方却还是如同普通人一样粗细。用一个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四根胡萝卜倒着插在了面团上一样,让人难以想象这会是人类的手指。
“这就是踏破铁鞋费功夫,得来全不无觅处吧!”又是那刺耳的声音响起。
钱依疯狂的向那扇门奔跑过去,全然不在乎脚下的人,哦不,脚下的尸体。
那是一个活人,一个没有睡着的活人,光着一点就足以让压抑许久的钱依疯狂,她想跑到那扇门前,去寻求活人的帮助。
可当门打开的那一刻,比之前更加恐惧的情绪瞬间占据了钱依的思维。
那扇门被拉开,终于显示出那背后“人”的真容。你很难管这样的生物叫人,尽管有着人形,可这人明显更像个球,平常我们形容人胖可能会用到类似的说法,但恐怕没有比门后的这个人更适合这个比喻得了。
这人的躯干部分,连同着胸部跟肚子,没有任何的人类肌肉规律可言,整个就像是一个膨胀的肉球。脖子是佝偻着的,从正面来看,这个人的脑袋甚至要低于肩膀。
再看他的脸,整张脸已经可以说是没有脸皮了,整个暴露在外的肌肉组织,上面甚至还覆盖着一层白黄混合的油脂。两只眼睛失去了眼皮的保护,此时已经干燥的有些萎缩,不知为何这人似乎还能看见东西。
这人的左手推开着门,他整个左臂都是畸形的,不止是手指,左手的小臂也涨得似乎要爆开一般十分恐怖。
而偏偏这个人的右手跟正常人的右手并无二致,只是这右手似乎在拖拽着什么东西,因此背在了身后,让人看不清他拖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人,简直想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钱依没能跑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因为这个人,长相实在是惊悚无比,但与一车厢尸体待了这么久,钱依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上升了不少。
那人向前一步步走来,可身后还拖拽着重物,脚步沉重,看起来并不方便走路。
“也许只是行李。”钱依知道这是在骗自己,可为了能冷静下来,她只能这么做。
“我,我叫,你,你是?”钱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好,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能保持思维冷静已经是极限了。
“不,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那无脸皮怪人突然将手中拖拽的重物扔下,竟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您就是浮士德大人赐予我的圣女啊!”这人说着些不名所以的话,钱依无法理解。
但是她终于看清了这人一直拖拽的重物是什么。
是一个人。
不,是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被开膛破肚取出胎儿的。
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