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没再在一起吃饭喝酒，刚入座时，很久没再谈心的老友再聚，难免稍嫌生疏，说话的内容好像深了也不是，浅了也不是，彼此好像都还在暗中摸索，该以什么样的话作为开场。毕竟此去经年，他们都会有着不同的境遇，所以一开始，两人提的也都是以前跟着导师一起学习、一同手术的事情。
几杯酒下肚后，两人的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雷霆将酒给赵英焕斟满，“听说你毕业之后这前两年没有在医院工作，到哪里去了。”
“药企。”
“也好，医药不分家嘛，也算学以致用。做的哪一块，临床研发吗？”
“不是，临床药学专员。”
“哦？”
“就是类似讲师的工作。药企为了向更多基层医院的医生推荐药物，在讲课的同时，将这个公司的药物结合到临床实践案例中去。帮助医药代表起到辅助销售的职能。”
“呵呵，这个到比较符合你的性格啊。比起在医院要自由很多吧。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到处出差讲课，顺带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待遇这一块呢。”
“还好吧，反正我对奢侈品也没什么兴趣，也没买房买车的压力，日常用度足够了。”
“日常用度？你小子别没事往我们这些无产阶级里硬站队了。你还在西华上学的时候，你父母就出资在医院附近给你购置了房产，让我们这些还在四处租房的人好生羡慕。毕业了又来这里工作，‘碰巧’你父母又有两套早前投资在这里的房子，还都在医院附近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不像我们，上了那么多年学，工作了几年了，从来都不敢有什么大笔的消费，还要掏空父母的血汗钱，才能勉强在这个城市里凑个房子的首付钱。”
赵英焕讪讪的笑笑，“可是要得最迫切的那些，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
雷霆知道他上研究生那会，和陈灵是恋人关系，过去他和赵英焕聚餐什么的，陈灵偶尔也会现身。后来陈灵也在这个医院的中心监护室工作，算起来，他和陈灵差不多是同时到医院的。他们神经外科很多危重的病人，有些术后需要转到中心监护室观察治疗，所以这几年，他和陈灵也还是有些交集。
“你现在又二进宫的回来当医生，来这个城市工作，还选择急诊科，是因为陈灵吗？”
赵英焕又喝了一杯酒，没有直接接话，算是默认。
不过雷霆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不过陈灵最近好像有男朋友了，前些天我看到她和一个男的从电影院出来，不过两人也没手牵手，没什么亲密举动，不过，你要是真的还想挽回，还是抓紧点。”
雷霆明显看出赵英焕瞬间变脸，他历来是个喜怒都很行于色的人，可是对这件事情，居然也没再深究，而是反问道，“先别说我了，好歹你还长我几岁，怎么还单着呢。”
“嗨，”雷霆叹了口气，“说这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以前呢，我觉得不要找一个同行业的。干我们这行，确实很累，成天都泡在医院了，基本上就是以科室为家，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可能一个电话又被召回去了。留给家人朋友爱人的时间都很少。要是两个人都是医疗行业的，真的没有办法顾家。”
酒意渐浓，雷霆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到这里工作之后也谈了一个，处了一段时间，各方面感觉都很好，很聊得来，我们也都见过双方的父母了。毕竟到了我这个年龄，遇到各方面都很合适的人，就会考虑结婚的问题。”
赵英焕没有接话，虽然已经快二十八岁了，但是他还没有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就一定要迫切的成家。如果非要现在就结婚，那他的结婚对象也一定是自己最为忠爱的女子，是出于双方的情投意合，而不是出于很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考虑。
雷霆继续说下去，“你来这个医院工作了半年了，约过我几次，每次我不是在手术就是在准备手术或者正在会诊，总之我都来不了。换成其他人，可能也就慢慢疏远了，正常人哪里有那么忙，这他妈不是明摆着找借口推脱吗。”
赵英焕笑笑，也不接话，果然还是同行最了解同行。
“人家都说医生的进阶之路很像皇帝的后宫。一线的年轻医生在医院人轻言微，就是‘答应’，任何人喊一声就得‘答应’。我这半年在当住院总，算是进阶了，变成了‘常在’，这半年住院总的日子是真的昏天暗地，每天都在医院，一个月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出去放风，其余的时间全部在做各类手术，处置各种急诊病人，全院到处会诊。当真是‘常在’医院。”说到这里，雷霆开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可是那笑容在赵英焕眼里，怎么瞅着都像是苦笑。
“因为一直这样寸步不离的在医院待了半年，两人交流的时间少了，一些矛盾得不到及时解决，所以就分了？”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吧。”雷霆放下了酒杯，有些颓然的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职业暴露。”
“暴露的不会是艾滋吧？”赵英焕追问到。医生护士常年要和各类传染病患者打交道，职业暴露在所难免，但是好歹乙肝、丙肝、梅毒这些都还有得治疗，唯独艾滋，让所有人谈之色变。
雷霆点点头，不置可否，“那个患者是术前才发现这个病的，之前没有吃阻断药，所以血液里病毒载量非常高，传染性很强。手术过程中我们也一直非常小心，可都要收尾了，结果那批缝合针质量跟不上，针头有些打滑，戴的两层手套都被勾破了不说，手指也被勾出血了。当时真的感觉郁闷无比。自己才三十出头，婚都没结，孩子也还没有，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虽说事后院感科发放了紧急阻断药，但那个药并不能够百分百的阻断。而且前期吃药的时候，药物副反应挺强，吃药的那个月基本每天都有恶心、呕吐的症状，算是体验了一下女性妊娠剧吐的感觉。”雷霆这个不合时宜的比喻让赵英焕笑出声来，可随即却为这位好友感到有些难过。
“现在不是新上了那种副反应比较小的阻断方案吗，怎么还是那么大反应？”
“你说的那种药医院是没有的，在公卫那边，天城市的公卫修在山顶上，上去一次很费劲，而且领药的手续也很繁琐，所以就先吃医院的那个方案，起码领药要方便的多。”
赵英焕听着雷霆轻描淡写的说着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可是他可以想象，在刚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雷霆的内心有多煎熬。眼下，他不用再开口说什么，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就好。他感觉得出，雷霆压抑了很久，今晚的雷霆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