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最近科里的病人不多，她可以把更多的经历放在冯笙身上。冯笙并不贫血，周身却异样的白皙，就像常年都幽居在暗室没有怎么见过阳光一般。
冯笙的床位就在窗边，天城市历来多雨多雾，历来有蜀犬吠日的说法，这放在天城市其实更为合适。这一天阳光非常明媚，注意到难得有这样的艳阳天，陈灵打开了病房的窗帘，她想让这些被重疾困顿住的生命也能感受到一些光明和希望。
因为频繁的惊恐尖叫，陈灵给她用了一些镇静剂，此刻冯笙还在昏睡着。虽然没有醒，但是相信她也能感受阳光普照的温暖吧，陈灵心想。
下午四点是监护室的惯例探视时间，冯笙的母亲来探望她了，她还不能经口进食，所有的食物都要经过鼻饲管注入，虽然有营养科给她配备了营养粉，但母亲还是照例给她弄了些新鲜的水果汁，陈灵再次看见了红色的火龙果汁。
冯笙的母亲见窗帘开着，急忙大呼小叫的拉上窗帘，“我女儿皮肤很娇嫩，非常怕晒，从小就见不得大太阳，晒久了身上就要起水泡的。”
她这样一句无心的话却陈灵的大脑瞬间有种被电光火石击中的感觉。她俯下身子再度查看冯笙裸露处的皮肤，只是这么短期的照射，这些露出的皮肤就开始起了皮疹，甚至面颊部长了水泡。怕光、难以解释的腹痛和精神疾病，难道是……
她再次向患者母亲确认，“你确定她以前从来没出现精神异常的情况？”
冯笙的母亲再次否认。她说自己当年要这个孩子也很不容易，每次怀上都很容易流产，快三十岁了才怀上冯笙，夫妻俩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从来都是把女儿当公主养的。
她边说着边埋怨医院照顾疏忽，让她女儿晒伤了。可陈灵知道，正常人的皮肤再娇弱也不至于像冯笙这般。所以她还是追问冯笙是否出现过类似的精神症状。
冯笙的母亲有些不高兴，毕竟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接受直系家属有精神病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可经不住陈灵的反复追问，她终于想起了什么，她记得好几年前，女儿有次淋雨后得了大叶性肺炎被送到医院，因为感染重，女儿出现了呼吸衰竭，还上了呼吸机的。好像那次住院也出现过有些类似的症状。女儿开始时神智有些淡漠，医生说可能是肺性脑病引起的，后来转到监护室里，没有我们陪她，她很害怕，一到晚上就歇斯底里的喊叫……
那个答案在陈灵脑海中愈发清晰，她立刻让家属去当年就诊的医院调出病历，同时她特别强调，暂时先不要再喂火龙果汁，她要做一个实验。
患者家属将信将疑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大夫，毕竟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大夫都来会诊了，也没个具体方案，她真的能找到原因吗，但不管怎么样，配合医生的治疗总没错。
冯笙的妈妈很快便复印来了当年的病历，陈灵仔细查看病历中的每一张检查结果。她特别看了几张血气分析的报告，因为肺部感染重，冯笙出现了较重的低氧血症，可是并没有出现严重的二氧化碳潴留，所以冯笙当年出现的精神症状并不能单纯用肺性脑病来解释。这进一步验证了她对那个罕见疾病的猜测。
现在她要再度关注冯笙的小便，没有了色素的干扰，这将是一件最简单快速的诊断性检查。
她给冯笙接了两杯尿，放在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候，她再次检查尿液，尿液已经变成了咖啡色。这一刻，她印证了那个猜测，冯笙所罹患的疾病正是一种在全球范围内都极为罕见的吸血鬼病———卟啉病。发病率不到五万分之一，全球的卟啉病患者总数还不超过500人。
当时曾有一个主任提到患者小便颜色异常，但尿液镜检却没有发现问题，又考虑到她每天都进食了红心火龙果，于是便放过了这重要细节。
她立即开始了诊断性治疗，每每冯笙再次因难以忍受的腹痛而发出惨叫时，便立刻给她输入高糖溶液，很快腹痛便会缓解。虽然冯笙的基因检测还没有出报告，但这又进一步验证了她的推断。
陈灵也明白了为何几年前冯笙因为大叶性肺炎住院时也出现了精神症状，卟啉病患者往往有漫长的潜伏期，往往在成年后才发病，而发病的诱因往往有使用磺胺药物、感染、妊娠等因素。她那次精神异常是因为感染诱发卟啉病所致，而这次是因为妊娠导致雌激素水平改变有关。
因为冯笙并不存在明显肝功异常、贫血等卟啉病典型表现，这次又是因为脑出血入院，所以一开始让医生认为是应激所致，尽管很多医生会诊，都遗漏了急性间歇性血卟啉病的诊断。
冯笙并没有高血压病史，脑血管造影检查也没有存在动静脉畸形的情况，现在想来，其实正是怀孕，诱发了急性间歇性血卟啉病，才导致了她这次的自发性脑出血。
这让陈灵想起了读研时导师的教诲，“很少有患者所表现症状与教科书上完全一致，所以深耕专业，亦要大开脑洞，凡事寻根究底。”
找到了病因，陈灵联系妇科医生给她做了清宫手术拿掉了胎儿，终止了此次妊娠。祛除了这一次的“诱因”，冯笙此次发病的危机被解除。
冯笙没有再出现精神症状和剧烈腹痛，脑出血手术也算成功，出了监护室就在神外的病房住着，后期又转到了康复科做后续的康复治疗。
再一次看到冯笙的时候，她被丈夫和双亲搀扶着在医院的小花园旁做康复训练，她认出了陈灵，老远便笑着对她打了招呼。
这一天恰好是陈灵28岁的生日，看到患者逐渐康复，这大概是最好的礼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