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签署相关的同意书后,赵英焕和林皙月将女孩推出抢救室,安排在妇科检查室内,在摆好了膀胱结石位(一种妇科查体的体位)后,准备进行手取胎盘术。
林皙月在进行操作时,赵英焕在旁边当助手。之前也告诉女孩整个操作会很痛,但是临近手术了,却并没有看到她有太多畏惧的表情。苍白的小脸,眼神虽然还是麻木和疏离,却还是有这个年龄段里特有的尚未被世俗沾染的纯白。她到这里已经有一些时间了,可期间,她不愿与任何人交流对答,哪怕面对她的妈妈也不例外。
因为考虑到女孩的特殊情况,赵英焕让护士递给了女孩妈妈一次性手术衣,并教她带好了帽子和口罩,破例允许她全程陪着女孩。
女孩的会阴区在生产时被撕裂,伤口像裂开的嘴唇,铁证如山的诉说着女孩曾经独自经历着怎样的痛楚。赵英焕五在妇产科实习的那一个月里,曾听过一个产妇形容医生用手在子宫里取胎盘的过程绝对是永生难忘的,就好像有人把自己身上的肉强行撕扯掉一样。操作过程不算太顺利,期间女孩脸部的肌肉因疼痛而数次痉挛,可她始终一声不吭。
反倒是她妈妈,抱住女儿的头,失声痛哭,“这个傻娃儿,那么大的事情,啥都不跟家里人说,这么大点娃儿,咋就造了那么多的孽。”
女孩的母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声凄厉,像一头刚失去幼崽的母兽。哭着哭着,她忽然抽了自己几耳光,“都怪我!都怪我!我这个当妈的太差劲,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娃儿居然什么都不敢给我说!”
一直没说过话的女孩终于开口了,只是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喊着,“妈,妈……”
手取胎盘的过程是严格的无菌操作,林赵二人都带着无菌手套,期间不便制止女孩母亲疯狂的举动,赵英焕只能在检查室大声呼叫护士进来帮忙。
直到护士走进检查室,将女孩的母亲劝离。可已经被带出检查室的母亲仍然趴在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赵英焕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如果平常多愿意和孩子交流,出了这样的事情,孩子敢向家长求助,也不至于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听到这句话,女孩忽然哭出声来,像要把长久以来她独自承担的隐忍、焦虑、委屈和恐惧都要发泄出来。哭了一阵后,当疼痛再度袭来,女孩却开始极力压抑自己不要再哭,只是间断抽泣几声,只在确实忍受不了时才压低声音吼出来。
操作进行的不算太过顺利,涉及妇产科的操作,赵英焕帮不上忙,也不方便帮忙,只是帮林晳月递她需要的东西。离得近了,他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身旁的女医生。她带着浅蓝色的手术帽和口罩,只露出部分的额部和眉眼。
正值隆冬,可赵英焕看到林皙月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赵英焕明白,面对这样的操作,她也是高度紧张的。
她的额部光洁白皙,但此刻有细密的汗珠附着,精心修饰过的双眉下,睫毛浓密纤长,那双眼睛却冷静而专注,和那个人倒是颇有几分相像之处。有那么一瞬间,赵英焕也有些许的走神。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从操作台面上拿出一块干净的无菌敷料,顺势帮她擦了擦额头。几年前,当他还在神外的时候,每次和上级医生同台手术,手术在进行到关键步骤时,医生都是全神贯注操作,难免有汗液溢出会影响视线,而手术过程都要严格遵守无菌操作的原则,他们自然不能自行拂去,而这时便会有巡回护士帮他们擦去额部的汗珠。
这样的操作本就是方便医生继续集中精神手术,更避免滴落的汗珠污染手术区域,原本绝无暧昧的情愫。林晳月是妇产科医生,经常需要上台手术,平日里,自然也有护士这样帮她擦过,可是当赵英焕手中的那块纱布在自己额前轻触的那一瞬间,她却忽然间有些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一时间,连她手上的操作也几乎停滞下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还好现在带着口罩,他应该看不到自己脸红的样子,更不会识破自己藏了很久的心事。
可眼下的操作也进行到很关键的步骤,她不能让自己分心,只得强行镇定下来。
“终于取出来了,”林皙月检查了一下取出的胎盘,在看到外观还算完整后,终于松了口气,“这个胎盘一直出不来,就怕种植在子宫上了,要真是种植上了,刚才那么一撕拉,子宫都可能破裂……”胎盘取出后,女孩下体的出血量明显减少了很多。
“再帮我打个床旁彩超吧,看宫腔里还有没有残留。”赵英焕再度给女孩做了一个床旁彩超,林晳月仔细看了屏幕,“这下问题不大了。”
林皙月脱下了手套,在水槽边洗手。边洗手边说着,“接下来还是用点缩宫素吧,继续按摩一下子宫,加点抗生素,继续输血纠正贫血就好。”
“对了,你们那里还有单间病房吗?”赵英焕问。
“门诊检查完等着办住院做手术的病人排了快几条街,住院病人现在都是做完手术过两天就被开出院了,病房里的病床都是加无可加了。这个女孩收到我们科室,也只能住在过道里了。怎么想起安排单间病房了?”林皙月有些疑惑为何赵英焕会想起给她安排单间病房。
“这个小女孩涉嫌杀婴,一会儿警察肯定是要来询问笔录的。急诊科封闭性不好,病人的私密性更得不到保障,一旦有警察出现在病房询问口供,估计这小姑娘到时候处境更难看。”在急诊科工作的这些时日里,因为要接触各式患者,偶尔也不免和警察打交道,他也大致了解了警察来院办事的程序。
“而且眼下又是年底了,医保那点钱早就见底了,各个科室挑去收住院的患者也都是些易诊断、好治疗、耗材少、最重要的是还没啥纠纷的‘白富美’,一些病情重,花费高、还爱扯皮的患者就全留急诊科待着了。”
听完赵英焕的一番吐槽,林晳月不免尴尬,有些进退为难。
见对方有些面露难色,赵英焕忙改口,“不过既然你们科也这么紧张,那这小女孩就在我们科留院观察咯,谁叫我最见不得漂亮姑娘为难咯。”
可眼下急诊室也人满为患,正在头痛的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应卫计委的要求,新开放了犬咬伤留观室,这里最近一直没安置犬咬伤的患者,他立马通知护士:“犬伤留观室今晚没病人,那里有个单间,先把这个小姑娘安置在那个病房,那里私密性还不错。”
赵英焕话音刚落,便有护士急喊,“赵医生,留观室4床患者呼吸有点困难,赶紧来看一下。”
赵英焕笑着与林皙月道别,“我先走了,记得把会诊意见写一下。”他边走边嘀咕,“奇了怪了,还是个住校的高中生,孩子都被生下来了才有人发现……”
妇科现在的确是没有病房,可这个女孩的情况是属于产科的,她今晚从手术台上下来时碰到了之前产科的同事,相互寒暄了几句,她知道产科这晚是有床的,还是一间VIP的单间病房。
在和赵英焕的交谈中,林皙月也大致知道了女孩产后杀子的原委,可她并没有告诉他产科是有病房的。她也有私心,她想借着会诊为名义,时不时可以到急诊科来看看这个小姑娘,赵英焕是那个女孩的主管医生,只要在后续的诊疗操作中还需要专科会诊,他就可能又会喊自己来会诊,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再来急诊科参与这个小姑娘后续的诊治,也有了更多的“名正言顺”的见到赵英焕的机会。
可当对方说出女孩涉嫌杀婴必然会有警察前来询问笔录,所以需要私密性好的单间病房时,她犹豫了,她本想告诉他产科还有床位,要想这个还在上高中的女孩不要再被暴露在公众的围观下,那么女孩最好被收到产科那个VIP的单间病房里。尽管这样一来,自己就又少了一些可以接触到赵英焕的机会。好在他忽然又提到了那个同样也是单间病房的犬伤留观室,她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样被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