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湖边水榭里猜了一回灯谜。韫儿年岁不大,却是敏慧灵秀,且今日难得陪父亲游玩,已是开心不已,便格外用心。容若随口问的几个灯谜,略一思索便都猜中了。颜氏笑着打趣道,“韫儿真是聪明绝顶,这些灯谜全难不倒她,得了好彩头,做父亲的要厚厚打赏才是。”
容若扭头笑问韫儿要什么赏赐,韫儿静静望着父亲,眼珠灵活一转,甜甜笑道,“别的赏赐也不稀罕,只要把那个宋朝有铭文的端砚赏给女儿就好了。”容若不由大笑,“呵,瞧瞧,人虽不大,眼光却还高。那砚台名叫双凤砚,可是个宝贝,等你长大一些再赏你吧,如今可不能。”
悦儿初进园子,尚有几分雀跃,不断地叫指点发问,容若也耐心的一一告诉。奈何她不过是小儿心性,如何长久,看了一会儿,便趴在容若肩头,两手紧搂父亲的脖子,不断哈欠连天。颜氏摸摸悦儿的头,,笑道,“这孩子,念叨了好几天,让阿玛带着来看灯,临了儿又这么没长性儿,下次要想和阿玛一道看灯,可要等明年了。”
容若紧搂着女儿,笑道,“她才多大点儿小人儿,就知道赏灯?不过是借着看灯,和我撒娇罢了。这小花园的灯也没啥好看的,明晚是元宵正日子,你们若有兴致,可带着孩子们坐车去灯市口看灯,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听说今年尤其热闹,灯也扎得比往年好。”
颜氏答应一声,见悦儿把小脸儿埋在她父亲肩上,似乎已睡着了,便从容若手里抱过孩子,又交给奶娘抱着,口里催道,“天不早了,又冷得人牙战,大爷一会儿还要出门,略转转就回吧。”一行人又慢慢的沿小路往回绕。两个小丫鬟提着防风灯在前面照路,却见那黄色的光影里,隐约有细小的雪花纷纷飘落。
容若将颜氏一行送回西院,便叫颜氏拿出雪天穿的服饰。颜氏叫彩箫赶紧去找出来,乃是一件石青色的大毛披风,一领银灰色的貂绒帽子,帮容若一一穿戴起来。又把几件出门更换的衣服装在衣包里,叫彩筝拿出去交给跟随的小厮,还有几句交待的话,无非是不许偷懒,别让大爷喝太多酒,早些回来等等,吩咐彩筝转告。
颜氏送容若出了房门,想到夫君阖家团圆之日不能在家,共享天伦之乐,心里颇有些怨言,又觉惆怅万分,深深叹了口气,闷闷的倚床坐了一会儿,直到彩箫过来请示,才想起还有行李要理,便缓缓起身,叫上彩筝,一起收捡容若明天出行要带的东西。
彩箫一旁低声道,“奴才看大爷今天一直闷闷的,提不起精神来,方才酒席上也不肯多喝,这会儿要出门了,脸上才见些喜色,当真是有些不同。”颜氏听了,嗔道,“别背地里乱嚼舌根,随意议论主子。大爷一直待你和和气气,连句重话也没说过,你可倒好,反说长道短的,可不反了天了。回头叫东院儿的听见,必有饥荒可讨。”
彩箫笑道,“奴才能有多大胆儿,就敢说这些。不过是偶然见到了,思前想后,为奶奶有些不平罢了。”颜氏一笑,啐了一口,“我还并没怎么样呢,哪儿就轮到你来闲操心,吃干醋?快别再嚼说这些不相干的,听了叫人心里起烦。”彩箫也扑哧笑了起来,知道主人此刻心里颇不自在,便手里忙着收检,再不敢吭声儿。
容若今晚意欲何往,颜氏心中明镜儿似的,只不便说破就是了,叫丈夫面儿上不好看。容若也觉出颜氏的隐忍大度,心中颇为感念。二人极为默契,晚间刻意回避此事,以免彼此尴尬。
还是去年秋末,颜氏就听得容若禀知老爷,要娶江南来的的沈姓歌姬进门,被老爷一口回绝。觉罗氏问清这歌姬的身世,及二人的相识,训斥道,“咱们这样的门楣,长子居然要娶汉人歌姬为妾,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给老祖宗丢脸不说,旁人会怎么看?既然有心纳妾,天底下好人家女儿何其多,怕不挑花了眼,何苦痴心要定这一个,可不是失了心,昏了头么。”
容若恳求了几次,和父母也闹了几回,之后再也不提此事。只是过了不久,颜氏的心腹丫鬟彩箫便悄悄来说,大爷已经告知官氏夫人,在外面租了一所宅子,纳了沈氏,就住在南边儿不远,柳巷胡同,只是不许让老爷太太知道。
那时节官氏正烦心娘家的事,和容若不过情面上的夫妻,只冷笑两声,也懒管此闲事。合府仆从,或敬重大爷为人,或有心讨好,也就相帮瞒下了。想着过一阵子,生米煮成熟饭,即便老爷太太知道了,不过责骂一番,也翻不过天去。
颜氏咋一听闻此事,不免有些心烦意乱,肚里微微含酸。想到自己嫁来相府这么些年,侍奉老,照顾小,与夫君也称得上相敬如宾,有情有意。最近见他心神不定,几番欲言又止,却原来是为了此事。想自己也不是嫉妒含酸之人,纳妾一事何苦单要瞒着我?虽则身居侧室,论理不与知道也可,可毕竟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当真就我行我素,只字不提?”
颜氏心中虽然有些不平,毕竟是敦厚贤良之人,视夫君为天,忠心不二。此后见了容若,一如往日,温柔平和,尽心周到,把此事绝不提起。见夫君两下里兼顾,未免顾此失彼,渐渐有些力不能支,露出马脚来。毕竟是十年的夫妻情份,心里反而担忧起来,便放下早先的妒忌,帮着丈夫在老爷太太那里遮掩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