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月英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宁,晚上不停做恶梦。每次夜半醒来都是汗湿里衣。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这天收到孔明命人送回来的《诫子书》,她更是心里一惊,再三追问之下,来人才勉强回说丞相病了,但不严重。看他眼神躲躲闪闪的样子,她便知道此人在说谎,心中更是凄惶不安。
她知道,孔明这次肯定病得很严重,严重到已经等不及回家亲自训诫自己的儿子,而是千里迢迢修来了这封家书。她红着眼圈让下人叫来女儿和儿子们,无比凝重地说道:“你们的父亲着人送来了封家书,是写给你们的,你们要用心领会。瞻儿你来念吧,一字一句用心读给大家听。”
八岁的诸葛瞻听说父亲来信很是雀跃。他此刻尚不能完全体会母亲的心情。一把接过书信捧着认真的读了起来,稚嫩的声音充斥在宽大的屋子里,字字句句在月英看来,都似是泣血而书。瞻儿尚未读完,她已经泪流满面。
诸葛果作为女孩子,毕竟心思要细腻一些,她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又见母亲这样,心下明白是出了事,脸色不免也黯淡下来。
诸葛瞻和诸葛怀面面相觑,不明白母亲这是怎么了。尤其是诸葛瞻,他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问道:“娘,是不是我读得不够好?要不我再重新读遍你们听?”
“瞻儿读得很好,我只是,有些想念你们的父亲了!”黄月英说完赶紧拭去了脸上的泪复又说道:“你们要好好把这封家书抄写几遍,仔细领会每句话的含义。爹爹这是在教你们为人处事的道理,知道嘛?”
“孩儿明白!”诸葛果和诸葛瞻、诸葛怀都齐声答道。他们俩几乎没有见过母亲哭泣,还有些震惊,脸上都是一脸的严肃。
“好吧,你们下去好好研习功课。不许偷懒知道嘛?爹爹回来要考察你们学业的。”
兄弟俩彼此做了个鬼脸,便一起告辞出去。只留了黄月英和诸葛果在屋中。
“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诸葛果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小声说道。
“没有,就是想你父亲了!”黄月英矢口否认,现在情况不明,她不想让孩子们操心。
“不,父亲是不是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诸葛果提高声音说道,尖锐的嗓音将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怔怔地看着母亲,眼中有泪水溢了出来。
黄月英突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便大声喊道:“环儿,环儿?”
环儿从外面急步走了进来,有些慌慌地问道:“咋了夫人?”
“随我去花园走走,感觉呼吸不畅。”黄月英挪着无力的身子站了起来,一阵晕眩袭来,她差点歪在了地上。
环儿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焦急地说道:“这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让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撑得住。”黄月英扶着环儿的胳膊,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十月的阳光依旧强烈,恍得她闭了闭眼,才慢慢适应了这光芒。
诸葛果没有跟出来,她一个人傻傻地坐着,手中的丝帕被拧得皱成了一团,上面有点点稀蔬的泪痕。
“孔明病了,很严重,也许这次,再回不来了。”坐在花园的木椅上,黄月英再次泪流满面。她抓着环儿的手神色悲凄地说道。
“夫人切莫胡乱猜疑!又没有信使过来。”环儿听后大吃一惊,眼圈也立刻红了起来。她颤抖着身子,一股凉意袭来,她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知道夫人是个很严谨的女人,她既如此说,便是有了十分可信的推断。
“送家书的人说他病了,还宽慰我说不严重,但我知道,他病得很重很重。否则他不会这个时候给瞻儿写家书。也许,他再回不来了。”黄月英双眼无神地看着远处低声说道。目光似乎要穿透空间,看向那遥远的五丈原。滚滚热泪,无声地从腮边滚落下来。
环儿看着流着泪失魂落魄的夫人,眼泪也哗地涌了出来。她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黄月英,她的印象里,永远自信坚韧,阳光热忱。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期期艾艾的小女人,很少会失控哭闹。可是此刻的她,明明坐在洒满阳光的花丛里,可看上去却如此悲伤孤单。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而她,就在这无尽的悲凉中沉溺。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在园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清河亲自寻了过来,两人才起身回了前厅。
过了十来日,宫里的内监李福奉旨来传达诸葛亮的死讯。因早有预感,黄月英并没有太过激烈的表现。她面如死灰,神情哀戚,却举止淡定从容,她甚至都没忘记跪下谢恩。她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也太快了些。
送走李福,黄月英终于撑不住了。她颤抖着身子,泪水汹涌而出,一股让人窒息地晕眩感袭来,她无声地倒了下去。失去意识的刹那,眼前是哭得声嘶力竭的诸葛果和跪在地上边哭边不停摇晃着她的诸葛瞻:“娘亲,醒醒啊,娘亲!”
众仆从一时间乱成一团。环儿在一边沉声吩咐着:“彩云快去叫大夫,直接去夫人屋里。你们几个过来,帮忙我把夫人抬回卧房。”
等黄月英悠悠醒转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看着围在她身边哭红了双眼的母亲和儿女那担忧的眼神,她无声地牵了牵嘴角,挣扎着坐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娘,别担心,我好多了。”又看向诸葛瞻说道:“瞻儿过来,你父亲去了,从此府上你就是男子汉了,估计不久你承袭爵位的旨意便会下了。这也意味着你日后的担子会很重,怕不怕?”
“娘,你放心,爹爹不在了,我会照顾你和阿婆还有姐姐弟弟的!”年仅八岁的诸葛瞻,哭着扑倒在母亲床前,抓着娘亲的手哽咽着说道。
黄老夫人听了一把抱住瞻儿哭道“好孙儿,日后这府中就我们孤儿寡母讨生活了,你可得用心读书,日后好为你爹娘争气啊!”
诸葛果在一旁默默地垂泪不止。父亲的离去让她痛不欲生。这几年因为心情抑郁,她的身子并不算好。此刻更是感觉心脏一阵阵地抽搐,疼得钻心。但她强忍着难受,并没有吱声。家里已经够不幸的了,她不能再添乱。
一边的环儿不停地抹着眼泪,边倒了杯热茶递给月英说道:“夫人,喝几口热水润润嗓子。丞相去了,您可得要多保重身体,少公子还年幼,这府上,日后可就得靠您撑着了。”话没说完泪水便又涌了出来,想着日后这府上再无丞相作靠山,日子怕是会难过许多。
“扶我起来,”黄月英强忍不适,扶着环儿的胳膊缓缓坐了起来。她靠在床头定了定神,对着诸葛瞻平静地说道:“瞻儿,娘没事了,你去书房温习功课,明日我要检查你的学业。”
诸葛瞻答应了一声含泪退了出去。黄月英缓缓起了床,简单洗漱了一下说道:“娘,我想等着孔明的遗体回朝后,再作安排。怕是朝廷会着专人准备丧仪。眼下先让清河着人去买幅最好的紫檀棺木备下,灵堂也先布置下来,就在前厅吧。他一生节俭,如今去了,就容我奢侈这一回吧!”
“唉,英儿呀,女婿生前也没过上几天舒服日子,如今去了,一定要让他走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娘这里还有不少体己钱,你拿去好好准备吧。呆会让清河来前厅,咱们商量一下!”
“娘,孔明那人,你不是不知道,他一直讨厌铺张,如今去了,定不愿落下奢靡骂名。别的不消准备太多,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黄月英说着说着又潸然泪下。
孔明的死对她的打击是巨大的,一向坚韧的她,此刻却象是心被剜去了一块,疼得历害,一种深深的悲伤无力感,狠狠压迫着她,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真恨不得随他去了,可是她不能。她还有母亲和儿女,还有府上这二十几口子下人,他们都需要自己照顾。
想及此,她让环儿喊来清河吩咐道:“将前厅布置成灵堂,估计老爷灵柩不日便会抵达成都,到时候皇上和百官估计会前来吊唁。要尽量安排妥当。人手不够的话赶紧再去找几个伶俐的回来,帮忙打打下手也好。所费不必奢靡,但一应物事要都准备齐全。另着人买幅上好的紫檀棺木,让他走得舒服些吧!”话说到最后语声便哽咽起来,她忙低头快速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
清河答应了声红着眼圈出去布置安排去了。丞相府马上便会迎来一波波人潮。这里面有情真意切的痛苦哀悼,也有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但不管怎样,一定要让丞相走得风风光光的。自己的任务还重,没有时间去伤心难过。想及此,他暗暗握紧了拳,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