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在美国(1)

我们将奋斗到底

--在檀香山与美国新闻记者谈话

（一九一四年七月九日）

一九一四年七月，黄兴由日本乘登岳轮赴美，七月九日船泊檀香山，《太平洋商业广告人》（ThePacificCommercial？Advertiser）记者登轮采访，黄兴发表了本篇谈话。

我们将奋斗到底，使中国成为一个实至名归的共和国，让人民享有和美国公民同样充分的自由。目前中国的情况比满清统治时期更为险恶。民脂民膏被用来压制言论，雇用刺客，贿赂军队，以消灭那些反抗新暴政的人。为了自由，我们将奋斗到底。……

此行的目的不是筹款，而是要让世人了解中国目前的真实情况。本人直接奉孙先生之命向美国转达他的意见，我们认为美国公民必须知道真相。我们将美国列为第一站，是因为我们自美国获得自由的观念，同时首先承认我们新共和国的也是美国。我们现在又要作第二次革命，欲达到目的，当然非钱不可。但钱不是当务之急，因为一旦海外爱国之士明了真相，钱便不成问题。

袁世凯花钱制造谎言，隐瞒其政府与中国现况的真相，几乎所有外人在华设立的报纸和外国通讯员都有津贴，以致大家无法明了自由在我国被扼杀的情形。而孙先生在世人面前被诬为自私自利、贪赃枉法、卷款潜逃，这些都是谎言。袁世凯更下令制造另一项谎言，说“白狼”与革命党勾结，掠夺残杀，为革命党谋利。“白狼”和我们可没有丝毫关系。

在中国颁布的新宪法，决非共和政体的宪法。由于袁世凯及其党羽每天都违反新宪法中所载各项，致“宪法”二字之真义已荡然无存。全国各地的人民未经审判而被处决，只要涉嫌有革命思想，便足以处死。最近南京有五百名陆军，被认为对袁世凯不忠，均遭处决。刺袁事件到处都有，人民甚至不敢私语，不敢说出他们对推翻满清之后的失望。

如果人民有武器，将会群起而攻，立刻将袁世凯赶出北京。然而他们手无寸铁，也没有钱买武器，只好顺从。但人民必获最后胜利。中国人知道自由的真谛。这种认识将使大家仇恨暴政，一旦时机成熟，必会揭竿而起。

（据姜国檀香山《太平洋商业广告人》一九一四年七月十日）

对美国《旧金山年报》记者谈话

（一九一四年七月十五日）

此件为谈话节录。

此次来美的目的，乃在研究美国的政治现势与政府制度，以备将来为中国为更大的服务。（他）否认来美鼓励华侨反袁以及筹款革命的谣言。承认与袁世凯立于敌对地位，并将计画重新建立一个新政府。

袁世凯继孙逸仙为临时总统后，即有帝制自为的野心。他是利用虚伪的承诺骗取了今日的地位，他用所有的方法来标明重视共和，但却把自己形成绝对独裁的地位。袁世凯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因为在有思想的中国人的脑海中，仍然充满了强烈的共和意识，对于袁世凯以及任何人想做皇帝，他们绝不会长久的缄默不言。而且这种高涨的情绪并非仅限于南方各省，在北方的山西、陕西，军队已正在动员中。袁世凯并不是一个“强人”，他仅是一个专制的，狂妄的、叛国的独裁者，他为了他自己及其戚友攫取权力与财富而无所不为。

（据英文《旧金山年报》一九一四年七月十六日）

在美洲中国国民党支部召开“二次革命”纪念大会上的演讲（一九一四年七月十五日）

黄兴于一九一四年七月十五日抵旧金山，适值此间召开“二次革命”纪念会，本文为黄兴在会上的演讲。

今日美洲国民党支部开“二次革命”纪念大会，兄弟适漫游至此，得与男女诸同胞相见，荣幸何似！惟“二次革命”，鄙人身列其间，故今日愿将此事始末布告于诸君之前。惟诸君垂听焉。

今日之会，一所以纪念“二次革命”之先烈，二所以纪念“二次革命”之失败，三所以祝“三次革命”之成功。然而自“二次革命”失败以来。袁世凯目国民党为“乱党”矣，无智附和之者，亦目为乱党矣。今欲有所论述，不能不先从此点说破。

犹忆亡清时代广东辛亥三月二十九之役，黄花岗烈士七十余人，当未反正之初，清政府何尝不以“乱党”目之，乃反正而后，各界开纪念会，开追悼会，有口皆碑，咸目为烈士者何也？黄花岗七十余烈士，为人民谋幸福，反对清政府而死难，清政府故目之为“乱党”。今“二次革命”诸先烈，为人民争共和，反对袁政府，亦与黄花岗诸烈士同一心理，故袁政府亦不得不目之为“乱党”。夫以为人民谋幸福、争共和之英雄豪杰，竟为人诬为“乱党”，吾恐先烈九泉有知，不能瞑目矣。至于袁氏破坏民国之罪，罄竹难书，若将其颠末一一说出，虽尽一日之长，犹不能说尽。然不略举以相告，恐诸君不知也。

然吾今欲举袁氏罪恶，又不能不先举一要点以相告。此要点为何？即国民党之主张是也。国民党之主张为何？盖以人道主义自持者也，以建设完全政府为责任者也。当第一次革命初起之时，扬子江以南尽属革党势力，固不待言，即黄河以北，除河南、直隶两省势力略薄外，是全国已入于革党势力范围矣。而当时何以不直抵北京，作黄龙之痛饮？只以袁氏当时戴假面具赞成共和，吾人以革命之目的已达，加以吾党以人道自持，不忍再动干戈，至人民涂炭，故让总统于袁氏耳。然则吾人非为私图，久已表明于天下。今在座诸君，有国民党人，有未为国民党人而表同情于国民党者，有或未表同情于本党者。本党无论矣，敢问表同情于本党诸君，请问诸君良心，以“乱党”目国民党人，则诸君实自居于何等？

夫本党以国家为前提，而袁氏亦曰以国家为前提，其真伪善恶，似难别白，然其手段、其主张实与吾党不同。但此点恐在座诸君尚有所惑，请略为解释可乎？诸君乎！我至亲至爱之诸君乎！试将南京政府吾党执政时各省所行政策，与今日袁党执政时各省所行政策一比例之，亦可明白，无需兄弟之喋喋。惟袁氏罪恶甚多，而其最甚者，可分作五类说之：一、弃灭人道；二、违背约法；三、破坏军纪；四、混乱财政；五、扰乱地方。

何谓人道？其最显浅者，譬有小孩子于此，人人对之，无不爱重之，保护之，而不凭其有危险，此即人道之见端也。然即此心理扩而充之，无论何时何地，当以待小孩子者待全国之人，其量乃广。再而充之，不独视一国如是，即视世界一般人类，下而及之一草一木，凡有生机者，亦当如是。此种心理，在座诸君人人所同具，设有残害小孩子，欺压小孩子，人人见之，皆谓之为弃灭人道，当为人所共弃也。今袁世凯最无人道，与匹夫匹妇置小孩子于最危险地位无异，而人反有恭颂之者，真可异矣。

夫袁氏弃灭人道之实据至多，今略举之。其一则残杀张振武、方维是也。此二人者，有功于第一次革命，袁氏诱之入京，假为宴会，即被逮捕，不待法庭审讯，仅借口于黎元洪电告，即加以“反叛民国”之罪名，星夜枪毙。此袁氏弃灭人道者一也。

其二，不以明杀，而用暗杀。如广西都督沈秉堃，袁氏以其每不满意于彼，于是饵以内阁总理，诱至北京，密令私人于宴饮场中，置毒杀之。此袁氏弃灭人道者二也。其三，毒杀林述庆也。林为国民党老同志，首次革命至为有功。袁氏以其不满意于己，诱之入京，亦于宴饮中毒杀之。此袁氏弃灭人道者三也。

尤有甚者，去年党狱繁兴时代，民党人居留北京者，袁氏多方诛戮，乃尤以为未足，有一夕而暗杀数人，尸首不知所在者。是其对待民党手段，尤为令人难测。然袁氏尚以为不足以大伤民党之元气也，而购凶暗杀宋教仁之事又起矣。宋君主张政党内阁，当时与袁氏所主张者不同。袁氏去宋之谋益急，于是运用其金钱、其勋位，示意赵秉钧，先由赵指使洪述祖贿通应夔丞，由应夔丞转购武士英。当暗杀宋君时，兄弟在车站与宋君并肩而行，而凶徒突向宋君轰击，凶星骤至，凶手在逃。后用敏捷手腕，始将应夔丞、武士英拿获。而袁氏以此案发生时，恐事机不密，终至败露，即设计将应、武诸人，陆续置之死地，为灭口之计。惟赵秉钧一人尚知底细，赵不死终恐破案，故卒又置赵于死地而后已。其明杀暗杀之手段如此，亦可见袁氏之弃灭人道，无所不用其极也。

何谓违背约法？约法者，于宪法未成立之前，人人所当共同遵守者也。乃袁氏自攫得总统以来．假共和之名，行专制之实，其种种违法，不胜枚举。而其荦荦最着者，莫如制造勋位一事。盖共和国家，人民平等，由总统而官吏，均为人民公仆。只言职守，无所用勋位也。而袁氏为笼络人心计，为黄袍加身之预备，独有此天开之异想。此其违背约法者一。

次则私行设官。夫民国官职原有定额，而袁氏志在收服人心，位置私人，遂任意开辟宦途，别立名称。如总统府中，除顾问三千余员外，其它若各处之宣慰使、镇守使，镇抚使等等名目，不一而足。无论为君主为民主，皆中外各国所无，而袁氏独为之。此其违约法者二。

次则星夜借债。自宋案发生以后，以政府首善之地，为购凶暗杀之场。其时公愤在人，汹涌莫压，袁氏自知与民党有不两立之势，于是不俟议院通过，即星夜签押，与五国银团径借二千五百万镑，为对待民党之准备。当时国民党人张继、林森诸君以袁氏违法，不经两院通过，亲往银行阻止，而卒为袁氏势力所压制，志不得行。此为违背约法者三。

何谓破坏军纪？夫各国军队，所以保护人民，抗拒敌国，为对外计，非所以对内而杀戮国民也。而袁政府大谬不然者，当南京政府成立之后，南北议和，民党为人道计，冀免生民涂炭，举总统而让之袁氏。惟当时所要求于袁氏者．以迁都南京一事，最为要着。民党之意，实欲脱离满清关系，建立真正共和。讵袁氏为一己私人计，意以己之得力军队，遍布北方，若一旦脱离南下，势难稳固，无以遂其盘踞之志。故借部下军队以压制国民，指使彼辈在北京、天津一带，忽起变动，奸淫抢掠；复唆使心腹播散谣言，造成一种袁若南下难制军队之舆论，俾袁得所借口，其破坏军纪为何如耶？

然袁氏之破坏军纪，犹不止此。首次革命之后，南方各省民军虽陆续解散，然所留之劲旅尚多．且皆愤袁之专制，多有怀革命思想者。而各军又皆知守法，无由嫁祸，乃袁竟择其中一二不肖之军官，如暗令余鹤松运动江西，刘茂贞运动南京，黄和顺运动广东，务使军队自行变动，乃可施以解散，补以北兵。此其破坏军纪之尤者。至拱卫军前呼后拥，额逾数万，而均毫无军纪，等于袁家之仆役，以视孙中山总统南京时，卫兵不过数十，相去为何如耶？

混乱财政。财政者，国家之命脉也。国家保护人民，而后人民纳税于国家。故国家财政，即为一般人民之血汗，必有预算、决算以整理之，日求国家财政之丰裕，人民负担之减轻。若袁之于国家财政则不然，其对于交通银行，此为其黑幕最大者。盖交通部中铁路等类之款项，为交通起见，出入颇为利便，而袁则藉之以滥发钞票至一亿之多。尤复大借外债，以为购买军队、贿买议员、笼络报馆、预为攫夺总统之需，几致全国财政支绌，而陷于破产地位。试问袁氏借此巨款，他日袁氏负清还之责，抑吾民共担此责任乎？愿诸君其一思之。虽然，国家贫乏，非不主张借款，苟借之以供开矿等等利民福国事业则可，借之以供私人之用则不可，其间最宜分别者耳。

扰害地方。袁世凯之在今日，人有谓之为大总统者，在吾人视之，实一大贼头耳。（众大鼓掌）盖袁氏果为总统，则宜如何保护地方，使吾民日臻安乐。乃袁氏莅任将三年，盗贼之劫掠也如何？军队之骚扰也又如何？是谁之咎欤？今阅各报，白狼之行踪，忽然而陕西，忽然而山东，所过之地，多被搅扰，是为吾民之大贼者，似不能不目白狼矣。不知为白狼之大贼头者，更有一袁世凯也。白狼河南人，与袁氏同乡，不过巡防营之哨官耳。袁氏因欲杀黎元洪之势力，因而沟通白狼，使之摇动湖北军队。同时更有九龙匪遍于长江一带，只为朱瑞、程德全等军所击散，故不成功。此外更有一共进会，即袁氏密令应夔丞等所组织，以扰乱南方各省之军队也。然亦旋举而旋仆，今所存者仅白狼一股耳。初时白狼本听袁氏指挥，彼因袁、黎已两相邀好，白狼已无用着之处，遂日疏白狼，白亦渐渐不听节制。迨后河南都督张镇芳召降白之部下头目数十人，不旋踵即置之死地，于是白狼大忿，持复仇主义，至有今日。若是，则袁氏以总统资格，而勾引土匪以贻害地方，其居心尚堪问耶？

袁氏有此种种罪恶，倘吾民犹不知起而反抗之，直可谓坐以待亡者耳。苟不欲亡国，则未有不群起而攻之者也。此所以素持和平主义之国民党，首先发难，而有此“二次革命”之举。然此不得已之战争，实袁氏迫成之耳。何以言之？当袁氏派兵到江西九江时，其军队故意愈迫愈近，如临大敌，大有攫击林虎所带军队之概。故七月十二日，两军互击，即为“二次革命”之先声。兄弟此时知事已决裂，即到南京，被举为讨袁总司令。惟当时南京已非完全民党势力，仅江西、湖南、广东、安徽四省势力尚在耳。而广东又有江孔殷、梁士诒等走狗用金钱买通军队，亦不尽可靠。惟时尚在战争中，军事不容稍缓。然上海为南京咽喉，时陈其美力任攻沪制造局之责，死战而不得下，不得上海，则南京实不易为力。无何，湖口失败之消息又到，迫得在南京先开一军事会议，拟调南京健旅往援江西，而各军官多不主张，盖亦有故。因军人等已在疲倦之下，不宜再劳师于江西。故渐将军队退出，然后分兵或入广东，或过江西，以期互相响应。此南京不守，所以致此次失败之由也。且其时知大势已去，不宜再为负隅之计，以徒劳兵事，而致引起国民无穷之恶感，反不如留后来之地步，以做第三次革命工夫。此国民党之所以光明磊落，虽至失败，亦可以对国人者此也。

今日为第二次革命纪念会，兄弟经把“二次革命”之原因及其失败情形，略为诸君述之。至后日袁氏如何作恶，实在不能预测。惟诸君奋起精神，驱此妖魔。此非国民党一部分之事，实为全国人民应为之事也。诸君其勉之。

（据美国旧金山大埠华侨团编《黄兴先生演说词汇编》一九一四年秋）

袁世凯真面目之我见

--在旧金山民国公会宴会上的演讲

（一九一四年七月十六日--二十二日间）

黄兴于一九一三年七月十五日抵旧金山，二十三日移居“太平洋森林”，本次演讲当在是年七月十六日至二十二日间。

兄弟今日承洪门手足过爱，宠以盛会，兄弟自觉无限感谢。但兄弟以为今日能与洪门手足相叙一堂，是乃现今大总统袁世凯所赐。因袁不破坏民国，则兄弟恐无今日之机会，得与诸君把晤。惟通常人士，颇多只知袁世凯破坏民国，而于其奸险狡诈之实状，恐或未甚了了。兄弟今得此良好机会，敢述其种种阴险，如何欺骗革命党，如何欺骗国民，如何欺骗世界各国，为我洪门手足告，俾知所对待，想亦诸君所乐闻也。

袁世凯是何如人？前清之督抚也。其在前清戊戌年间，尝施其阴谋，欺骗保皇党首领康有为氏，至令康氏党人骈首菜市者六人。然因此袁遂得清西太后之宠眷，扶摇直上，官阶日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