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真大啊。”
苏格礼裹紧身上的破棉衣,尽量使自己暖和起来,但棉衣的破洞实在是有些太多、太大,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子蜷得更紧,以免凉风灌进去,也让自己更好受些。
但这处深巷确实比外面要好很多,那呼号的大风进不来,连带着声音也一度断绝,耳边只有大雨倾盆的哗哗声,反倒有几分悦耳,唯一还算困扰的便是在巷子里游走的小风,不大,却很冰凉——但苏格礼知道,再过一会儿,这阵小风便会消失不见。
一段时间时间过去后,他感到冷风逐渐平息下来,最终再也察觉不到一丝冰冷,身边只有雨幕如旧,于是他稍稍伸展手脚,舒缓起疲惫的肌肉,靠在墙下,不复之前半蹲半坐的模样。
这是一个舒服的姿势,即便衣服还是湿的,苏格礼也不由得感受到一份惬意——尽管没有棉被与火暖,但是在灾难发生后的今天,对于身为一名流浪汉的自己而言,这也的确算得上舒适,以至于在雨声中心生睡意。
苏格礼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捏了几把,好在只有裤腿捏出了水,于是他缩起自己的身体,又把衣服拉紧,头靠在墙上渐渐睡去。
在入睡之前,他眯着眼,仰望着天空。视线穿过重重雨幕与高楼的阻隔,打在了浓厚的雨云上——雨下了整整一个月。
第一天的时候,苏格礼还在住在废弃桥洞下,见大雨倾盆,便和其他的流浪汉一起拿可用的工具挖了沟。那时,雨水汇聚在一个坑里,随后朝着土坑的一角,顺着沟向远方流去了。
但第二天醒来时,他们发现雨还在下,那土坑中的雨水已经接近溢出,几个流浪汉的裤腿已经湿透。
“怎么回事?”
“应该是下面被堵住了吧。”
流浪汉们互相看了看,谁都不愿意冒着大雨去查看水沟。
“……谁去看一看?”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眼对眼,鼻对鼻,心对心,默不作声。
最后,一个年轻的小伙自告奋勇,手里操着木棍就冒着雨跑了出去——等他回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浑身湿透,身上还冒着热气,手里的木棍已经断成两截,都粘满了泥土。
土坑里的水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他说,水沟后半段被废弃河道两岸冲下来的泥土堵住了,他用木棍在那里疏通了半个小时,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被重新堵住,还需要在水沟两边插一些东西做坝挡住淤泥,希望大家来帮他。
这次没人不愿去,他们都拉不下脸。
等到正午时,他们浑身湿透,在桥洞下草草地生起火来,但大雨连下两天,准备的木柴都变得潮湿——尽管最后火还是生了起来,但随着火光出现的还有浓浓的烟,呛得要命。
“雨什么时候停?”有人问道,但无人回答。
苏格礼知道,但他不敢说——现在是雨季,若是运气不好,这场雨就是下个半把月都有可能。
但他们撑不了半个月。
虽然他们储备了一些口粮,但是这些口粮根本撑不了半个月,再加上桥洞可以挡雨,却无法挡住冰冷的风——在这里睡觉,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感冒,进而身体虚弱,更加扛不住冷风与饥饿。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住吧?”他再次提出这个建议,与两个月之前不同,这次再没有人讥讽他,所有人都低着头思考着这个问题……
许久,苏格礼在温暖中醒来,身边雨幕如故,只有身体被一个老旧、厚实的棉被裹住——他抬起头,一楼的窗户大开着,遮阳板也拉到了极致,为他挡下厚重的雨幕。通过开启的窗口,他能听到孩子的嬉闹声。
真好啊。
苏格礼把棉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在了窗台上,又从衣兜中掏出几块果糖,垫着窗台那头拿来的纸片,放在了棉被上。
“摩呼大神祝福你们。”他闭着眼,发自内心地祝福对方——只要由心地、正当地祝福某人,摩呼大神就会降下庇护。
“愿家庭安康,身体健康,孩子们前途远大。”他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自己这点微末的愿望能够穿过天之罡层,传达到摩呼的耳边。
随后,他拉起兜帽,将自己藏在暖干的衣服下,朝着流浪汉的新居所——废弃大楼去了……
大雨倾盆的第四天,灾难发生了。
先是地动天摇,人们在角落发抖,石桥裂成碎片,直直地落在垂首,绽出红的、白的、粉的,又溅到苏格礼脸上,用炽热的粉红换来冰冷的苍白,炸出一朵血肉之花。
随后是洪水呼啸,浊黄的浪潮摧屋破瓦,轰隆声震聋欲耳,裹挟着土黄、乌黑、鲜红向北方奔腾,碎裂的砖块、断开的肢体,残破的家具,乃至闪着光的刀,它们在洪流中上下翻腾,每每与活人相遇,便和他们一同没入水中——苏格礼死死地扒住木板,在被刀刃穿刺之前,几只手拉住了他……
几个小时后,流浪汉们再次聚到一起,二十几个人如今只活着七人。
“南边的马西洛娃大坝被地震崩塌了,戈莫江决口,淹了南达欧列东南区域近两成……”
“这不可能!”苏格礼解释时,一个比较年轻的流浪汉突然失声大叫起来,“大坝那边一直有法师驻扎,地震不可能震塌大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经变成抽泣,“芭芭拉,你不要死……”
闻言,其他流浪汉的表情也染上一抹悲怆,苏格礼不由得暗暗叹一口气。
“我离开一下。”他整理了一下被洪水打湿的衣服说道。
“你……你要去哪儿?”
“去救灾。”苏格礼说道,但他刚刚从救灾现场出来。
一晃间,一个月时间就过去了。在这一个月里,救援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核实灾区5万人中:死亡12241人,失踪392人,伤22729人,其中仍有148人未恢复意识。
在灾情发生的12个小时后,灾害处理局派遣专员与救灾小队,协助当局救助灾情——时间再后调一天,各地救灾部队陆续赶到南达欧列,截止到第14天时,南达欧列当局已获得总人数3820的外地救灾人员协助……其中,包括苏格礼在内的共271人均为受灾居民。
重建工作正在进行。
苏格礼在做到力所能及之后,便离开了灾区——即便留下来,他也帮不了什么了,毕竟他一个只有力气的人,是怎么都不能帮到那些建筑学的高材生和法师们的。所以,他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之后,便回到了流浪汉们的宿地,一座废弃的大楼。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苏格礼就可以闲下来了:他还要想办法找一份工作——也许现在还不太明显,但苏格礼十分确定:在城市重建之后,必然有大量的工作招聘,而这正是苏格礼这个流浪汉所需要的。
但也正是因此,苏格礼才会夜晚睡到别人家窗口下——今天,他终于接到了一份正经工作,但由于老板有些顾虑(PS),所以他们一直聊到黄昏才确定下来,可招聘办离废弃大楼实在是太远了,苏格礼又奔波了一整天,满身疲惫的他才走到一半的路程就不得不睡到了小巷里——至少这里的风小一些,还有棚子挡雨。
现在已经是半夜,苏格礼还得快些回到废弃大楼,他可不止是为自己找到了工作,其他的流浪汉也有份呢。
“雨下得真大啊。”
正当他在小巷中抄近路时,一道转瞬即逝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道声音非常稚嫩,却意外得大,即便是在大雨天也十分清晰,只是刚哭了一声就马上停了下来,好像被谁捂住了嘴一样。
难道是人贩子?
苏格礼警觉起来,这一个月里他了解了很多其他地区的灾害,从救灾志愿者那里得知,在灾情之后,总有一些人贩子会把当地的孩子拐走。
他左右看一眼,发现不远处的垃圾箱中竖着一根铁棍,于是他把铁棍从垃圾箱中拔出来,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步走去。
到达拐角时,他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检查这条小巷的情况:巷口处有一个灰蓝色的雨伞,雨伞下是一个灰褐色的箱子,一个孩子躺在箱子里,老旧的厚布裹着它,巷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情形,不像是人贩子拐小孩,倒更像是有人把自己的孩子遗弃了。
但怎么会有人遗弃孩子?这里虽然是巷口,但也少有人会经过,若是运气不好可能连着几天都不会有人走进来——这不是害人吗!
苏格礼小跑过去,一只手撑起雨伞,一只手抱着婴儿,这孩子就睁着双眼看着他,也不哭闹,眸子里似乎还带着错愕,表情意外得丰富——苏格礼心想自己一定是累过头了,这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哪里看得出表情。
“好小子。”他嘿嘿笑道,心里却思杵:自己该怎么做?
他很快做出决定:先安置这个孩子——至于同伴的工作:明天早上9点时,招聘办才会开门,等他安置好孩子,9点之前,大抵在凌晨的时候,他就能回到大楼,把工作的消息告知同伴们。
随后,他便改变方向,顺着大道直奔警局去了。
等他到了警局时,值班的警察正趴在前台打鼾,苏格礼对这个警察有印象,他是这一个月里扛沙袋、搬人搬东西最勤快的人,一直到苏格礼退出救灾时他还在给难民搬救济,苏格礼很敬佩他。
他看起来很累——苏格礼收了叫醒他的心思,掂着脚进了一间还亮着的的房间。
“嗯?有事找……”
“嘘……”苏格礼打断了眼前这位警员的话,随后小声地关上房间的门,“那个小兄弟太累了,我不想打扰他。”
警员的脸色和缓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是约瑟·玛门达拉,警号AE7845931。你来警局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在路过的时候捡到了这个孩子,”苏格礼指一指怀中的小孩,“他好像被遗弃了,但是我没有看到把他遗弃的那个人,所以我想麻烦警官,把这个孩子的父母找到。”
约瑟看了孩子一眼,然后问道:“你是在哪里捡到他的?”
“新源街72号楼南小巷口。”苏格礼回道。
闻言,约瑟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脑上给苏格礼备了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杯子,注满了水,推到苏格礼的前面。
“苏格礼……是这个名字吧?昨天局长和我说过你……”说完,他便有些纠结,似乎在思考自己接下来说些什么,“呃……抱歉,我太会说话。我很敬佩你,不对,这么说太奇怪了……”
他就这么陷入自言自语,明明他说的正是苏格礼本人,却丝毫没有与人对话的模样,神情恍惚,双目无神,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