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日月行迹有些诡异啊。”渊鳞从大骨架中探出头来,他感觉才过了一个小时,可日月却早已更替过一次了,此时,月亮又爬上了半空。
孤零零的弯月散发着寒光,一点一点的播撒在这片奇域,极涸。
在这片辽阔的不见边界的土地上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危机?埋没了多少宝藏?又葬送了多少人?
一想及此,渊鳞那只握紧若离的手不觉得攥地更紧了,若离也以紧握回应着渊鳞,他们在这片吞噬生命的极涸互相依靠着。
倏的,渊鳞想起件事情来,原来若离第一次寄予着依赖的心愿和他握手,是在那天夜晚他跑去名人堂把她拉回家里。
月黑风高,树影婆娑,若离在那时候其实就希望一直牢牢地握紧了他的手,但那时候,若离不懂,渊鳞也不懂。
那现在呢?我真的懂了吗?懂得了若离柔软的手握紧他的手时所希求的一种依靠,仿佛在海面征战的船只找到了可以休养生息的码头,船只停靠在了那儿,是否,码头读懂了这停靠里所含的复杂的情谊。
我想要去天的尽头,去了,就不回来喽。
很多年以后,渊鳞伫立在天的尽头,也是这么说的,此时此刻,他身旁的若离,也心有灵犀的想起了渊鳞的那句话。
“故弄玄虚!”若离脸上浮起不悦的神色,她转身,佯装着生气。
渊鳞看过千百次若离这般神态,但这次里头似乎有些暧昧的存在,令他顿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忙的焦头烂额,一些自外传进来的嘈杂的话语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老大,这一次能捡回命来真是万幸啊,我看见有好几个实力高强的寻宝团都被灭的渣都不剩了!”
“渣?我看是魂都没有了!那些怪物可凶残了!虎背熊腰的!岂不是骇人!”
“唉,只是可惜那些宝物了…”
“宝物?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山烧!”
“还是老大英明神武,盖世无双!聪明绝顶,天下第一……”
“是啊,要不然命都得落在那里了!”
“哈哈哈,那是自然!”被围在中间的那位“老大”神采奕奕地端坐众人中间,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夸人者夸夸其谈,被夸者乐在其中,在这等荒凉的地方喜气洋洋,不知是喜是忧?
不久,渊鳞又闻到了醇厚的酒香,他这才发现他早已饥肠辘辘,而那帮人再次开怀大笑,仿佛过节。
母亲的绝世手艺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他想起母亲时,想得最多的,倒是她端上来的一盘盘菜,辣的,咸的,甜的,酸的,炒的,焖的,煮的,蒸的,炸的,烤得,煎的,烧的,腌制个十天半月,泡他个春秋季节,采集来山上的蘑菇,购得那红彤彤的五花肉,摸起水里的肥鱼,或抓起挂在屋檐下的串串红辣椒,拾掇拾掇晒久了晒干了晒得有味的香辛料。
一碗汤,一盘菜,一小杯酱油辣椒,五味俱全是最好的搭配。
不过,做饭的时候,母亲总是想着一个人,不消说,是父亲吧?颠倒了母亲一生的那个人。
渊鳞曾在脑海中构思了无数次的父母离别场景,在神秘的九天盘古凤国高层的逼迫下,年轻貌美的母亲不得已与他深爱的人分离,永远独居在这处偏远的山村里头…
“想起素兰了?”靠着渊鳞肩膀的若离挪动着身子,因此靠的也就更近了。
若离总是很轻易地就点出了他的心事,他倒不觉恼怒,反而倍感亲切。
“是的,我又想母亲的厨艺了。”渊鳞抬头,双眼透过骨架间的缝隙望着逐渐变幻的星空,璀璨的群星飞速的运转着,隐隐约约间显示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在这不辨时日的地方,他早已不知呆了多久了,他好想念他的家乡,他的母亲,他好想念那个四方院子和院里的老树以及树下的石桌,就好像几年没回去了那样。
“若离,你想家了吗?”
“家?”若离声音震颤,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渊鳞抛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两个家,挤进了她脑海,一个是普普通通的远离市镇的农家小院,宁静,祥和。一个是金碧辉煌的帝都中心,喧闹,残酷。
这两个家对她而言都是非凡,金碧辉煌的那个授予她地位,荣耀,恬静祥和的那个恩赐她温情,爱。可若是把这两个家放到一起,她一定会万分痛苦,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两个家,迟早有一个要塌,金碧辉煌的家永远是屹立在繁华的梦中不倒的,而恬静祥和屈居野外的四方院子随时都可能会塌。
在那些历史典籍的记载中,被剥夺姓名的皇族人几乎都活无容身之所,死无葬身之地,偶可存生,能有几年?
十年很长吗?
如果是活在耻辱与低下,十年该有多少春秋?
“若离?”渊鳞望着若离神色彷徨的脸,也是慌张起来,连忙唤她。
“嗯,没事。”若离简短的回应利刃般狠狠地扎在了渊鳞心头。
他记得母亲也常对他说这句话。
没事,就是最大的事。
难道是若离想起了她那个遥不可及的家吗?伫立在理想的殿堂的家?还是?
可怕的念想一旦产生就会如同决堤,经年的秘密一个个涌上心头:弑龙令,龙凤争,不和,死斗,异心,争夺,狂战…龙与凤争夺了几万年,最终以弑龙令草草结束了。
可龙的最后一个皇还活着,就在凤的翼护下,这是剑气大陆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秘密。哪怕是素兰,若离都不知道。
九天盘古凤与六翼紫圣龙的终战还没有拉开序幕,台上的主角却想要抛去这身份挣脱这命运转身离去!但历史的铁轮子倾轧下,所有人都只能没命的往前跑,哪怕是皇,也没有选择后退的余地!
顿时,两人之间仿佛又竖起一道不可攀越的高墙,虽然他们互相依偎着,心跳都几乎同步着,但这道墙终是他们无法逾越的沟壑!越过者,杀无赦!
若离,皇族,渊鳞,贫民,结局难料唉!
漫长的沉默被若离打破了,她突然茫然四顾,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四处抓取,想要握住什么的模样,渊鳞连续唤了几次若离的名字都没不管用。她只是自顾自地摸索,哪怕抓向空气的手碰在了结实的骨架上,碰得手背通红也不停止,就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似的。
渊鳞甚至看到她一度走向墙壁或某处未知的方向,吓得笨小孩心脏狂跳的紧忙护住她。
大叫,拉住都不管用了,若离到底在寻找什么?
急切与疑惑交织在心头,渊鳞只能用力拉住若离,为防止她受伤,渊鳞可谓苦下心思!
“若离?若离?若离……”渊鳞唤了千千万万遍,可若离似乎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就好像浑身都被厚重的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的黑暗幕布盖住。
“不。”渊鳞呆呆地立在原地,手还仍然牵引着若离,无论他口干舌燥,手臂发酸,若离都毫无变化,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她那颗心。
若离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什么也没有了,她与外界在片刻间变得仿若隔绝,无尽的黑暗中,将军的心脏急剧的跳动着,汹涌的绝望与孤独让她想要沉沉睡去,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睡去,她还不能睡!还有人在等着她,可愈是挣扎,希望就越是渺茫,在除了黑暗与下坠以外的再也感受不到他物的世界,若离,如同一座漂泊的孤岛,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大洋的海浪里拥抱自己。
天黑前的一幕幕如梦似幻的在她脑海里翻动,四方院子,傻小子,素兰,皇族,爷爷,帝都,哥哥…都仿佛是一个悠长的梦,现在天黑了,梦醒了。
若离蜷缩着身子躺在了地上,渊鳞守在她一旁,不断为她擦拭流不尽的眼泪。
她在经历怎样的黑暗,又在遭受怎样的痛苦,又为什么我总是碌碌无为的让我爱的人承受伤害,母亲也好,素兰也罢,为何?
渊鳞在内心深深责备着自己的懦弱,无能,他恨这种感觉,每当这种感觉来临时,泪水一定会顺着他的眼眶溢出并滴下。
这回,它滴洒在了若离绝美的侧脸。
轻微的滴答声,应是心碎的声音。
……
断魂桥上,洛悲与鬼不畏仰面躺在裂缝的边缘,有一句没一句都度过漫长的时光,在未知的危险前面,他们的闲聊,更近乎于遗言,因而就有些肆意妄为的吐露真言了。
“你要在天山郡给她大办酒席?”
“对!我要在天山郡的所有人面前正大光明地把她娶走!”鬼不畏朝天嘶吼,言语是浪漫的,语气倒像是亡命之徒的毒誓,引得洛悲嗤笑几声。
“怎么你像诅咒人一样。”
“我不诅咒那帮孙子我诅咒谁?想当初那个天山郡的人人见了我都说一声软饭吃上没?我有这么没用吗?”鬼不畏心有不甘的唠叨起来。
洛悲就躺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着他的唠叨,说这家那家的琐事,偶尔她会扭头看鬼不畏几眼,看得多了,也就记下那张俊逸的侧脸了。
那是一张爱以笑掩饰过往的侧脸呢,随意的言语间,充满自卑,无奈与不甘。
裂缝的另一头,鬼愁芳坐在悬崖边上,双手撑着下巴,望向万丈深渊的双眼较先前平静许多。
洛哀重披斗篷,他站在悬崖边上,目光遥视前方。
他与鬼愁芳安心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担心的人暂时不必担心了。
“这迷雾,什么时候会散?”鬼愁芳的长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在遥远的森罗殿堂里,不可冒犯的君王嘴角浮起了玩世的笑,他的“眼”俯视着断魂桥上的人们,不发一言却仿佛下达了千百个命令。
在长久的沉默后,君王终是予以一念,刹那间,天地定格,整个极涸在一瞬间停住了,处在迷雾外的渊鳞诧异的抬头,星空上点缀着一个诡异的图案,像是某种远古的艰涩的字符,又像是艺术家的绝唱,看到它的人都会不由得被这字符攫住心灵。
渊鳞不懂那字符意味着什么,对于极涸的巨变,他全然不知,但当他再度低头的时候,他不再啜泣。
若离已经深陷黑暗的囚笼了,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他了,所以,为了若离,他不能哭,他必须学会独挡一面。
“我愿跟随你征战四方,寻万世荣光!”渊鳞抱起若离,言语恳切!
“将军,我会一直在你左右。”渊鳞几乎是贴着若离的脸耳语着说出了这句话。
黑暗中,若离睁眼,双目触及的还是一片混沌般的黑暗,身体却着实感受到炽热太阳的温暖。
是谁?
若离伸出双手,抱住了虚空…
“?”在短暂的震颤后,鬼不畏与洛悲几乎是同一时间跃起,他们靠着彼此的背立在一处。
四周依旧平静,两人察觉到的确是间不容发的局势。
也是在这一刻,隔雾相望的鬼愁芳与洛哀也是一震,都紧张起来。
“嘶——”迷雾之中,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那是来自久久被禁锢在此地的孤魂野鬼,还是…怪物?
“鬼不畏!”鬼愁芳呐喊着传达这句话,她早已心乱如麻!
心有灵犀的,鬼不畏举起水火二刃砍向四周,刀刃散发的光点燃了昏暗的迷雾,一只庞大的近在咫尺的巨兽从迷雾中显形,那只巨兽足有十几丈高!
巨大的身躯压迫下,鬼不畏的双刃散发的光在片刻间熄灭了,它扭动着它宽肿的多足向着两人扑来,一个撞击,断魂桥整块整块的碎裂了,但那些碎裂的部分并未坠入万丈深渊,相反,它们悬浮在空中,一切如梦似幻。
两人再度睁眼时,看到的是这样一番场景:巨兽,浮块,迷雾。
耳边听到的,唯有巨兽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