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们倏然感觉生活在和当下截然不同的遥远世界。仿佛那时我们遁入时空轨道,行进到了自己梦幻的城池。
当我体验到向往已久的孤独时,前所未有空虚荡然令我的城池崩溃。
陪伴我的小狗往往会在短时间内离去,原因多姿多彩,生老病死是永恒不变的话题。
不得不说,我没有办法承受突如其来的诀别。
乐乐是我第一只接触的小狗。
也是我感情最深的汪星人挚友。
它是一只田园犬。
奶奶分配给它的任务是惩奸除恶,维护一方和平。
奶奶笑着对它说:“抓到坏蛋有肉吃。”
我常常带着它到家乡的江滨转悠。
一到江边,它就高兴得又蹦又跳,用爪子试探江水的炎凉。
江边的沙堆一望无际,它从一开始的地方一直跑到尽头,我在后边追着,两条腿是够呛的,四条腿轻松甩我半条路。
为什么叫它乐乐呢?
是有由来的。
话说乐乐本是一条流浪狗,来到我家就成为了民主政策下的一位主人。
那天,可怜的乐乐在大街上流浪,父亲经过时发现了落魄的乐乐,蹑手蹑脚地把它抱回了家,它一看见我们就夹起尾巴跑到江边,我一路追啊追,终于前方穷途末路,乐乐坐在沙地上,一脸悲感地盯着我,我着急地喊:“快快乐乐地好不好?”
乐乐瞬时抛开一切在我身旁乱窜。
这回换我茫然了,抱着头在沙堆上痛哭起来。
爸爸闻声而来,说:“谁欺负你啦?”
我指着乐乐。
乐乐围着我不断转圈,我以为是气势汹汹,像极了恶狗的张牙舞爪,不过爸爸说,那是狗狗友好的另外一种方式。
我:“那狗狗友好的方式还有哪些呢?”
爸爸:“很多嘞!譬如摇尾巴啊,转圈圈啊,舔你的手啊,坐在地上督你啊,对你发笑啊,总之大把,有时咬你都是爱你。”
我:“对我发笑?”
爸爸:“是啊,没有看出来它一直快快乐乐地笑吗?”
我:“居然没有看出来……”
爸爸:“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啊。”
我:“期待有看懂的那天。”
爸爸:“看懂了过来跟我解释,或者说是讨论。”
我:“答应我,这只狗要过得比我好。”
爸爸感到一丝惊讶,不过还是力图平静。
爸爸:“奶奶会好好照顾它的,现在让我们准备上南宁吧。”
上到南宁后,我就特别想回到奶奶家看望乐乐,和它一起打闹,和它一起远走高飞,一去就不回来的那种。
一说到南宁,我就满腹牢骚。
老小的时候,不知道在南宁摔倒了多少次,每次爸爸扶我起来时总会讪笑着加上一句:“笨小孩要努力学走路啦!”
笑话,我是笨小孩吗?很明显并不是。
好吧我承认有那么的笨拙,以至于学走路就用了一年时间,这在大人们看来是极端不和情理的,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不是聪明的小孩该花大量的时间去了解与学习的,他们认为真正聪明的孩子应该把时间花在功课的准备上,起跑线前是不能输的,在裁判没有吹哨前就应该分秒必争地争夺第一。
我的家庭实力完全有能力去按照常人那样培养出一个高材生来,我的爸爸也完全有理由这样去做,但是他没有,他选择让我比较轻松自由地长大,这是我对他无比敬畏与崇尚的主要来源。
事实上我的母亲可能强迫症噼里啪啦的原因,胡乱地给我报填了好几个兴趣班,什么篮球啊,书法啊,跆拳道啊,绘画啊,古筝啊,竹笛啊,古里古怪的东西应有尽有,估计把我学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青少年,因为青少年的正业不是认真读书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也着实比英语补习班要令人捧腹开怀。
一位十岁的小孩,赤裸双脚,扑通扑通地用小脚拍打水花,一只田园犬在一侧隔岸观火,玩得不亦说乎。这是一张照片里的情形,十岁的小孩是十岁的我,小狗是金色直毛的乐乐。
我和乐乐是一起在江岸上长大的,它陪我长大,我陪它长大,每天帮它洗澡,它从来不会害臊,我问爸爸:“乐乐为什么长不大啊?”,爸爸认真地说:“乐乐可能已经老了。”
那时我痴心地认为狗是同人一般可以活到百岁以上的,纵使刚刚捡到乐乐它已经成年,那不是还有八十多年的岁月时光吗?一旦想到这个,我就一根筋认为爸爸的说法是对乐乐的偏见,简直太傲慢,根本不是对生命的尊重,也就是在他的内心乐乐并不是生命的一份,而是人类的玩偶或利用的工具。
在我眼里,我与乐乐是在这个世界互相平行的,无高低贵贱,无年长年少。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好兄弟,我们是沙场互助的战友,我们是云淡风轻的知音。
距我们江边留影还没有两个星期的时候,乐乐怀孕了。
爸爸:“是哪家的帅狗干的好事呢?”
我:“让乐乐生下小崽子吧!”
爸爸:“不然呢?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难不成还给它做人工流产啊?”
我:“我们家又增添新成员了,乐乐再也不会因为没有小狗而孤独了。”(爸爸常说,乐乐一只狗生活在我们家,我们家没有一个人听得懂狗语,它的话只能对自己说,有什么烦心的事只能默默忍受,该是多么的痛苦啊!)
乐乐是一名准妈妈了。
乐乐必须无微不至地照顾它的孩子,直到他们可以自力更生。
但事实上是我和爸爸把它们抚养成人的。
小东西长大后,我们家总不能像狗场那样养几十只大狗吧?
爸爸招呼有意愿的邻居领养了它们,仅仅留下两只乐乐的骨肉,爸爸说,这是尽力而为了。
乐乐似乎知道我们的苦衷,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陌生的人接走,回到不同的家中,乐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知流淌着乐乐血液的孩子们是否茁壮成长,遇到的困难是否可以及时解决。
因为乐乐都生产让我们一家收获了更多的喜悦,家人们也表示会尽微薄之力去关照乐乐的。
只是没有料想,它会比我们老得要快得多。
一切致命的离别都如噩梦一般袭来,让猝不及防的人们生无可恋。
奶奶叮嘱它要惩恶扬善的。
慢慢地,它却越来越懒惰了,有时一整天都不会走动几步,叫唤它的名字也只是睁开眼睛督一眼声源的方向,一直龟缩在它的小窝里,连食物都不吃几块,更不要提愿不愿意朝坏蛋们咆哮两声,看来惩恶扬善对于此时的乐乐来说是十分的奢谈。
看见乐乐一股不振的样子,我心里难过得要死。
不想佯装成不爱狗狗的仙人。
凡是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疼爱狗狗,不是吗?看到它们流浪街头,你会从容淡定?看到他们病殃殃缩成一团,你能心安理得?看到它们垂头丧气,你可以心平气和?我想不会的,每个人都有一颗上善若水的仁者之心,会被感动,每个人都有一双知人间冷暖的眼睛,会流泪。
我以为它患病了,于是抱着它到爷爷的房间,一个劲地恳求爷爷救救它,就差没有跪下去了,不过,爷爷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遮盖了浅浅的皱纹。(爷爷曾经是军医)
我:“救救它,求你了!”
爷爷:“我也不是兽医啊,狗的病,我咋看?”
我:“狗不是兽!不行你对它说话,它会听得懂的。”
爷爷:“不是兽,那是什么东西嘞?”
我:“是人!是人!”
爷爷:“人可是直立行走的啊?”
我:“乐乐也会!”
爷爷:“它有自我修复的心灵吗?”
我:“有的!”(当时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总之就是拼命点头。)
爷爷:“它有身份证吗?有爸爸妈妈吗?”
我:“没有,所以它是一个孤儿,在这个世界孤苦伶仃,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知心朋友,好可怜……”
爷爷:“我帮它看看吧,不过只是看看,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开药,因为这可能会剥夺掉它的生命。”
我:“好!”
感觉爷爷拿着听诊器糊弄我。
不过我没有办法反驳。
爷爷将听诊器的铁盒子贴到乐乐肚皮上,眼睛凝视前方,听诊器的铁盒子是拔凉拔凉的,一接触到肌肤就冻红了,可怜的乐乐再次遭到老头子的恶意。
乐乐倒也不挣扎,服服帖帖地像个病人一般躺在木板上,眼睛一眨一眨。
爷爷没有直接告诉我乐乐的状况。
而是用一句节哀顺变企图吓坏我的心灵。
我:“怎么了?”
有时,无知是抵御外界伤痛的保护膜。这就是为什么世间的小孩总是无忧无虑。
爷爷:“不容乐观,好像是心脏衰竭,不过无法断定。”
我:“心脏衰竭是嘛?”
爷爷:“就是老了。”
我:“不可能,不可能,它来我们家才五年。”
爷爷:“狗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年,甚至更短。”
我抱着乐乐一股气跑上楼顶。
乐乐趴在护栏墙上,虚弱得像病鸡。
从楼顶之上俯瞰城市的四通八达,世人赖以生存的家园就在我眼前,房子参差不齐地镶在地面,一条条未知名的公路延向远方,好似有狼豺虎豹在这些景况里埋伏,我更加难受地抱住乐乐,嘴里喊:“呜呜呜……”
乐乐也低垂着尾巴嗷嗷地叫唤。
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感觉好像生离死别。
我们最后一次到江滨正是在乐乐死前的两天。
乐乐的头发有些泛白,肚皮之下的绒毛全部白成了一片,先前它们是橙黄橙黄的。
父亲抱着瘦成皮包骨的乐乐和我并列在江堤上漫步。
我们都知道乐乐的时间不长了,是个在等待死神的悲惨灵魂。
爸爸:“我们上灯塔……”
爸爸说话的语气如同蚂蚱那样软弱无力。
我:“乐乐会不会重新跑起来?”
尽管年纪轻轻,我还是已经懂得了有些东西是终究要逝去的。比如乐乐,我明明知道它快撑不住了,却仍然希望得到爸爸安慰性的回答。
爸爸总是不会给我否定的答案。
他说:“谁他妈说乐乐跑不起来的,我拿菜刀跟他拼啦!”
爸爸话音刚落,乐乐的呼吸就由微弱到绝迹。
我和爸爸亲自把乐乐埋在了江边,但愿它可以永远随风奔跑在这寥廓的江天。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难道因为不能解决问题就不哭了吗?
不,哭还是要哭的。
听别人说,狗狗就算是死也要回到家里死。
猫就不一样,它是死在外边的,往往在家附近找不到尸体,临死的时候它就会偷偷离开,我们认为它失踪了,其实它是在外边等待死神的造访。
两种不同的死法,各有其道理。
它们希望永远地活着,在这个自己留恋的家永远感受爱与温暖,因此它们都是泪流满面,心有不舍。
不过世事无常,对于生命的终结,汪星人也束手无策。
刚刚谈到猫,我想说几句。
猫是冷漠的生物,它不会像狗那样黏着你,只是远远地注视,当然它们也是深深爱着你的。
这一点希望你们可以信任我。
作为一个长年累月与猫狗打交道的我,深有体会。
乐乐去世后的那几天,我仿佛通过陌生的渠道去到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我孤独地坐在书桌前,好若一切都无可凭依,从所未有的空虚感席卷而来,我的灵魂正被孤独带来的恐惧吞噬,如果说一个人的记忆座城池,那么我此时的城池四处都挂满了丧事,里边的建筑被烟雨腐蚀,中心构架即将崩溃。
在那里我只有流成长河的眼泪,不断梦到没有离我而去的乐乐围着我绕圈,我还呵呵地朝它咧嘴笑。
说说乐乐的孩子。
在我家生活着的两个小崽子,一只是棕毛的,一只是白毛的,棕毛的叫小快,白毛的叫小乐。
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直到它们像乐乐一样被时间年轮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