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真冷。”解宛打了个喷嚏。
老头给二人收拾了一间杂货间,虽没有被褥,但尚还有一卧榻,屋子里没有油灯火烛,只有一扇小窗,用三根铁条封的着,隐约能从缝隙里看到外面,老头说这以前放了些米面,是为了防盗所设。
稻谷透过眺望良久,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要去京城?”解宛看着稻谷似乎有些心事,披着稻谷的外衣悄悄问道。
“我回来,是为了…更多回不来的人。”稻谷怔了一下,缓缓说道。
“你又在说乱七八糟的话了。”
此时窗外的人声愈发鼎沸,稻谷从缝隙中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此时山风料峭,可这些人却穿着清凉,但那方才的小男孩又穿的是冬装。
“咱们走吧。”稻谷回头看向解宛。
“这会?”解宛略有迟疑,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这地方…有古怪。”稻谷坐到床榻上,看向紧闭着的门:“你在窗边看看,这些村民的衣服,似乎是…长在身体上的。”
长在身体上的。解宛赶忙爬到窗户跟前,当她借着月光看到一个妇女被拌了一跤后,身上衣服没有丝毫飘动,不由得捂住了嘴。
“老人说他不事农桑务农为业,可那铁质的抄网并不带一丝铁锈。”稻谷压低了声音。
“你意思是...这些村民...是鬼?”
解宛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
“不,不是鬼,我忘记了一些东西,但辨气的法子还是记得的,这些人,都没有一丝鬼气。”稻谷皱眉道。
“那我们...怎么办?”
“快走。”稻谷背起了行囊,压低声音道:“越快越好。”
解宛跟在稻谷身后,稻谷把门栓拉开,此时月上柳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腥味,稻谷仔细嗅了嗅,忽然想起那“夹甲村”的村门下,似乎便有一条极为深邃的河道,潭水已经成了黑色,俗话便说:“深潭黑如发”,如发是有些夸张,但那村前的水潭没有个十丈深也相去不远。
水腥味,这里的抄网连锈都没有,况且也不是鱼腥味,稻谷思忖一阵,随即想到了些什么似得,拉了宛青便赶紧出了房门。
“有一股腥味?”解宛皱了皱鼻子。
“别说话。”
院子里没人,老头似乎外出了,这老头家里不点油灯,也只能借着月光走路,院子里坑坑洼洼,碎石便布,还有一些杂草掺杂其中,稻谷拉着解宛溜着墙边,一路走到了院门前。
在解宛准备伸手开院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拉门的手立马停住了。
“门外…有人。”解宛忙缩回稻谷身后。
接着,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那老头一瘸一拐,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壮汉,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过路收山货的商人,这广陵道一带经常有这些商人,都是从山里的村子收点好东西,然后低价进高价卖出,山货一直一向以奇居,有些好玩意在山人看来不过是日常家用,可到了外面的集市上却是千金难求的宝贝,不少人动了这些心思,想做这一夜暴富的买卖。
“咦,你们二位,这是?”老头看到两人身上的行囊,眼睛眯了起来,山风拂过,身上的衣带却是飘了起来。
“咦,这里还有客人啊?”那壮汉似乎是个爽朗性子,略过老人伸出手:“兄弟也是跑山货的?”
稻谷将解宛护在身后,脸上带着笑意,同样伸出了手,道:“不是,我兄妹二人去往前方广陵府上当差,路途遥远,客居于此。”
“是位官爷!”那壮汉露出讶异的表情,手上的力道加大了几分:“我叫王阳,做点小本生意,这路途遥远,还好这位老人家心好,收留我一晚。”
“官爷不敢当。”稻谷面带笑意,如此便交了家底,看来这人并没有什么心眼,况且生得阔脸浓眉,眼角开阔,看面相也是爽朗之人。
解宛从稻谷身后探出头来,只见那王阳背后,所有村民齐齐投来目光,呆滞而刻板,此时这村门口似乎有几十号人,解宛紧紧攥住了稻谷的衣角,悄悄的说道:“好多人。”
空气中的水腥味似乎越来越重,但那水腥味似乎不是村民身上的,否则白日里稻谷定会察觉。
“你二人也莫心急赶路,这天黑了,山里很多东西都出来了,走夜路实在不便。”老头皱眉道,目光却在稻谷脸上打量起来。
“是啊,兄弟,附近山里似乎有野狼,不如咱今天一起住下,我行囊里还有些好酒,一起喝一杯。”王阳笑道。
“那既然王兄弟说了,在下便蹭这好酒一杯,实不相瞒,平日里带着舍妹多有不便,也是馋这美酒数日了。”稻谷笑道,拉着解宛的手加了几分力气。
这时,稻谷注意到,白日里泼水的小男孩,似乎也在这人群中,此时他也竟注视着他们,只不过比起刻板呆滞的村民,他明显更有些生机。
老人笑吟吟的关上了门,解宛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是好,任由稻谷拉着,再进了院子。
老人家里没什么吃食,那壮汉便掏了些干粮与熟牛肉,与稻谷在院中喝了几回,随着烛火的燃起,门外熙攘的声音又少了些。
饭后,壮汉被老人安排在了另一间屋子,稻谷带着解宛又回到了之前的小房间,之后老人便出了大门,二人只听到一声门开。
此时不知为何,整个村子极为安静,没有人声,连夏虫声也听不到,此时正逢盛夏,正是蛐蛐蝈蝈开嗓时,可竟一点动静也没有,空气似乎凝固了起来。
“今晚,怎么办?”解宛一进门便压低了声音,急切的问道。
“这村里…”稻谷若有所思。
每当烛火燃起,村里的人似乎会自己离开这间屋子,身上的衣服似乎是长在身上的,当小男孩第二次出现,身上已经没有了棉衣,为何白日艳阳要穿棉衣,夜晚风紧时却成了薄衫。
“我懂了。”
“懂什么了?”解宛急道。
“这些村民…”稻谷刚欲开口,忽然只听得被封起的窗户传来一阵阵微弱的敲击声,便示意宛青噤声,前往窗前。
借着月光,稻谷看到,居然是白天那个小男孩,此时一脸急切,而且他身上全身包裹着一层棉衣,脸上的五官极度扭曲着。
“是你?”稻谷有些压抑:“你们全部都是纸人对不对,除了那个老人。”
怕火,怕水,衣服长在身体上,表情刻板呆滞,日落而作,没有鬼气,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这个村子的人除了那个老头,其他全部都是纸人!
男孩似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一般,只是满脸急切,不停的做着口型。
稻谷把眼睛更贴近门框,想看的清些,此时一股极为浓重的水腥味传来,而稻谷也终于看懂了那个男孩的口型。
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
“快跑。”
稻谷心说不好,此时月光越来越微弱,估计是被乌云笼住,水腥味越来越浓重。
男孩扭过头,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般,颤巍巍的跑开了。
”水里,有东西!”
稻谷拉着解宛,急忙要走。
“走!”
晚上他问到的水腥味既不是鱼腥,也不是村民身上的味道,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那深水潭中有东西,而且,体积不小,昼伏夜出之物,多半不是什么善茬。
窗外忽然传来坠地声,月光此时过于阴暗,稻谷没从窗缝看到什么东西,水腥味越来越浓重,直冲人天灵盖,忽然只听得老人发出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干嚎,还有伴随着铁器拖动的铿锵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人发出尖叫,极为刺耳。
如同指甲挂木板,撕扯着耳膜。
门外传来撕咬声,以及一声声沉闷的人声,接着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与那水腥味融为一体。
解宛瞪圆了杏眼,眼角有着泪花,颤巍巍的道:“什么东西?”
稻谷没有回答,随着沉重的铁链拖拽声,月光似乎再次回到了地面上,这次他看清楚了。
那是一只拖拽着锁链的猴子,浑身银毛,足有两人高,四肢皆有蹼,如同鸭类一般,面部竟似人脸,可獠牙却翻出嘴唇。
他嘴里嚼着的,是一只断手。
老人在他脚下踩着,瞪圆了双眼。
巨猴不断用带蹼的巨手撕扯着老人的身躯,殷红拥抱着淡黄的土地。
稻谷捂住了解宛的嘴。
解宛不住的颤抖着,肩膀不停的耸动。
“不要...出声。”稻谷声音压的极低,艰难的喘着气。
这便是那潭底之物。
万籁俱寂,唯有啃食人骨声伴着风声作响。
忽然,沉重的脚步声从二人身后的门外传来。
“坏了!”稻谷的心沉入谷底。
“稻兄!”
那精壮汉子一脚踢开门,手里抄着一把铁锹。
“出事了!我刚听到...”
稻谷一头撞开王阳,拉着宛青就跑。
可步子还没迈出去。
只听得。
背后一道沉闷粗壮的嗓音,近在窗外。
水腥味和血腥味顿时在房间里萦绕。
“听到...什么?”
透过窗子,一双猩红的巨眼,目光定死了三人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