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展览很成功,很快引起轰动,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为恒信后期举行的拍卖做足噱头。同事指着报纸上端着香槟的殷其雷啧啧称赞,“这么有钱,这么年轻,皮相还生的这么好,可见上帝并不公平。”
得之在现场溜达时不时的凑近观看,让押运人员荷枪实弹送进来的东西定是价值连城,每个女人大概都喜欢这样的首饰吧,一件件摆在丝绒表面的模型上,奢华,艳丽,光芒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她盯着一只指环看,戒身镶满的碎钻,式样复古,水滴形的钻石,像一颗泪珠。
“它原来的主人是英国的一位公爵夫人,丈夫死后将二人结婚信物全数出售,说是不想睹物思人。”
声音低沉好听,她已听过两遍,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位殷先生。
“谁知道呢,许是生活所迫,抑或思念这件事有心就够了,并不需要有什么物件找回过去。”得之摊开双手,这是宋歆沂的习惯动作,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来。
殷其雷微微颔首,“你说的对。”
这位殷先生实在年轻,大概只有三十岁上下,也许还不到,因为离得近,她的鼻端全是他的气息,烟草和古龙水混合,不知是什么牌子,简直跟他的气质贴合得天衣无缝,总之相当魅惑。
得之指着最中心的展台,“那是什么。”
“那是本次展会最贵重的拍品,当年从俄国皇宫里面流传出来的一条钻石项链,据说是叶卡捷琳娜女王的最爱,它也有个名字叫做情霸天下。”
殷其雷细心介绍,引着得之快步上前。
的确是艳光四射,得之怀疑就算关上了灯这条项链的光芒也足以照亮黑夜,几颗硕大的蓝钻个个都超过六克拉的样子,蓝钻四周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蓝宝石和碎钻,仿佛是满天的星子,流光飞舞。
也只有皇室得以拥有这样的奢华吧,这般艳丽,这样张扬,真的可以情霸天下。
得之的心微微触动,倒不是因着这蓝钻的耀眼,她想起另外一条项链,也是这样的璀璨得让人心醉,不由得说,“有一条蔷薇的眼泪,跟它倒是相配。”
殷其雷不由的重新审视这位面容清丽的女郎,蔷薇的眼泪是某位珠宝设计大师的处女作,他的作品都以眼泪命名,七年前在纽约被人高价拍走,再无人见过。几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对身边这位穿着灰色毛衣的女子生出大大兴趣。
得之将身子凑近展柜,颈中的挂件从毛衣V里跳了出来,殷其雷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目不斜视,但是目光却不得不在她胸前停留,那是一块腻如凝脂的玉佩,底部略有红色,他知道那是糖皮,得之像是有所感应,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
“哦,你是行家,怪不得对这个感兴趣,这是家传的。”
殷其雷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红,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颈中皮肤白皙如瓷器,不由得燥热,轻轻调整自己的声音,“上等的籽料,年代久远,价值不菲。”
“是,它也有个名字,因为雕着连理枝,所以叫做连理。”
见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得之也侃侃而谈。
“可以拿给我看一下吗?”
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控。
“不行,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见她不以为意,还轻松开起玩笑,殷其雷一颗心稍稍放下,“你不是君子,是女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得之觉得空气变得暧昧,仿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
白天看完钻石心情特别好,长达半个月的加班终于结束了,得之觉得自己浑身舒畅,于是下班后带着小臻逛超市时还不停的哼着歌,听得某位智商奇高的小孩眉头直皱,“小叶子,你真丢人!”
“我怎么了?”
“唱的难听死了,没看见大家都在看我们吗,你怎么和妈妈一样不让人省心呢?”
某只小鬼做无奈状。
“啊,我丢人?好,等会不要吃某个丢人的人包的饺子。”
得之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小臻闭嘴,再早熟的小孩还是小孩,特别是在面对美食诱惑的时候。
她喜欢这个时候的超市,人人身上带着人间烟火,亲切可爱无比。得之总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看着小夫妻推着购物车小声商量该买油菜还是生菜,或是看着年轻的OL望着桶装冰淇淋的那种内心纠结,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很窝心。
牵着小臻,他胖胖软软的小手让得之觉得安稳,孩子确实给人力量和温暖,比如自己的母亲,母亲曾经说过,如果不是得之,她一早就离婚,可是到最后,终于还是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难怪女人把结婚生子当作人生圆满的标志,亦舒的小说里经常调侃职业女性,“工作会叫你妈妈?”
小时候觉得可笑,现在听来,这句话里面全是志得意满和无限苍凉。那时候,自己差点也会拥有这样的圆满,可是终究还是造化弄人,那些热闹,那些美好都是别人的,而自己,只有回忆。
正在走神,小臻拉着她来到了巧克力专柜,抓起一盒巧克力就放进购物车,得之弯下身子看清楚,KISSES,吃吃笑出来,“小鬼,你还喜欢这个啊。”
小臻很正经的说,“我妈妈有很多这样的盒子,吃完舍不得扔,应该很好吃才对啊,能让她那样念念不忘的大概都是好东西吧。”
得之在心中叹气,原来不只是自己,原来所有的人都没那么容易忘记过去,就算是伤心羞辱的回忆,也仿佛是自身血肉一般,说要剥离出去,却谈何容易。如果硬要她把过去一丝丝剔除,不如给她一刀还痛快些,因为那些事情里,总有一些支撑一个人坚持走下去的甜美东西。
带着小臻走出卖场,明月已经挂在天上,想不到却遇到了故人,真的是一位故人。那年她躺在病床上曾经咬牙切齿的说不要再看到任何一个卫家的人,如今还是不想遇见,因为不堪,因为他们的出现会时刻提醒自己,自己曾经那么痛苦,那么无助,曾经让最爱的人在心上剜了深深一刀,血流满地。
而这位故人却像是专门为等待得之而来的一样,“叶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董绍琛,是很久没见了,大概有七年了吧,那真是很久,像是上辈子。”她把董绍琛三个字拖的很长,有那么一丝的讽刺和讥诮。
这位董绍琛是卫家老伙计,心思缜密,是极为妥当的一个人,当年几次见面却都是那般尴尬的境地,犹然记得她曾经将支票撕碎了仍在他的脸上,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真的是十分激动。
董绍琛今天穿一件深色风衣,在满街的霓虹的映衬下得之突然觉得他的面目模糊,却似乎没什么变化,他十分得体地开口,“叶小姐,不如我送你一程。”
得之并不答话,笑着对小臻说,“来,叫叔叔。”
小臻似乎也体会到了两个人身上的波涛汹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直看向董绍琛的眼,“董叔叔好。”
董绍琛的神色在看到小臻的时候变得有些莫测。
“今天就不麻烦董大律师大驾了,我和小臻还要去买蛋糕,后会有期。”她的这声后会有期说得董绍琛心下大惊,却不好再问什么,只得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小臻见得之不语,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那是卫家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
“曾经见过,可是他没有看到我,你知道,我妈妈那时候很怕卫家的人知道我。”
得之叹气,“大概她现在已经没有再好的办法。”
“小叶子,卫家齐是谁?我叔叔?”
得之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酸涩无比,“不,他是卫家同的堂兄,你二伯。”
她被回忆中的这三个字刺的体无完肤,只觉得这楼宇间的风阴凉无比,似乎要吹到她心里去,连最后一丝温度都要带走,一些曾经像水一样冰凉的东西慢慢结成了冰,扎在肉里,钻心的疼,可是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的眼泪已经在七年前流干了。
回到家得之立刻投身到厨房去,可是饺子还没有下锅,门铃却响了起来。得之有点奇怪,这个时候谁会上门?举着满是面粉的手去开门,原来是邻居萧玲玲,她们亦是校友,却在这个小区业主联谊会上认识彼此,于是时不时一起打发寂寞时光,吃喝玩乐不亦乐乎。
那萧玲玲穿着咖啡色麂皮短上衣活像一个小猎人,手中牵着一只可爱的牧羊犬,这女郎眉眼英气,笑起来却异常甜美。
“这个时间,我很明显是来蹭饭的,有吗?”
得之无奈“饺子,你要吃几个?”随即弯下腰摸摸狗狗的头,“你呢,小美,你要几个?”
大狗愉快的把爪子放在得之手心,对着得之狂摇尾巴。
萧玲玲撇着嘴摇头,“见色忘主。”
三人一狗吃的心满意足,萧玲玲跟得之在厨房洗碗,小臻早就和小美玩在一起,一人一狗真是和谐。
萧玲玲忍不住问,“那个是谁?你儿子,这么大了?啧啧,叶得之,你这保密工作太厉害了。”
得之一脸无力,“他是宋歆沂那个儿子啊,他一岁的时候曾经尿湿过你的新裙子。”
“原来是他,我就是说啊,你怎么生的出这么可爱的儿子。”
得之无奈,“萧玲玲同学,我还想问你呢,你家小美不是喜乐蒂牧羊犬吗,怎么长这么大,看着跟苏牧似的。”
“你还别说,我也问医生了,可是医生说小美大概长不了苏牧那么大吧,要观察一下,观察一下。”
萧玲玲自己动手冲一杯薄荷茶。
“你说你养小美好几个月了,怎么连人家什么品种都不知道啊。”
“哼,别说狗狗了,有些男人你天天对牢他一辈子也不见得见识到他的真面目,那样才悲哀。”
得之深深点头,是,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很多时候都看不清对方和自己的真面目。
“对了,我给你带礼物了。”萧玲玲走向玄关,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西班牙巧克力,上个月开董事会的时候买的。”
“没搞错吧,去西班牙开董事会?”
“是啊,让大股东们顺便欣赏一下伊比利亚风情和美丽的拉丁女郎。”
得之打开包装,很厚的一大块,想来入口一定淳美。
“你们还真是大手笔。”
“西班牙算什么啊,人家卫氏去年在马耳他开的董事会,那地方简直是人间天堂,今年大概在本市开吧,那个卫家齐简直是标杆型的人物,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啊,这年头,舌灿莲花的花花大少比比皆是,沉默高贵的大家子弟却是没几个了。”
得之差点被已经温吞的茶水烫到,“卫氏倒是一向低调。”
她的自制仅仅可以维持她不失控,连萧玲玲都听出来她声音在发抖,“得之,你不舒服?啊……”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指着电视连声地说,“就是她啊,原来就是她。”
得之看向电视,“周子絮,她怎么了?”
“这女人啊,那天说自己让人甩了,泪洒发布会现场说自己痛不欲生,你知道她的前男友是谁?你也见过的,那个恒信拍卖的殷其雷啊,殷家最小的儿子,啧啧。”
“原来是她。”得之松口气,“还真是耀眼,艳光四射啊。”
萧玲玲却眯起眼睛批评,“这身打扮也太……”
“你好好看看那是VERSACE当季新品,多数人一个月薪水不够买人家一双鞋。”得之鼻子里哼出这样一句话。
“亦舒说过,VERSACE只适合十五岁少女和二流歌星,你看看她这样穿像不像世界地图?可见殷其雷这人品味不好,哎,从女人身上可以看出男人的品味……但是现在分手也算是回头是岸。”
萧玲玲得意的发表自己关于品味和时尚的大论,得之捂住嘴偷笑,她不敢想象,如果当面告诉殷其雷他品味不好,会是怎样的情景。
那一定非常好笑,非常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