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静,小灯将七安化作一缕游丝带入了林家府邸,寻着白日里感知到的那女子的气息,一路寻到了她的居所。
她睡得安稳,枕侧却没有她的夫君。
入了梦境,依旧是一座宅院的模样。凉亭下,女子撑了个绣绷绣着一副鸳鸯戏水图,男子在教授小儿舞剑,时时传来阵阵欢笑。
七安在梦境中现出实体来,眼前晕了一晕,茫然四顾道:“这就是林生的梦境?”须臾,看着眼前的夫妻和乐一阵苦笑,“他的梦中竟全然没有诸州时的半丝回忆”
小灯叹道:“白日里观他们夫妇间疏离之感,这显然是个反梦,现实中得不到的,总是寄托在梦境之中”
七安声调微颤道:“他宁肯在梦中求个琴瑟和鸣,也不愿去面对现实”
小灯拍了拍他的肩膀:“梦境之中时日瞬息而过,我去将不相干的人引开,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要快些”她话间一顿,脸颊微红,“或者是想温存一番,反正这是梦,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说罢,比着白日里那婢子的模样幻化一番,走了过去,言说,老夫人传话让公子带着孙少爷到前厅见客。
她跟在二人后自七安避身的廊柱前经过,七安突然拉住那公子道:“惜折兄”
公子似个木偶一般不动不语,突然和孙少爷齐齐消失不见,七安惊慌的看着小灯,小灯解释道:“这梦境之中余等幻象皆受梦主牵制,你管什么惜折兄,去见你的林生啊,没有时间了,你擅自牵制了她的梦境,梦主很快就会醒来的”
梦境被左右,亭下的“林生”顷刻间行至他们眼前,看着七安惊讶道:“你是谁?敢擅闯林府内宅”
七安看向小灯,问道:“这到底是谁的梦?”
小灯指着女子道:“林生啊!她不是你朝思暮念的林生么?”
女子依旧看着七安:“我是李芳蘋,林府的少夫人,林生是我夫君,你是何人?”
七安看着李芳蘋,这便是他背弃盟约的因由?小灯看着七安,一时只剩震惊。
梦境开始扭曲涣散,不好,她要醒了。
将七安拽出芳蘋的梦境,已是拂晓,不及多问,先将畏光的七安攥在了手心里。
游廊下行过三三两两的仆人,她依旧隐了身形依旧化作一缕游丝。
刚穿出窗子好巧不巧却遇到了那几个捉妖人,听闻引路婢子的意思,是老夫人相邀仙人们讲道说法。
她没来由的一阵瑟瑟发抖,将速度放缓了想要避开他们。那几人目不斜视的自小灯身旁行过,似是并没有感知到异类的存在。
呵,虚有其表,一口气还未松完,只觉得背后似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拍了一掌般打落在了地上,直接破了她的幻术。
突然自半空中落下个大活人,小婢子惊叫一声逃也似的不见了影踪。
小灯急忙将七安的魂魄藏入妖识之中,不自觉的向后缩了两缩。
为首的男子面若冰霜,其动用真气时通体的寒凉透过一柄龙纹盘旋的黯青利剑直指半坐于地上的女子,他语调之中甚为清冷,开口道:“何方妖孽?”
这股剑气与火阳山中遇到的一模一样,真是冤家路窄,还好当时她将公主藏于心脉中,否则早已被识破妖身关进深坑炼成丹药了,如今的七安是鬼,不仅难掩护于她反而至其暴露。
小灯攀附着墙壁挣扎起身,压制住满心慌乱,故作镇静道:“我乃九嶷山仙主,你们是哪里来的妖怪”
“岱屿仙山,青冥剑主,云泽”
持剑人将小灯盯得一阵心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青冥剑由上古奇石纳天地灵气精华锻造而成,乃是东海岱屿仙山历代尊者所有。
现任尊者苍岭将青冥剑传于其弟子云泽,所寄厚望,昭然若揭。
想不到竟遇到了这样一个厉害角色。
“仙主?从未听说过九嶷山有修仙之人”云泽神色一凛,“妖物倒是不少”
话未落下,青冥剑已近咽喉,小灯急忙伸出手掌道:“我身负鬼令,是为了助这人间游魂孤鬼转世,你若伤我,就是与冥界结仇”
云泽身后的修行人劝解道:“师兄,那北阴帝君行事恣意无端,我等实在不必为了一个小妖与幽冥结怨”
云泽看着小灯手心泛着幽紫色暗光的“鬼”字,道:“妖者乱凡人神思,定会折凡人精气,损其寿命,如若再有下次,鬼令也救不了你”说罢青冥剑收。
小灯隐身风也似得自林府上空逃之夭夭。
金桂树下,小灯丢了心神般直着眼睛一眨不眨呆了半晌,并非被那岱屿修仙之人吓得,而是惊叹于林生惜折竟然……竟然是个……。
菜菜看着伞下局促不安的七安,悄悄踢一脚发愣的小灯,示意她这般姿态着实令七安难堪。
小灯牵强一笑,是了,七安,七安他从未说过他的心上人是个女子,一直以来都是小灯与菜菜在臆想罢了。
七安歉意道:“是在下未予姑娘说清楚,惊着姑娘了,我与他之间本就于世情所不容,姑娘若鄙于我是异类,七安也无半丝可怨”
小灯急忙摇头道:“不,不,我们做妖精的,人人得知要杀要剐,要吃我们,你不把我们当做异类,怕而远之,我…….我…..”她确实还未能完全坦荡的接受眼前的现实,语无伦次道,“你我于凡人而言一鬼一妖皆是异类,咱们半斤对八两,就别客气谁是那个半斤谁是八两了好不好?”
七安的眉心渐渐舒展些许。
菜菜嚼着金桂花道:“小鲤鱼还找了个凡人夫君呢,七安活着的时候和林生至少都是人吧,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小灯想了想觉得菜菜所言甚为有理,鱼都能跟人在一起,七安与林生从前也算是两情相悦,又没碍着旁人什么,有什么于世间所不容的,世间人还真是闲的多事。
错入李芳蘋梦境,七安心愿未了,小灯托腮坐在金桂树下,思及那些修道之人的警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再入林府。
本就为难之际,林府又在门楣之上搁了面坤卦镜,据说是岱屿仙人道:近来城中不安宁,恐宅院中混进污秽之物,此镜悬于府邸门楣之上可辟妖邪。
小灯咬牙切齿道:“我呸,辟什么玩意邪,不过是震慑我们这些道行低微的小妖罢了”
菜菜远远的躲在树后道:“我瞧着那镜子颇为厉害,我们这样的小妖只怕还未碰到门前那两头石狮子就被劈成灰了”
七安不忍她们因为此事坏掉修行赔上性命,刚要开口劝说:不若就此作罢。
小灯眯着眼睛问道:“菜菜,你看那个人,就那个穿鸦青衣袍的男子”
“哎呀,那不是在蜀地王宫里做门客的公子么?”
他立在那群名门公子之中举手投足间无不引得人目光灼灼。
小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借沈岳去跨跨那道门试试,坤卦镜总不至于把那凡人也劈死吧”
七安不安道:“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七安实在不忍……”
小灯懒得听他啰嗦,双眸一眨将七安附于瞳仁之中,她想让七安借着她的眼睛去看看那个负心薄幸之人是如何的不值得他苦等多年。
小灯对胆小的菜菜叮嘱道:“我若被劈成了灰,你记得将我带回苍梧,葬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时时得见日月精华,说不定还有得救”
她这个上天入地调皮捣蛋的性子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在苍梧之野攀山越岭偷蜂巢,掏鸟蛋,都不知被郡君罚了多少次了,每每此时便要将那番话说上几遍。
菜菜也未再拦,晓得拦也拦不住,打也打不过。
沈岳抬眼扫过那面坤卦镜,岱屿仙门对凡世干预太甚了些。
身后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他唇边蕴起一丝笑意回身故作惊讶道:“嗯?小灯姑娘怎在此地?”
话闭,也不知是否是小灯多心,只觉得沈岳似乎察觉到了她眸中的七安。
他是不是看到了她眼中藏着的魂魄?不可能,一介凡夫怎可通灵?
她展颜回之一笑:“你我还真是有缘,刚别蜀地又重逢于淮青”两地相距千里,她们自是用了妖法,这沈岳又是如何这般快便到此地的?如此一想,疑心更甚,莫非是同道之人?于是试问道,“千里之遥,沈公子是如何到淮青的?”
“哦,我乃是林府六世三孙小姐夫婿的同窗好友,林府与东海仙人交情笃厚,仙人赠予日行千里符,挂于马车之上甚为便利”
沈岳所言在情在理,小灯不由得一阵心慌,若是他反问与她,她该如何应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于是急忙低声抢白道:“听说林府是淮青大户,我想去看看这大户人家是什么样子,沈兄可否带我进府一游?”
他微一侧目质疑道:“哦?王宫姑娘都去过,还会好奇这民间富户?”
小灯咬了咬牙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其实……其实是我倾慕于林府的孙少爷林惜折”她的眼睑跳动几下,接道,“他虽已娶妻,但是若有机会能亲自将我的一番爱慕之心告知于他,我纵使身死也瞑目了”
说罢又楚楚可怜的看向沈岳道,“我与沈兄相识一场,望沈兄能带我入林府,成全我一片痴心”
沈岳近前低头看向她慧黠的明眸,咫尺之间盯得她一阵心慌,她说的谎话没有一汨江也足有几箩筐,此刻竟会突然面红心虚。
他舒然一笑,后退半步道:“可是,同窗数载友人皆知我乃家中独子,我若带你进府,该如何与众人说明你的身份?”
小灯想了想道:“不若……,就说我是你远房姑奶奶?”反正她这年龄也是担得起的。
沈岳眼皮微挑了一下,仿佛在说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惯会占人便宜的。
好巧不巧他那同窗上前来问:“沈兄,这位姑娘是?”
沈岳道:“是我刚过门的妻子”
菜菜眼见着小灯起初是拉紧了沈岳的衣角在门口左右试探,而后沈岳轻轻覆上她的手,两人一同光明正大自坤卦镜下穿行而过,那镜子当真是半分反应也没有。
菜菜心想,岱屿仙山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整个破镜子吓唬谁呢,于是大摇大摆的上前跃跃欲试,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紫电瞬时而下,若非金桂相救差点被劈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