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章。
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如今不过是将亲迎提前了。
四大名将,武门之后,定期仓促,婚事主张一切从简。
即便如此,朝国周顺王府的喜事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八抬大轿,也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武王府独子迎亲,自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整个周顺地界,同乐。
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垂红幔;尺椽片瓦,层楼叠榭,挂高笼。
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各色的人聚在一起,谈论着关于武王府的喜事。
黄发稚童,走街串巷,口中传唱着歌谣:
“今夕何夕,且喜今朝结良缘。
秋水银堂,天风玉宇鸾凤和声。
紫箫吹月翔丹凤,翠袖临风舞彩鸾。
谁家俊才迎佳人?
天喜,地喜,人也喜,物喜,事喜,样样喜。”
茶坊的闲客听此,爽朗笑道:“这些小鬼,怕是又准备去骗喜糖吃喽。”
“哈哈,他们可机灵呢!武王府开宴,包下整个周顺地界的所有酒肆,所有人都可以去沾沾喜气!”
“可不是吗!诸君一会儿不打算去喝上一杯?”
“得了吧,你小子这几天喜酒没少喝吧。”
“谁不是呢!”众宾客一阵哄笑。
“这回就算了,今儿可是第七日,武王要给唐小公子射箭。”
“哟!这新娘子可算是要来了。不喝了,不喝了,这绝对要去给捧个场。”
雀安街上,摩肩擦踵,锣鼓震天。走在最前的是一匹系着梅红金边花球的踏雪马,马后是绵延几里的迎亲队。
此刻踏雪马稳稳驻足在王府门前,马是有灵性的,它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温顺乖巧低垂眼帘。
马上的少年却是一张棱角分明脸却是布满了凝重,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没有一丝喜色,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是迎娶佳人的新郎官。
——本来也不是,车队后的花轿中根本就没有人,而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宴本就是个骗局,请君入瓮。
为此,他骗了很多人包括他的未婚妻云梦山来配合他,上演这一出滑稽戏,而今天是收网之日。
但他并不希望他的猎物出现,七天,整整七天!雍丘应该早早就带着那人离去了吧。如果那人真的来了,唐叔定眼神暗了暗,没有再想下去。
待唐叔定进府时,便见武王纵身立在房檐上,剑眉斜飞入鬓,深邃伶俐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冷酷孤绝,周身气息却是很和缓。
武王俯视着下面牵着踏雪马的唐叔定,缓缓架起了手中暗红色的长弓,猛得拉了个满圆,一气呵成,连发三箭,箭啸冲天。
一箭射天,天赐良缘。
二箭射地,地配一双。
三箭,定乾坤,
先射天,后射地,
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这是周顺独有的仪式,家中如有后辈成亲,长辈便要站立于高处射天地为后辈祈福。
武王射完天地后,纵身跃下,落到唐叔定面前,看得出武王也十分高兴,平日里冷峻酷冽的面容,此刻也柔和了下来,眼底甚至还闪现着笑意。
武王一手挽弓,另一只手用力的在唐叔定街上拍了几下:“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今日你便迎亲成家,日后当有一番作为,珍重。”
唐叔定牵着踏雪马,低头不语,没有回复武王,他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拿自己的婚事来设这个局……
踏雪马甩着脑袋打了两个鼻哼,显得有些焦灼不安。
武王没有注意到唐叔定的这一丝异样,很高兴地对后面的迎亲队伍道:“进府,开家宴!”
那顶精美的九层琉璃雕花红杉花轿,随着队伍的移动渐渐逼近。唐叔定反而没那么纠结了,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等花轿进府,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即使无论如何他都将收不了场了,但也不过闹剧一场罢了。
——
“船家,什么时候出康周地界啊?”雍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快了快了小姑娘,现在是丰水期呢,御风而行,速度快着哩!小瞧老夫咋,下午就给你送过去唉。”
雍丘点点头鬼魂一般进了船舱,她带着翼冰洁一路日夜不停南下彻夜未眠,她打听了一番,最后决定去均州武当山,武当山初名太岳,又唤作太和山,有二十七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是真武修道白曰升天之处。
此处偏僻,不染烟火,与世隔绝,药材富足,这是雍丘想到的最安全的去处。
她也有些摸不清唐叔定的想法,发现了翼冰洁的异处,却不检举,不安好心邀翼冰洁参宴,日期却定在七日后……但她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不懂,她只想找个地方,安全的躲起来。
翼冰洁在船舱里,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眼睛已经变成了平淡无奇的黑色。
“你去找三怪医师吧,医师也在南下。”
雍丘眼前一亮:“真的吗!我们一起去找医师,还有溯轻舟,我好想他们……”雍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却在下一秒硬生生止住了。
“我不去。”
雍丘脸色僵了僵,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仿佛有什么事要脱离她的预估,她声音发紧:“说,说什么呢……我们这都要出康周地界了!对,我们安全了,他们……他们找不到我们的!”
翼冰洁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看着面前乱了阵脚的雍丘,并没有心软:“午时将至。”
这短短四字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雍丘猛的站了起来,用身子堵着舱门,声嘶力竭:“你去了能干什么!你连路都走不了,除了死还能干什么?!哥……我求求你了,那什么破宴席分明就是个陷阱,再说,再说我们已经到了康周地界……”
“溯轻舟当时说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有人死了,就不能白死。我笑他不自量力。”翼冰洁声音平静中甚至带着几丝飘渺对雍丘道:“我……错了,他说的对,我是个懦夫,但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
就算没人邀我,我也要去,这是债,要还的。然而有些债我已经还不起了。”
翼冰洁眼神暗淡,看着面前紧张兮兮的小姑娘,声音却是愈发冰冷,不留一丝情意道:“那便不还了。”
忘了我,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那人就不会像我一样,时时让你操心……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所以,不要跟着我。
说罢,翼冰洁伸手向虚空中一划,一道银光闪过后,狭小潮湿的船舱内便只剩雍丘孤零零一人。
雍丘失神地望着翼冰洁消失处,跌坐在地上,眼中一片茫然无措,随后发了疯般冲了出去,高声呼喊:“船家!船家!快,掉头,我要回周顺!现在!立刻!马上!”
“哎哟喂,姑娘呀,你这是给老夫我说笑嘞,这都已经要出康周喽,去周顺没个五六天,可回不去啊。好好的怎地突然往回走……哎,哎,你别哭,别哭,我去还不行吗,搞得跟老夫欺负我了一样,咱现在就去,调头去周顺!”
——武王府内
武王最先察觉到异样,反应敏捷向虚空之中射了一箭,箭声嗡鸣,气势如虹,但却在虚空中停滞悬浮。
随后一只苍白的手于虚空之中握住了那支停滞的箭,接着无中生有出现了一道人影。
终究还是来了,唐叔定眼神复杂的看向凭空出现的翼冰洁。
与此同时,在翼冰洁出现的那一刹那,整个武王府也颤动起来,巨大的金色光柱笼罩了天幕。
武王府外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感慨,赞叹他们以为这是迎亲的彩头,府外叫嚷声热闹极了,府内却是寂静与戒备。
最先打破死寂的不是翼冰洁也,不是唐叔定,是一个出人意料来者——查尔斯顿·法兰克福·巴尔迪摩屠龙。
“你逃不掉的。”查尔斯顿·法兰克福·巴尔迪摩屠转动着手中的晶石中轴,十分笃定道:“这是巴尔迪摩屠龙家族独有的阵法,一但入阵压制作用极强。”
但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在场任何人的回应,良久,翼冰洁先开口了,声线冷静平稳没有一丝一毫波动,好似他此时并未身险囹圄,周围没有一群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
他平淡得就如一个普普通通来参加婚宴的来宾:“我来送贺礼。”
“你明明可以走。”唐叔定死死盯着翼冰洁,想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混入檀保盛泽……不对你是怎么离开无忌森林的?!”查尔斯顿·法兰克福·巴尔迪摩屠龙目不转睛的盯着翼冰洁,眼底更是涌着莫名的光芒。
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砸了个粉碎。
“我都要饿死了,你们怎么都不进去啊……我天,查尔斯顿·法兰克福·巴尔迪摩屠龙你,你不是退学了吗?!”
素已闲不仅仅是一个人,后面还有寻白羽、周顺、俄克·拉何托一大串人,他们统一翘课,来凑这最后一天的热闹。
“新娘子呢?怎么没见到,你们东部大陆迎亲,不是很讲究,那什么……对了——吉时!”梅卡隆·奥列斯梅森好奇的东张西望。
“你们东部大陆的人结婚真麻烦。”俄克·拉何托望着迎亲队:“饭都热了好几回了,还不能吃。”
“够了。”终于,武王介入了翼冰洁与唐叔定诡异的对歧,他不知小辈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今时不同往夕,是迎亲之日,一锤定音开口道:“来者是客,什么恩怨,待明日再说,启花轿吧,别让人家姑娘家觉得我们待慢。”
唐叔定苦笑了一下,望着武王,声音艰难低哑:“不用启轿,花轿……是空的。”
“休要胡言!”
武王原本和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阴着脸快步走向那顶精美的九层琉璃雕花红杉木花轿,一把掀起红珊绣珠帘,帘内空空如也。
“哗啦”一声后,武王掀翻了花轿,华美流光的琉璃化为碎片飞落了一地,红珊珠蹦飞骨碌骨碌不知滚向何处,雕花骨架直接劈成两半。
武王面色阴鸷,显然是被唐叔定气得不轻,恨铁不成钢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唐叔定握紧拳,低垂着头,面色难看,也不辩解什么,就那样站着一言不发,缄默而窘迫。
少倾,武王耐心耗尽后,也只能恼怒扔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而去。
家丑不可外扬,武王没有当场让唐叔定难堪,但也不准备帮他收拾烂摊子。
素已闲看着这极富戏剧化的一幕,惊呆了扭头,捅捅寻白羽,一脸悲痛咕哝着:“这饭局估计是吹了。”
寻白羽没理素已闲,倒是旁边的梅卡隆·奥列斯梅森幽幽回道:“人家都老婆没了,而你居然还想吃婚宴。”
众人:“……”
“我……其实很希望……这是真的……她应该很希望是真的。”翼冰洁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枚红珊珠道,语气里掺杂着无奈与伤感甚至还有一丝失望与遗憾。
而素已闲等人此时才注意到,翼冰洁的眼睛居然复明了。
翼冰洁很珍重地从怀出掏出了他的贺礼——一柄红色的短刀,准确来说是断了的。
短刀从刀柄的三分之一处断开,色泽暗淡陈旧,刀身没有任何花纹雕刻,唯有刀柄一角雕有一朵小小的薄荷叶。
“只剩这个了。”翼冰洁将那柄红色的短刀递给唐叔定。奈月霖死了,邪灵组织没了,这世上所谓的遗物,尽然只剩这柄短刀。
其实,原本还有一些晶石,只是……此后的生活太苦了,那些遗留下来的晶石成了唯一的慰藉,被他消耗掉了。
“她很爱你,只是你不知道。”
唐叔定接过那柄断了的红色短刀,哑声道:“你为何杀她?你和她什么关系!”
“……”
翼冰洁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答非所问道:“如果你要报仇,这条命……归你。”
太累了,如果可以选择离去,他希望那个人是奈奈的儿子——唐叔定。
他下去后可以去找奈奈,告诉她,她的儿子没有死,不仅如此还十分出色,可以独担一面……奈奈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应该,应该不会怪他了。
“不可!”三道声音一同响起,两道焦虑惊恐,而另一道则是恶毒阴狠。
不过那道恶毒阴狠的声音也仅仅存在于翼冰洁的脑海内。那声音极其狡猾,下一秒便又换了一副面孔,亲昵在他耳边低喃着:“你不管那雍丘丫头了吗?你要死了她不伤心死了……”
“我不同意。”查尔斯顿·法兰克福·巴尔迪摩屠龙,开什么玩笑,他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为了屠龙。
“那个……那个,我,我也……也不同意。”寻白羽一紧张就说话结巴。
翼冰洁没有开口,他的手将兜帽掀开,取下耳朵上的银灰色耳钉,此时人们才注意到翼冰洁居然还戴耳钉。
下一刻,他们便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耳钉,而是一种能改变五官的灵宝。
翼冰洁扫过众人最后视线定格在寻白羽身上,诡秘地苦笑了下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从来不是。”
翼冰洁眼瞳是冰蓝色的之前隐去的双色瞳并没有出现,但眼前的景象仍旧让他们震惊,唐叔定也直接呆住了。
他虽然之前已经被颠覆了一遍,但他从未想到翼冰洁居然是——“邪……邪,邪灵!!!”
楚小倩虽然捂着嘴,但她的惊呼的声音如利剑尖锐的剌过手心传出,击中了在场的每个人,更有甚者听到邪灵二字时,便已经悄悄起身告辞,朝门口走去。
翼冰洁的伪装去掉后,原本的鹅蛋青发色不断变成深暗紫色,苍白无光的肤色又白上了几分——也对邪灵的人一向如此,大本营建在地下,终年不见光,如幽灵一般。
翼冰洁的面孔曾经在游盗公然袭击206号悬浮岛时,被游盗投放到晶石屏上,报导此事的布告印遍了大陆,更何况这张脸居然丝毫未有改变,辨识度极高,至今在审判庭还有他的悬赏令。
“邪灵组织,二当家,代号懒惰。”
翼冰洁落下的每个字,都宣告着他属于那个凶残疯狂,令人惶恐厌恶,恐怖的组织。
“你们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虽然邪灵的名声不好。”
俄克·拉何托等人只觉得天翻地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仅仅只是翘课吃场婚宴……天啊!朝夕相处的同学居然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太不可思议了。
反应最大的是寻白羽,他脸色煞白,感觉已经失去了知觉,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
“不……不,不可能!这,这是……假,假的。”
翼冰洁静静注视着寻白羽继续严酷而无情道:
“你父亲是我杀的,如果我不去206号悬浮岛……他便不会死。”
在翼冰洁话语终结时,寻白羽便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失神跌坐在地。
翼冰洁手里仿佛握着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同所有人的关系。
“无忌森林要与人类开战了,是因为邪灵插手吗?”唐叔定问道。
“什么!无忌森林与人类开战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怎么没听说过!”
“天哪!怎么会……”
“假的吧?”
“……”
唐叔定爆出的消息惹得人群又一阵骚动,窃窃私语的交谈,交换着惶恐不定的眼神。
唐叔定没有理会焦躁不安的人群,而是死死地盯着翼冰洁,哦不,应该是邪灵组织二当家懒惰。
懒惰没有回复唐叔定的问题,邪灵早就没了——这话他说不出来。
那烦人的声音又出现了,蛊惑人心:“你不想重建邪灵?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邪灵称霸大陆,人人闻之胆寒!”
他又记起了很多事情,久远的往事,他以为他早已遗忘尽力想爬起来,想逃出去,却又坠入深渊的过往。
等他逃出来后,却惊觉他根本没有退路,根本回不去他烦闷、痛苦、疯狂、惶恐——那又如何?人已经死了,邪灵也散了,他却还活着。
“不……不是邪灵。”
但是人总是习惯性的妄加揣摩,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
“问他干什么,他本身就是邪灵的人,肯定是邪灵!”
“没错,没错。”
“那什么邪灵可真是阴魂不散。”
“就是,居然还没死绝。”
“要我说邪灵里面没一个好东西。”
“啧啧,害人不浅啊!”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
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翼冰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够了。”
而这明是一句制止呵斥的话,语气却是低落又伤感,还被门外一道更加高昂的声音所淹没。
“对,就在前面!通缉令上的那个!”
“审判庭大人,你可要为民除害啊!”
审判庭的三人来到武王府前,为首的一位看着窜天的光柱,问引路人:“那光是怎么回事?”
“这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没什么影响,进出自由。”
“估计是为婚礼烘托氛围用的。”另一人猜测道。
审判庭专员皱了下眉头,不过也没在说什么,大步迈向武王府。
“等下大人您看,这路我是带到了,我也没什么用了……”
为首的审判庭专员:“此处危险,可尽早离去。”
“那悬赏金……”
“若此事属实可去审判庭领取。”
“肯定是真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还请尽快撤离,毕竟是S级通缉犯,动起手来,照顾不周,诸位恐有性命之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跨进门槛,向府内走去。
“要我说这事十有八九又是来骗赏金的。那什么簿点鬼·龙之川介还没抓到,这又冒出来一个。失踪多久的人了,一下子跑出来闹婚宴,真是笑死我了雷诺,怎么可能吗。”
“弗兰德亚,不可妄言。”
“这都第几个假冒者了,我抓都抓烦……我我,我……靠这是,是……真的?!”
雷诺当机立断道:“全员撤离!审判庭外调侦察科专员,追捕S级通缉犯,请无关人员进行撤离,以免伤及性命。”
“古碳瓦·得,你负责疏散人群。”
“古碳瓦·得?”
“哦……好的队长。”
几息间,本就不多的人群,此刻更是作鸟兽散,连素已闲他们也被转移了出去,在场仅剩寥寥几人。
古碳瓦·得心神不宁,望着懒惰的腿,几度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懒惰罕见先开了口道:“好久不见。”
古碳瓦·得还是盯着懒惰的腿,干巴巴:“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都不用懒惰回答古碳瓦·得都知晓,他过得不好,顶着邪灵头目的身份,东躲西藏,怎么可能……过得好,他仅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
“还可以,至少还活着,不过离死也不远了。”懒惰满不在乎说道:“你们其实可以不用来的,真的。”
“我……从没有想要你的命……”古碳瓦·得急切辩解道。
懒惰深深看了一眼古碳瓦·得,他甚至觉得好笑,半晌才十分不屑道:“那是你。”
弗兰德亚愤愤道:“邪灵没一个好东西!”
雷诺紧锁着眉头,没有说话,眼下这个情况让他感到棘手。
弗兰德亚高声囔道“要打快打,磨磨唧唧叙什么旧。”说着便冲向懒惰。
只是有个人比他更快,如蓝色闪电般,挡住了弗兰德亚的进攻。
“别拦着我,他对你有恩,对我可没有!正邪不两立,古碳瓦搞清楚你的立场!”弗兰德亚出拳再次攻向懒惰。
结果又被古碳瓦·得固执挡了回去:“只要在大地之上,你的速度便快不过我。”
弗兰德亚恼羞成怒道:“像邪灵那样的人,即便救了人也是另有所图!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不成?!”
古碳瓦·得没理会弗兰德亚直直的看着懒惰,执拗的问懒惰:“他说的对吗?”问完古碳瓦·得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开口我就相信。”
“……”
“是,我另有所图。”
懒惰避开了古碳瓦·得灼热的视线,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你真是连骗骗我都……”
“没那个必要。”
古碳瓦·得苦涩的笑了一下,他不明白像懒惰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去当坏人,即使知道他另有所图,当初救自己是图谋不轨……他还是问了出来:“所图为何?”
“你的命。”
死寂一片,在场所有人都未料想到过,会是这个答案
“……”
突然古碳瓦·得毫无征兆地开口问道:“那你现在还要吗?”
弗兰德亚炸了,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虽然他和古碳瓦某些观念上有分歧,但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这对方送死,尤其是送给邪灵的人,当即吼道:“你傻啊!?”
“你的命没那么有用,留着吧,不需要了。”
弗兰德亚:“呵,你这人,我们审判庭的命,可比你都有用多了!”说着一个闪身,出起不意绕过古碳瓦,一掌气功隔空打物。
“不可!”雷诺和古碳瓦·得同时出声,可惜已经迟了。
弗兰德亚的那一掌,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懒惰被掀翻在地,脸色骤然煞白,并且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死就起来,我才用了七分力,别倒在地上装死!”
“弗兰德亚!”
“队长,是他自己不躲的,他不是很厉害吗?我记得他的速度跟古碳瓦有的一拼!”
“那你也不该……”
审判庭的人的争论声,在懒惰耳中,渐渐模糊,越来越远。
懒惰的瞳孔极度收缩,瞳孔颜色在来回切换,额头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周身的气息猛得攀升,又一下子消散。
眼皮越来越沉,大脑浑浑噩噩的,熟悉的困倦感此时疯狂袭来,那一道声音蛊人又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
“既然你都不想活了,不如让给我,几千年了,好不容易才又凝聚出了意识,我可不想死。”
“……”
“你家奈奈的事不怪我,她自己冲上来的,再说了我那时还没有独立意识,这事不能算在我头上。”
“……”
“又不是我逼你喝下那水的,我还不想和你绑一块呢。”
那声音的语气近乎宠溺,像极了长辈,徐徐劝导误入歧途的稚童。
“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我给你力量,用不完的强大!你不想复仇吗?!为什么我们要像现在这样,搞得两败俱伤?”
这回,懒惰总算是有了回应,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答案。
“你没有错,我也没有……但是,你我之间,至死方休。”
说罢,懒惰挣扎着坐了起来,裂开嘴笑了,笑的很开心,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
在他的人生之中,他从未预测到会有这一天,他将从容的奔向,死亡。
这的确是巴尔迪摩屠龙家的阵法,但在神契之地,真正能屠龙的,不是阵法,而是天雷。
凡人怎可妄想屠龙——不自量力,这世间唯有神才有这样的特权。
而条件:“我翼冰洁在此立下天地誓言——”
神契之地的誓言是不容一丝一毫弄虚作假的,否则便会有神罚。
“你就是个疯子!”
那道声音终于在最后将,懒惰身体的控制权抢了过来,誓言被中断。
——为时已晚。
那双猩红的双瞳,不甘的注视着头顶。原本苍茫的辽阔晴空,一瞬间便已雷鸣乍起。
九霄天上直直坠下一道金黄璀璨的闪电,这是神契之地人人熟知的。
但在那道雷穿过法阵屏障时,就变成了猩红的闪电,直直劈下。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巨大的雷鸣之声,电弧的跳动,电光的闪烁,都停滞下来。
古碳瓦,雷诺下意识想要冲向前去,但是。
——太快了。
刹那,半个武王府化为焦黑,屋脊断裂,尚有丝丝白烟,更有甚者已经着起烈烈火焰,雷诺和弗兰德亚等人也受余波,不过并未有性命之忧。
结束了……
那巨大的雷鸣像是从未出现过,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噼啪孜孜不倦的作响。
他们应该高兴才对,任务顺利完成,他们是功臣。
“……”
不知过了多久,吵闹声由远及近。
“走水了!武王府,走水了!”
浓重的黑烟不知不觉,已经悄无声息占据了半边天幕。
“我不该打那一掌的。”弗兰德亚望着自己的掌心,嘟囔道:“他为什么不躲开呢?他那么厉害……他为什么自杀。”
没有人解答这些疑问。
“啊!下雪了!”
“太好了,火有救了。”
“这雪真是太及时了。”
“这个时令,怎么会下雪?”
然而,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凝结,成型,降落,冰洁纯白,再经滚滚浓烟烟熏燎,沾染变色,最后飘然落下。
雪花覆盖下,世界是灰的。
———————
另处隐蔽的角落内。
“哎呀呀,奴家好害怕呀!怎么就这样死了呢?”簿点鬼·龙之川介道:“这让奴家没法交差呢。”
“这不是你一手安排好的?”对面的人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这个疯女人。
“哪有,奴家也仅仅是找了几个人,去将审判员的人引过来罢了。”
“呵,你怕什么人是审判庭杀的,又不关你的事。不过无忌森林与人类开战,这回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不是吗,但奴家就害怕,那蝎子疯起来,也要扎奴家一下。”
“你会让它扎到?”
“嘻嘻嘻……奴家只是不想错过好戏罢了。”
“干好你的事,不要破坏组织的计划。”
“当然,荣耀归于星宇。”
——————
当雍丘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时候。
审判庭的人已经走了,为婚礼迎亲的十里红毯也收了。
流水席也散了。
连雷击的焦木也清理干净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武王府正在重建。
雍丘看到唐叔定时便冲上前,揪住唐叔定的领子质问道:“人呢?!”
“没了。”
“怎么会没了!那说话啊!!!”雍丘的一双杏花眼一下子便红了:“你把他叫出来,他不是参加婚礼的吗?怎么会没了?!”
“……”
“我给他带了药,没药他压不住灵力,会死的!你把他叫出来啊!四个时辰早过了,会死的……”
唐叔定和雍丘推搡间,白瓷药瓶掉落在青石砖地上,里面的丹药,滚落一地。
都是品质上好的丹药,有几颗更是千金难求,然而此时滚落在地,裹着尘土,甚至被踩变形,物由如此人何以堪。
“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无话可说,是他一开始便图谋不轨,他可以辩解他给了时间让他离去,他自己回来的,或者说人不是他杀的,他从未想过取人性命,他只是想把人控制住,问一些东西……太卑劣了。
“他半只脚在鬼门关,腿还走不了路,你们为什还要,还要……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拉了那么久的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没了……”
“你把哥哥还给我……我都想好了去均州武当山,要找医师的……”
“翼冰洁是个大骗子,说好一起走的……”
然而,逝者已亡,结局既定。
屋檐外,满天的大雪还在不知疲倦地起舞,翻转,降落,将大地上的一切,冲刷,掩盖,粉饰。
雪,寂静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