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女娲陵。见于史料记载的女娲陵墓有三处,一处是山西的风陵,一处是赵城的娲皇陵,一处是山东任城县(今济宁)的女娲陵。据宋代王明清的《挥尘前录》卷二载:女娲葬华州界。
华州也许与风华胥的传说有关,所以风华胥的故地华州就成了女娲的葬身之地,其典也许出于女娲是风华胥的女儿的传说。《太平广记》卷三九。引《唐历》云:
潼关口河潭上有树数林,虽水暴涨,亦不漂没,时人号为女娲墓。女娲陵墓为什么置于河口?这完全不符合远古先人的葬俗,这种说法的出处也不得而知。据《太平寰宇记》载:
风陵城在其下乡阌乡津,去县三里,即风陵故关也,女娲之墓。女娲的姓,所以风陵就是女娲墓。城以陵墓为名,而离城三里的地方又称为风陵关,这些显然都是女娲信仰的产物。据《旧唐书》载:
女娲氏陵,在城西四十里,墓在县西南黄河中。后的姓,因名陵堆。女娲的陵墓居然是屹立于黄河浪涛之中的土堆,经千百年而不颓。也许就是因为此堆水冲而不决与女娲止淫水的神格有相似之处,根据神话思维特有的联想方式,就将此堆指为女娲陵墓。当然,此间还有期望风陵够止住黄河泛滥的愿望。
第二处女娲陵墓在山西赵城县(今山西洪洞县赵城镇西南)。这座娲皇陵也很有名。据马端临《文献通考·王礼考》记载:女娲葬赵城县东南(在晋州)。
一个女娲怎么会有第二处葬身之地呢?更有甚者,据《路史·成冢记》云:
女娃墓有五,其一在赵简子城东,今在晋之赵城东南五里,高二丈。可见女娲之陵墓不只一处,是五处。赵城之东南的只是五座陵墓中的一座。另据《平阳府志》载:
娲皇陵,在赵城县候村里,有两家,东西相距四十九步,各高二丈,周围各四十八丈。
这里又多出一处女娲陵墓。两座陵墓相距仅几十步,且规格基本一样。第三处女娲陵墓在山东任城县(今济宁)。据唐代《元和郡县志》载:任城县东南三十九里有女娲陵。
这个女娲陵的出处就不得而知了,任城与女娲神话之间有什么关系,地方志也没有交代。据《兖州府志》云:女娲陵,在济宁州东南三十九里。此女娲陵与任城女娲陵是一处。据《路史》及注引云:(女娲)出于承匡(山名,在任城县东七十里)。
这段记载有所不同,因为它提到了女娲的出生地,出生地与陵墓地相距不远。所以《太平寰宇记》也说:任城东南三十九里又有女娲陵。
根据这些文献,女娲似乎与任城关系密切,因为女娲生于斯、葬于斯。女娲的出处、陵墓和庙都在一个区域,只能说明这一带的女娲信仰很盛。如果按照信史的观点看,女娲有许多陵墓显然是荒诞的。然而,以神话传说和民间信仰的角度,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河南省西华县有一座女娲城。距离西华县城北大约7公里的聂堆镇思都岗村,有女娲阁,阁后有座女娲坟,坟前碑书“女皇娲氏之墓”。据当地人说黄河花园口决堤时,女娲坟被淹。水退后,方圆数百里的群众纷纷赶来运土造坟,并栽下近200亩桃树、松柏。可见,女娲坟的产生完全是女娲信仰所致。
其次,是女娲庙。因陵而设庙,所以娲皇陵附近又有娲皇庙。据明《一统志》记载:
平阳府娲皇庙,在赵城县东五里许,松柏围二丈有奇者百余林。这座娲皇庙显然与赵城附近的女娲陵墓有关。而另一处女娲庙则不知来由,据《九域志》载:晋州有帝女娲庙。
这个记载显得粗略一些,也许撰志者也不知道此庙的来历,但是女娲在此庙是以古帝王的身份享受祭祀之礼的。所以《太平寰宇记》会说:在赵城,故皇朝列祀,亦在赵城。
这说明,赵城是女娲信仰活动比较昌盛的地方,所以才不仅有女娲陵、女娲庙,还有封建王朝官方的祭祀大典。之所以会在山西赵城有如此丰盛的女娲信仰活动,其缘起之故已无法考证。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这种兴盛的女娲信仰,并不能证明女娲神话源头在这里。理由很简单,女娲是神话中的神只,不是信史中真实出现过的人物,所以她不可能有出生地,更不可能有陵墓。因此,女娲神话的源头,只有通过先确认其原初形态,再确认这种形态的起源之后才能加以认定。
由于女娲信仰是全国范围内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所以有关女娲信仰的遗迹分布在全国各地。一般情况下,女娲山遗迹大都与女娲补天有关。根据文献记载,有女娲遗迹的主要在如下几个省份:第一,河北省。据罗泌注《路史·后纪二》记载:太行,一曰皇母山,亦曰女娲山。
太行山为什么被称作“女娲山”,该书没有记载,因为无考。不过宋代的崔伯易在其《感山赋》的小序中解释说:
客有为余言太行之富,其山一名皇母,一名女娲。或云:于此炼石补天。今其上有女娲祠。
原来民间传说女娲在太行山炼石补天,所以太行山被称作女娲山。对此,王伯厚的《地理通释·十道山川考》和《太平寰宇记》中也有记载。这说明女娲信仰在太行山一带影响比较大,所以河北涉县保存着迄今国内规模最大的娲皇宫。
第二,河南省。据清代管竭忠纂修的《开封府志》记载:汜水南十五里,“上有伏羲庙。其西曰白玉岭,有女娲祠。”唐末五代时期杜光庭所撰《录异记》云:
陈州为太昊之墟,东关城内有伏羲女娲庙。……东关外有伏羲墓,以铁锢之,触犯不得,时人谓之翁婆墓。
值得注意的是,河南的女娲遗迹是与伏义并列在一起的,并且还将伏羲墓称为“翁婆墓”,这显然与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的神话有关,而不再是纯粹的女娲神话遗迹了。
然而,清代宋恂修和于大猷编纂的《西华县志》却说:《东野纪闻》云:“陈之长平即女娲补天处。今有女娲城在焉。”《旧志》以为女娲所筑之城。古老相传,其来已久。
这里强调的是女娲补天的神格,显然女娲信仰与女娲神话传说一样,往往抓住女娲的某一项神格。
第三,陕西省。据《路史·后纪二》注引《长安志》云:骊山有女娲治处。
所谓“治处”应该是帝王起居的地方,但骊山为什么会有女娲的治处呢?《长安志》进一步解释道:
蓝田谷次北,有女娲氏谷。三皇旧居之处,即骊山也。然而,它只标明了女娲谷的地理位置,甚至还补充说这里不但是女娲当初活动的地方,而且是三皇的旧居。这显然是没有任何根据的民间传说,只是历史化了的女娲,是被视为女性帝王的女娲。然而,女娲是神话中的神只,不是历史人物,所以这女娲谷和三皇旧居,纯粹是在史官文化的影响之下的民间信仰的产物。正因骊山地区有丰富的女娲信仰,所以女娲的遗迹也在此地存在。
第四,湖北省。据清代出版的《康熙字典》在丑集下女部释“娲”条时云:
女娲山在郧阳竹山县西,相传炼石补天处。
湖北郧阳竹山县的这座山之所以叫“女娲山”,是因为据传女娲曾经在这里炼石补天。显然,是将女娲补天的神格单独发展为女娲信仰而产生的女娲遗迹。然而,在湖北省的另一个地方,古迹和神话传说又不一样了。据杜光庭在《录异记》中云:
房州上庸界,有伏羲、女娲庙,云是抟土为人民之所,古迹在焉。这里的女娲遗迹,是将女娲抟土造人的原初神格与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的神话变体黏合在一起形成的伏羲女娲信仰的混合体。那么这个古迹当然更是无稽之谈了。它只能说明这里曾经流传过女娲、伏羲神话,也存在过对女娲和伏羲的信仰。
第五,江西省。据南朝任昉《述异记》记载:南康郡有君山,高秀重叠,有类台榭,名曰女娲宫。“君山”也许和太上老君有关,但是名曰“女娲宫”,就一定与道教关系密切了,可能正是道人修炼的地方。这已经是女娲神话宗教化的表现了。第六,四川省。据罗泌《路史·后纪二》注引:今蛾眉亦有女娲洞。常球《华阳志》等谓伏羲女娲之所常游。峨眉山的女娲洞,是伏羲、女娲双双结伴而游的地方,这显然是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神话的产物,与女娲的原初神格没有关系。最后,甘肃省。据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卷十七记载:略阳川水又西北流入瓦亭水,瓦亭水又西南,出显亲峡,石岩水注之。
水出北山,山上有女娲祠。……其水南流,注瓦亭水……
可见早在北魏之前,甘肃就有女娲祠。但是,邮道元是在标志瓦亭水与石宕水两条水系交汇的地理位置时,顺便点出了女娲祠所处的地理位置。晋代的略阳即今天的甘肃省秦安县陇城镇,略阳川水即今天流经陇城镇的清水河,瓦亭河也叫陇河,即今天的葫芦河。传说此处是伏羲、女娲成婚的地方,所以叫“显亲峡”,这里曾有女娲祠,说明这里存在过女娲信仰。然而,“显亲峡”和“女娲祠”显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不过相对于写《水经注》的北魏时期,这两个传说已经相当古老,郦道元自然分辨不出了。其实,这段文字并没有表现出将两段神话混在一起的意思,两个有神话传说的地方也不在一处。至于,这个地方是否与女娲神话的源头有关,有待笔者在中编讨论。
(三)现代民间的存活
在现代社会的今天,在民间依然存在着对女娲的信仰,而且是整个女娲信仰发展历史中的一个重要阶段。通过对这些民间信仰现象的分析,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女娲信仰在民间存活的具体状况,而且可以更深人理解女娲神格的实质及其功能和意义,从而进一步加深对女娲原初神格的认识,提高我们确认女娲原初神格的能力,为确认女娲神话的源头提供线索。目前存在女娲信仰的地区很多,限于篇幅,笔者仅选择其中比较有代表性和能够说明问题的三个地区的现代女娲信仰活动,来论证自己的观点。
第一,河南省西华县女娲城的女娲信仰。前文提到的河南省西华县的女娲城。据《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记载:“娲城在西华县西,女娲所都也。”据说,现今西华县聂堆镇思都岗村就是传说中女娲的都城。1981年~1986年间,河南省和周口地区考古队曾通过挖掘考察,在此发现“女祸城遗址”。然而,此城内虽然发现了残存的城墙,城内的陶制水管、炉灰以及鼎、鬲、豆等陶器,但它们都是春秋战国时代的遗存。即使遗址中发现有明代以前刻的“娲”字方砖,也无法证明这里曾经是女娲所治的都城,它只能是女娲信仰的遗迹。
这里的女娲信仰至今相当繁盛。距离西华县城北大约7公里的聂堆镇思都岗村,每年农历正月十二到二十日,都有女娲城庙会。每逢庙会,方圆数百里的群众都会赶来进香。但是在女娲庙里,却同时供着女娘和伏羲。有趣的是,此处的女娲像在伏羲的上方,表明女娲在庙中的地位比伏羲高,这是母系社会女性地位高于男性地位的一个证明。但是女娲、伏羲同受祀于一庙,只能说明此地的女娲神话不是原初形态。不过,这里的女锅的地位比伏羲高,说明这一带的女娲信仰的历史还是比较悠久的。可是’1980年以后集资修建的女娲阁,却又增加了观音菩萨等神像,表现出女锅神话的宗教化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讲述女娲故事的人很少只讲补天或造人,大多将女娲的事迹,甚至身世联成一体,从出世、补天、成亲一直讲到造人、定居以至葬于思都岗。这说明,这里的神话传说具有总结性质,显然不具备神话传说的原初性了。
第二,河北省涉县娲皇宫的女娲信仰。涉县古称沙侯国,夏商时属冀州,汉时才有涉县之名。涉县地处太行山东麓,其境内的唐王山上有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娲皇宫。前文说过,太行山与女娲神话的不解之缘,源自于女娲补天神话。娲皇宫位于涉县西北的唐王山上,西临清漳河,其建筑多系明清时旧格局,1979年以后陆续进行了维修。其始建时间,无明文可考。其中的“三宫殿”中供着天官、地官、水官;“大成殿”内供着千手千眼观音;殿的两厢供有四大天王和弥勒佛,这些现象表明,女娲神话的宗教化倾向十分鲜明。其中的停骖宫,始建于北朝初期。宫中供着三位女神,女娲居中。据当地老百姓说,此宫是女娲娘娘回宫时的歇马处,俗称“歇马殿”。女娲成了娘娘,那皇帝是谁呢?自然是伏羲大帝了。其中的广生宫,俗称“子孙殿”,供奉着广生圣母。登览者于此宫瞻礼,只为求子求孙。这位主宰生育的神只却不叫女娲,但从女娲所具有的始母神格看,“广生圣母”就是女娲神的变体,或者是人们将女娲的主管生育人类的神格从诸种神格中独立出来,并且加以偶像化的结果。从其东面是吕祖殿,供着吕洞宾像可以看出,这种独立化过程,却是女娲神话宗教化的a程,而不是女娲神话的源头。
第三,河南省淮阳市的人祖庙。与涉县娲皇宫不同的是,河南淮阳的人祖庙中,伏羲神处于中心地位。淮阳古称“陈”。据《资治通鉴》和《竹书纪年》记载:帝太昊伏羲氏都于此;因其“以龙纪官”,故又有“龙都”之称。这里祀奉着太昊伏羲氏。城北三里左右许的蔡河北岸,有太昊陵,相传是明太祖朱元璋重建。太昊陵东西原各有三观:东有岳飞、老君、真武;西有女娲、玉皇、三仙。现已毁。这显然也是各种宗教信仰杂糅的地方。
每年农历二月二到三月三,太昊陵内都有庙会,方圆五六百里的群众纷纷赶来朝祖进香。人多的时候,达到几万人。伏羲在淮阳被尊奉为“人祖爷”、“人根之祖”、“斯文鼻祖”,女娲则一般被称作“人祖姑娘”、“女娲姑娘”、“老母娘”等。这里流传着女娲、伏羲兄妹成婚的神话。
在庙会中的妇女占香客中的绝大多数。她们表现得十分活跃,或表演“担经挑”的舞蹈,或唱经宣传人祖事迹、劝人修行。她们在庙会期间百无禁忌,可以唱、跳、哭、笑,过去甚至还可以与陌生男子“野合”,并不被认为是非礼的行为。朝香敬祖者的心理主要是对人祖的感激之心,是为表示孝心的。
淮阳人祖庙会由民间妇女跳的舞蹈“担经挑”,又叫“担花篮”。舞者身着黑色服装,戴五尺黑头纱、下缀二寸长穗。每当舞者以背相向交错而过时,身后长纱便绕在一处,仿佛二龙交尾。据说“担经挑”是从古时的“龙花会”流传下来的,伏羲是大龙、女娲是小龙。据说因为“担经挑”敬奉的是女娲,所以传女不传男。
太昊陵曾经有女娲观,俗称“娃娃殿”,求子者在此祈祷许愿。现在女娲观虽不存,但是依然有不少人对着原基址跪拜祈求。显仁殿东侧台基上,有一小石窟,人称“子孙窑”,据说摸之可得子。这显然是生殖崇拜的遗存。
表面看来,伏羲是太昊陵的主神,当地有关伏羲以及伏羲女娲兄妹婚的神话也比较普遍,女娲独立神话并不丰富。然而,庙会中泥泥狗、担经挑、摸子孙窑等习俗,却都与女娲密切相关,而且表现出生殖崇拜的意向。而太昊陵庙会的时间又与古代祭祀皋楳的时间一致。也许,淮阳人祖庙会的原初形态是“仲春之会”,奉祀的主神是皋楳之神女娲。随着时代的变化,庙会奉祀的主神由女娲到伏羲。这与女娲、伏羲神话演化的历史是基本一致的。
然而,淮阳伏羲陵内,伏义、女娲共同接受祭祀,道教、佛教也杂糅其间。女娲信仰中不但有原初神格,而且夹杂了许多后世的神功与事迹。这一切都表明,这里不可能是女娲神话的源头,而是女娲信仰极其发达的区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