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殴打袁雪翼的事件之后,很久我都没再见过他。人生总是蠢蠢欲动的。周而复始的平静虽然美好,但总能嗅到暴风雨过后残留下来的气息。
我和月影的事,被人们茶余饭后谈论了许久终于失去了兴趣。我那位巨子爸爸被新闻媒体追踪报道了一段时间之后,知名度较以前又提高了很多,听说最近萧氏股票已经跻身国际上市股票五百强。这让我嗤之以鼻,新闻这个东西,你永远无法猜到它给人带来的影响和最后的结果。我不知道父亲大人是如何操纵这一切的一切的,我只知道他非常振振有辞地宣称:“对有人恶意地渲染萧氏家庭纠纷事件,我不想发表任何意见。我的爱妻丘小默,出生的时候就患有严重的心脏衰竭,她的母亲和亲戚,包括为她接生的医生,都可以证明这一点。我非常地爱她,百般的呵护她。根本不允许她生孩子,可还是没有能将她留在我身边。”这个男人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用那样沉重和认真的语气,还拿出白色的手绢来擦拭星点的泪水。我抽着烟,看着屏幕上,我第一次见面的“外婆”和“舅舅”,凄凄切切地哭诉他们的女儿和妹妹是如何的命苦。最后的感觉只剩下无奈。我已故的妈妈被安上了先天性心脏病,亡灵都不能安歇,而我——一个在人世间奔走了二十年的生命突然变成了空气,更不要说我那夭折的弟弟萧何了。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我把遥控狠狠地砸向电视,在酒吧老板的惊呼责骂声中,扬长而去。出去的时候,我听见老板的一句嘀咕:
“喜欢冒充富豪的女儿,又来发什么脾气。下辈子投胎个好爹妈啊。”
我很想回去揍他一顿,可我又没有回去。因为我知道这样没有用,他并没有什么错。如果有错,那个错是我。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个错误。我没有回宿舍,买了一些酒,一个人到我租的房子的楼顶,看着漫天的星星懵懂的月亮不断地喝酒。然后我醉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很轻,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曾经的银行,我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然后我笑了,又哭了。以前我恨我的爸爸,但是我有一个家。尽管我不爱回去,但是我姓着他的姓。而现在呢?我不是萧子城的女儿,我的档案也变成一片空白。我是谁呢?
“下辈子投胎个好爹妈啊!”我的耳边不断地响起这句话,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然后,一切变得模糊。
这个地方很熟悉,黑色的枝干,白色的叶子,一大片层次分明的树林。我光着脚踩在柔和的落叶上面,感觉不到疼痛。月亮不知道在哪里,却有很美好的月光。我抬起头四处寻找月亮,却看见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她的脸并不能看清,可她的声音我却如此熟悉。被静止的风带到耳边,那声叹息,那纤柔的呼唤:
“哎,瑶瑶。”
她是妈妈。我想要追上去,想要告诉她我很想念她,可是刚刚走出去就被落叶绊倒,怎样挣扎都无法站起来。于是那个白色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在树林的尽头,一束红光闪过,很刺眼,于是一切消失不见。
“小姐?小姐?你醒醒!”我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楚抱着我的人的脸。
“小姐,你这样太危险了。而且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你一个人喝了这么多酒怎么敢往郊区走呢?”
我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很痛,但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吧。很好听的声音。他把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肩膀上,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我都没有拒绝,只是很柔顺地听任他把我抱起来。他一定是个高大的男子,因为他的臂膀很有力,能这么轻松地把一个一米七几的女孩子抱起来。我不想管他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这一刻我非常非常的冷,非常非常的疲惫。好人又怎么样,坏人又怎么样?我这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再坏又能怎样呢。
男子抱着我一直地走,然后约莫十分钟,到了一辆轿车的边上。他按动了手里开车门的遥控,车发出了刺耳的“比由比由”的叫声。之后,他将我安放在后座上,自己去了前座。
这段过程中我一直都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地。车里很温暖,没有烟味。
“你很喜欢水木年华?”
我不说话。
“呵呵,你一定很累了。居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一直跟在你的后面,怎么按喇叭你都不理。”他摁亮了前座的照明灯,偏过头在CD盒里,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挑拣着里面的CD。从我的角度仍然不能看到他的正脸,但是他蓬松的头发和挺拔的鼻子,让我很有好感。
“爵士音乐喜欢吗?”
“你是谁?你为什么跟着我?”
他挑选CD的手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有回头:“肯说话了?好事情。你是噬城大学的学生,在绿妖酒吧兼职歌手。前段时间的萧氏家族纠纷里的女主角。喜欢弹着吉他唱水木年华,但是并没有抓住水木歌曲的精髓。因为你的声音里没有情感,只有困惑和绝望。”
我的目光冷冷地刺向他的脊髓:“你是可恶的花边新闻记者吧?香港那边称呼你们这样的人为狗仔。”
“呵呵,随便你怎么说。有的人天天见面也未必会记得,但是我不是狗,我跟你一样,是个音乐爱好者。躺好了,我要加速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把他的脸扳转过来,看清楚他。但是我又没有,因为我真的累了。于是我在慵懒沉闷的音乐里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