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除了季笙之外的几人才发现,丁理投在地上的影子竟然是墨一般的漆黑。
更让人惊讶的是,地上的这个影子与丁理的身形完全不同,丁理瘦瘦高高,影子胖胖乎乎,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影子硬生生加在丁理身上一样。
丁理原本在地上的影子一分为二,一道普普通通,是真实的影子,而一团墨一样影子渐渐分离出来,缓缓蠕动,慢慢幻化出颜色,有了五官。
转眼之间,一个“变得臃肿之后”的丁理就站在了几人面前。
季笙心中默默念着两个名字。
五属之外的操影虫与潜影虫。
潜影是可以将整个人化作纸片一样的影子藏身暗处,用以躲避危险。
因为一般人的视线、或者说关注点根本不会放在影子上,所以影子也就成为了一个视线上的盲点。而且潜影可以无视使用者的体型,将其完全转化成一个没有体积的存在,十分方便。
另外一只操影虫,则是可以通过控制一个物体或者生物的影子,间接地控制影子的主体,如同提线木偶一样,通过肉眼难以发现的丝线,呈现出一个生灵活现的模样。
正常来说,潜影与操影多会分开来用,一是因为这两种虫十分稀少,许多人就算是想要入手也根本没有途径。二来则是因为很少人会想到这样一个二虫叠加使用的方法,可以时时刻刻用虫将自己保护起来。
季笙打量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发胖后的丁理,心说这家伙得多怕死啊。
胖乎乎的丁理莫名带着些和善的感觉,但这也只是感觉,季笙自问完全不会被他的表面所迷惑。
“挺厉害的,竟然能发现我的伪装,”胖丁理呵呵笑了一声,“我该夸你们一句,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能发现我的本体的,你们还是第一个。”
虽然是夸人,但是我可不会因为这个明显是自夸的夸奖而骄傲……季笙默默说了一句。
苏似不屑的“切”了一声,别过脸去。
丁理打量了几人一番,正准备吹嘘一番,却看到几个小辈的目光都集中在一旁瘦身后的“自己”身上,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虫师里通过贡献得来的,一具可以完全模拟使用者的东西,据说是一个人触碰了禁忌而死掉后剩下的‘拟态’虫,多的我也不清楚,但是用起来十分方便。”
“厉害吧,你们多跟我学习,保准你们能学到很多。”
“为什么会瘦一些?”花山衣问道。
“这个……”胖丁理额头上马上沁出汗水,露出些尴尬,“当时用的时候,我还很苗条,后来嘛……”
众人:“……”
跟后辈们显摆完了的丁理看上去神清气爽,重新化作一团黑影融合到一旁“苗条丁理”的影子里。
“瘦丁理”揉揉自己的脸,稍微适应了一下,对几人摆摆手,“走了,你们得到什么新情报,记得告诉我。”
“前辈你去哪儿?”那月有些疑问,不是说好了一起等村长来了解情况吗?
“我接着去找东西。原本我来到这里确实是因为委托的原因,可是来了才发现,太危险了。而且寨子里的祠堂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去调查的,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帮助寨子里的人排除周围潜在的危险,顺便找我的东西。”
说着人就走出去了,临到院门,又回头说了一句,“有新情报记得告诉我,我每晚都会回来。”
然后留下四个人呆立在风中,独自离去。
“这是个傻逼吧……”苏似半天挤出来一句,“真是自以为是啊,你说他哪儿来的自信。”
季笙摇了摇头,心说丁理确实是个怪人,但是你骂人家傻逼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也不是不能说,但是你不能说……季笙心里嘿嘿笑着。
“这委托还能退吗?”转念一想,他小声问了句。
很明显,这个实力看上去非同小可但是异常胆小的前辈靠不住,本以为可以精诚合作结果莫名其妙地泡汤了。
而且丁理说的那句“太危险了”一直萦绕在季笙脑海当中,除去丁理对“危险”二字的夸大理解因素不谈,季笙仍然觉得这次的委托还是小心为上比较好。
那月低声“嗯”了一阵儿,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
季笙知道,这次的委托是那月想接的,按照那月那个锄头一样倔的脾气,恐怕不查出些什么来,他是不会走了。
这时候两个小孩儿又跑了回来,后面跟着个魁梧的中年人。
中年人面相普通,但是从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厚实沉稳的感觉,让人异常安心。
很明显,这就是带着近千人口在谷里平安扎根下来的村长。
中年人见到几人,先是拱手微微行礼,然后将两个依依不舍的小孩子打发走,这才领着一路进了屋里。
村长早已从小孩子那里知道了两人的身份,现在坐在桌前,面色沉重,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就麻烦您先跟我们说一下情况吧,因为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与这里的实际情况好像对不上。”那月单刀直入道。
“嗯,”村长回想了一下,脸上的沉重又添了几分,“寨子里有个传统,半年一次,一次两个人,要去谷里的祠堂上供,可上供的人从没回来过,听村里的长辈说,这是祖先的庇佑。”
“但是谁信啊。”
季笙一听,就知道村长是如何想的了。
“既然不是盲目地听信,人还有理智,就可以与之合作。”季笙心想。
“上次是两个孩子的爹娘,其实也是我的同胞弟弟和弟妹,本来不该轮到他们,但因为两个孩子还太小,根本不到可以上供的年纪,这才换成了他们。”
说到这里,村长轻轻吸了口气,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晶莹。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季笙看着村长的样子,心里跟着泛起一股酸楚。
“不够年纪?”
苏似嗯了一声,“这很奇怪啊,上供的人必须够年纪?什么年纪,足够的血肉和生气?还是说别的?我猜猜啊,是不是必须年富力强的,不是老人也不能是小孩儿?”
“你们这地方对上供的人还有筛选标准,是谁制定的?去问问八成就可以知道些什么。”
季笙一愣,确实,这件事是他没有想到的。
村长叹了口气,“村里有长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算上我一共十个,每到大事都是十个人凑到一起拿主意,所以这件事,即使我是村长,也没有决定的权力。”
也就是默认了苏似刚刚的话?
季笙不动声色,注意到这么一个细节。
“那你看看啊,”苏似撸撸袖子示意几人看桌子,“半年一次,一次两人,那一年就是少四个人,你们这里一共才多少人,要补上每年少四个壮年劳力的窟窿,剩下的要使劲生才行吧,就算一年一个,可是生孩子这事儿也得有小伙伴不是吗?”
“你以为是牲口吗,一年一个,人家不用休息啊。”季笙觉得苏似有些失礼,小声在他耳边提醒。
村长没说话,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似在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儿上是个毛躁的性子,正想说什么,就被季笙用眼神制止住了。
“那跟我们说说具体一点的吧,比如那个祠堂,还有声音。”
村长整理整理情绪,“哦,那个祠堂啊,就是有一个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石头,只有上供的人可以触碰。我去远远的看过,在山谷深处的一道天然石洞里,平常被人守着,不到上供时间是进不去的,连我们十个人也是一样。”
“但是没听过什么声音啊?”村长疑惑道。
“这么说那些无形中留下的生活痕迹,还有石头产生的紫色烟雾,还有听到雷声便会失聪,这些都是假的是吗?”那月问道。
“嗯?还有这事儿吗?应该是没有的,对没有的。”村长道。
看着村长自然的样子,季笙猜测他应该没有说谎,那问题就来了。
既然寨子里并没有这些问题,那这些写在委托上的问题都是哪儿来的呢?
季笙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村长听后沉默了半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就没办法了……季笙叹了口气。
委托上的信息和现实中并不一样,那就说明委托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依照正常的思维,是不会有人接这样的委托的,因为存在未知危险的可能性太大了。
“怪不得那个丁理来了却不接了。”季笙暗自嘀咕。
见到几个年轻虫师的表情,村长也能猜出些什么来,起身对几人又拱了拱手,有些无奈地笑道:“这……也不难为诸位,毕竟是我们自己没有处理好,不管怎样,诸位远道而来,就暂且在这里安心住一晚,好好休息,算是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了。”
随后就告辞离去,留下一屋子充满疑惑的人。
转眼就到了晚上。
明月高悬,虫鸣四起,谷里一到晚上就升起一阵蒙蒙的雾气,被皎洁的月光一照,处处散发着一种静谧的美。
生活在谷里的人到了晚上就开始休息了,丁理回来的时候,站在院子里对几人远远看了一眼,露出个让人迷惑的微笑,随即回了屋子,没有再出门。
两个小孩儿过来送饭,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并未离去,看样子是一心想着这几个神仙一样的虫师能帮着找回爹娘。
接触正经虫师工作甚少的花山衣对这些事儿插不上手,照顾到那月的心情,也没说什么,吃过饭就独自去熟悉刚到手的冰冻虫了,看样子进展不错。
苏似吃了很多,似乎对这里的食物很感兴趣的样子,吃得肚子圆滚滚的,为了消食出去溜达了半天,这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愁眉苦脸的那月和季笙。
“要我说老大,你们这就是自己骗自己,明摆着的问题,你们偏偏不去看,这不就是自找麻烦吗?”
“你什么意思?”季笙好奇。
苏似顶着肚子慢慢坐下,长舒了一口气,“那个村长没问题吧,那就是别的原因了。你们看啊,第一,情报对不上,第二,上供的传统很奇怪,第三,有人失踪却没人管。”
苏似挑挑眉毛,见两人还是不明白,于是接着说。
“需要活人,还必须壮年,打着去上供的名号再也没有回来,一过就这么些年,还用一些个方法手段打掩护。与其说是上供,不如说是……”
“……献祭?”
季笙脱口而出,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凉。
“有可能,可能性还不小。”苏似点点头,“太像了,手段太拙劣,我都懒得戳破,老大你和那月这是灯下黑知不知道?”
不等季笙说什么,两个小孩儿里面的姐姐突然从凳子上跳下来,“你们要去祠堂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话音落毕,屋里一片寂静。
几人对视一眼,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花山衣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一只手扶在季笙肩膀上,微微颤抖。
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现在所有的疑惑和问题都指向那个神秘的祠堂,去了有很大的几率会发现一些有参考价值的东西。
季笙纠结无比。
“老大。”
“干嘛?”季笙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苏似淡淡道。
“不,你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