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心中一惊,“前辈您什么意思?”
穆螺言语之间,带着一股诀别的语气,似乎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意味着永别。
“字面意思,你觉得像我这样一个悲哀的人,怎么可能被允许再度回到这个世间?”穆螺表情淡淡,丝毫看不出他嘴里所说的悲哀。
“您不是从水镜里挣脱出来了吗?出来了不就没事了吗?就像我一样。”季笙眼神里流露出着急的情绪,连语速都不自觉变得快了起来。
“失落之地,哪儿有那么简单就能逃出来的。”
“失落之地?!”苏似和那月同时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季笙。
穆螺摆摆手,示意几人不要打岔听自己说下去,“虽说我在那边度过了无数的光阴,可是真真正正活过的年头,恐怕比你们也多不了几年,后面那些,不过是走马观花,一睡千年,连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活着。”
“还是这边好啊,有色彩,有冒险,有故事,有朋友,有敌人,也有爱人……”
穆螺再次张开怀抱面对天空,暴雨停止后,浓密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弯莹白的月牙,正向大地倾泻着皎洁的月光。
几人都没有动弹,各自沉默着看着穆螺的背影。
“真是自由啊……呵呵呵,我强行穿越,一定会被失落之地的降下惩罚的,说不定就是我难以接受的反噬……”
“可是您不会死啊!”季笙突然带着哭腔喊出一句。他受不了眼下的氛围,感觉穆螺像是在跟自己道别一样。
穆螺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不会死,但也不算活着,刚刚看到了你们,我才想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所以我打算重新来过。”
从穆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金光越来越浓郁,同时整个人也越来越虚幻,似乎随时都会被这个金光吞噬一般。
季笙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他现在才知道,从刚刚穆螺第一次打破水镜伸出一只手给自己灌输源气的时候,结果就已经无法更改了。
“你叫什么?”穆螺扭头,带着淡淡的微笑看向那月。
“我吗?”那月有些紧张,束手束脚地回道,“我叫东方那月,东方那一轮明月。”
“东方那一轮明月?呵呵,有意思,我跟季笙之前一直在里面看着,你似乎体质很特殊。”
“是的,一只三足恙自己过来强行成了我的本源虫,所以……”那月低着头,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穆螺愣了一瞬,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放肆的笑声在静谧的夜晚远远传开,连天空中都在久久回荡着。
“怪不得,受到的伤害转眼间就可以转化为体力,一个季笙,一个你,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有意思,就算是放在我那个时候,应该也能从无数虫师里脱颖而出吧。”
穆螺沉吟片刻,突然伸手一指,一道金光从他身上剥离开,颤颤巍巍地飞向那月,在那月的胸口处一闪而入。
“我把这剩下的最后一点干净的不死性托付给你,至于你之后会遇到什么,那就完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不关我的事啊。对了,最后给你提个醒,如果能有机会升到六足的时候,有虫再过来找你强行化为本源虫,记得不要用嘴生吞。”
那月眨眨眼,一脸茫然,但季笙却从穆螺的玩笑话中,听出来一股悲伤的意味。
随着那一道金色光芒没入身体,那月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听这个眼睛中散发着笑意的前辈说话,这所谓的什么“不死性”似乎也并不是什么恶意。
知道这是长辈的赠与,那月拱手再次行了一礼。
穆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视线横移,落到了花山衣身上。
红裙姑娘兴奋异常,眼睛中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像是把夜幕上闪亮的星星摘下了放进了眼眶。
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浑身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显然就不是一般的虫师,而且刚刚他随口对那月说的什么不死性,虽然听不懂,但好像也是非常厉害的样子。
于是她充满期待地看着穆螺,等这个季笙口中的前辈对自己也说些什么。
穆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点头,“小子眼光不错。”
众人:“……”
“这家伙谁啊?”苏似看样子不认识穆螺这个人,刚刚从烂泥里把脑袋拔出来,这会儿还在全神贯注地清理耳朵呢,于是偷偷拽了拽那月的袖子问。
“额……我也不知道,不过季笙认识,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那月啊,什么叫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别是个淫.棍才好,你看他看花老大的眼神,啧啧啧,五十年陈的老淫.棍也不过如此了。”苏似唏嘘。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老实的那月刚刚准备张口,结果就被苏似一把整个捂住,在一边发出弱小无助的呜呜声。
接着两个人便扭作了一团。
花山衣先是愣了片刻,忽然脸色一沉,声音也跟着一沉,“您说什么……”
“呵呵呵,小丫头是在等着呢,觉得我刚刚给了黄衣小子一点不死性,自己也能分点东西?不用,你该缺的不该缺的都不缺,也不需要外界给你助力,就现在这样子按部就班地修炼,足够。”
“说不定很快就能获得你的三足本源虫呢。”穆螺说完了冲花山衣挤挤眼,丝毫不管整个人已经懵掉了的花山衣,把目光接着投向了苏似。
苏似这会儿正在跟那月四手互搏呢,忽然发现这个来历什么的人看向自己,浑身不自在地扭了几扭,皱眉道:“干嘛,别随便看我啊,我可是正经人。”
“般之?好久不见?”穆螺试探着问。
“扳指?从我身上能搜出个扳指来我把头卖给你,什么人呢,碰瓷也得看看对象啊,我这身上干干净净的。再说,就算是真有扳指也不能给你啊,还好久不见,怎么,你俩是互相认识啊,你跟它说句话它是能回答你还是怎么着。”
苏似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了半天,穆螺就一直在旁边这么看,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结果最后把苏似给看毛了,大袖一挥正要发作,结果听穆螺嘴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傻逼。”
气焰腾起一发不可收拾的苏似听到这两个字,忽然安静下来了,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团成一团舔着自己的爪子。
“同道中人?”苏似挑眉问道。
“俞远,秋白霜。”穆螺不管他,自顾自说了两个名字。
“季笙,花山衣。”
“穆螺。”穆螺接着道。
“苏似。”苏似接着回答道。
一旁那月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最后小声说了一句,“东方那月。”
场面一下子冷静下来,还带着些许的尴尬,那月左瞅右瞅,忽然发现所有人同时扭头看向自己,于是咕咚咽了口口水,“你们不是在自报家门吗?”
“那月啊……”苏似无奈地长叹一声,“一边休息去啊,刚刚累着了,这边弄完过去找你。”
把那月推开几步,接着他转过来,对穆螺说:“有事儿没事儿?我真是闲的在这儿陪你念人名玩儿。”
穆螺呵呵一笑,对苏似摆了摆手,最后才转过去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季笙。
面对着眼眶泛红整个人已经虚脱下去的季笙,穆螺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全身上下摸了摸,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这才有些歉意道:“没东西送你了。”
季笙喉头滚动许久,最后化作一声沉闷的呜咽,堵在嗓子里。
两人面对面久久无言,最后穆螺笑了笑,就像两人在失落之地初见的时候一样。
“走了。”
在季笙已经被泪水模糊掉的视线中,穆螺整个人化作点点流萤,摇晃着倒飞天际,仿佛一道流淌的金色长河,挂着晴朗的夜空中,去往不知名的远方。
金色长河倒悬天际,映出一片璀璨的星光,照亮了大地。
从看不清何处的空中传来穆螺的声音。
“小子,我一生悲哀无比,可没想到到头还能选择自己的归宿,已经很满意了。刚刚我也没说假话,认识你真的很高兴,没什么能送你的,想想还是送你句话吧。”
“好好活着。”
不再像之前一样带着些调侃的话音在天际回荡,穆螺说完这句话,浩荡耀眼的金色长河忽然消失。
几人只觉着好像出现幻觉一样,抬起头,仍是浩瀚的星空,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天地之间,再无穆螺留下的半点痕迹。
这一刻季笙泪水决堤,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涌出眼眶,穆螺和先生的身影这一刻在他心中重合在了一起,一种失去了挚爱亲人的疼痛在心中蔓延开。
心脏好像塌了一块儿。
季笙无声地大哭起来,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身体自行做出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季笙心脏的位置再度出现闪烁的金属色,只是比前一次,多了一点蒙蒙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