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8月8日,中国北京,下午6点,苏一走进了国家体育场鸟巢。
在7月14日17时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门票转让截止时间前,苏一成功地通过网络以数倍价钱转购到了一张奥运会开幕式B类门票。虽然价格不菲,但用来圆她和钟国昔日无比期冀向往的那个梦,无论多贵她都感觉值得。
7日上午她就飞到了北京,奥运前夕的北京城处处充满着浓厚的奥运氛围。
宽敞平坦的马路两旁,路灯全部挂上了奥运旗帜,沿途店铺都高悬国旗,奥运主题广告牌和奥运宣传条幅随处可见 。奥运志愿者服务站遍布街头,无数身穿统一服装的年轻志愿者们,用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热情亲切地欢迎着一拨又一拨来自五大洲七大洋的客人们。《北京欢迎你》的美妙歌声,唱彻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是北京街头无数张欢迎笑脸的最好背景音乐。
迎接另一个晨曦,带来全新空气。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拥抱过就有了默契,你会爱上这里。不管远近都是客人,请不用客气,相约好了在一起,我们欢迎你。
……
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流动中的魅力充满着朝气。
北京欢迎你,在太阳下分享呼吸,在黄土地刷新成绩。
……
北京欢迎你,像音乐感动你,让我们都加油去超越自己。
北京欢迎你,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
北京欢迎你——Wel come to Beijing,苏一在歌曲优美动听的旋律中不知不觉眼眶潮湿:钟国,我来到北京了——相约好了在一起,为什么你却不能来欢迎我?如果你还在该多好哇!
离开机场后,苏一在徐文亮的带领下走遍了钟国昔日生活过的地方。
他求学四年的母校;他工作过的两个建筑事务所;他租住了三年的小公寓——那里已经短期租借给了一位外籍奥运志愿者。事先徐文亮联系了房东说她想去看看,房东又征求了那位外籍志愿者的意见,年轻的金发女孩得知了大概原因后满口答应,约好时间亲自等着苏一过来,给予她一份来自基督教徒的安慰:“亲爱的,请不要太难过。你相信吗?是上帝把他召唤走了,上帝让他心爱的孩子回到了天堂,你们终有一天会在那里重逢。”
苏一含着泪点头,她愿意相信这句无比温暖美好的话。
西直门的南大街,是苏一特意要求徐文亮带她去的地方,钟国曾在这里不顾一切地追回了他被窃的手机,一个已经过时落伍的旧款手机,根本不值几个钱了,只因里面录着她为他唱的生日歌,所以被他那般视若珍宝般地爱惜着。
双脚一踏上西直门南大街的马路,她就情不自禁地想流泪。沿着从前钟国跑过的地方她慢慢前行,车声人流,在她身边涌动如潮。时近黄昏,矢车菊般的蓝色天空渐渐转为蔷薇紫,夕阳隐在林立的高楼背后,斜铺下一道道淡金的余晖。
黄昏有着令人伤感的美,落日大而圆而红,却即将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一如生命中,那些美好无比却难以把握的人与事。
走着走着,她终是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北京——和都江堰一样,是一座能令苏一为之柔肠百结、泪落如雨的城市。一切一切,只缘于那个如斯深爱过的人。
徐文亮陪着苏一走了整整一天,然后再送她去他一早预定好的酒店。她再三道谢与致歉:“真是不好意思,明天你就要做新郎,今天还让你陪着我四处走。”
徐文亮大学苦追叶珂四年,最后一个学期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更是到了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候。他和叶珂的婚期就订在明天——8月8日的奥运婚礼。
2008年8月8日,这一天据说在全球引爆结婚潮,不仅仅是国内,国外也有不少年轻情侣们特意挑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举行婚礼。而这一天不仅是结婚高峰日,还是不少小宝宝的出生高峰日。许素杰的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她之前曾对苏一半真半假地笑道,如果8日这天还不发作她就晚上8时去做剖腹产,生个最名符其实的奥运宝宝。
“你别跟我这么客气,钟国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他最爱的人,你到北京来了,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接待你。叶珂本来也想见见你,但是怕你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她就不来了。”
徐文亮邀请苏一参加他和叶珂的婚礼,她婉言谢绝。她现在的心情不适宜参加婚礼,尤其是他们这个奥运婚礼。原本她与钟国有过同样美好的计划,但是命运海滩搁浅了他们的梦之舟。她的沉舟侧畔,却大有旁人的千帆过。那些幸运的人儿呀!等到了爱情之花结出甜美的果实。她何其羡慕,她又何其嫉妒……
8月8日——这个全世界共同瞩目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凌晨4点,苏一就起来去天安门广场等着看升国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在首都观瞻一场无比庄严神圣的升国旗仪式。
这天的北京城醒得很早,天安门广场已经挤满了前来观看升国旗的人。很多人在脸上、胸前贴着国旗贴纸,或是额头上绑着“中国加油、祝福北京”的红丝带。无数普通的中国人不约而同用共同的方式热情迎接这特别一天的到来。
苏一也买了两面小国旗贴纸贴在胸口,其中一张代表钟国而贴。
上午9点后,她给徐文亮发了一个祝福短信。短信发送不久后,她又接到许素杰的报喜电话,凌晨时分她阵痛发作,夜里3点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母子平安。
徐文亮的结缡之喜,以及许素杰的添丁之喜,苏一都衷心为他们感到高兴。但是高兴之余,她心里有一丝绵长细密的疼痛,如蛛儿结网般迅速在身部内部扩散。
生命生生不息,有人来,有人走,生与死的轮回是如日升月落般自然规律。可是,为什么有人却走得那么早呢?
中午12时开始,鸟巢附近的各大街道全部实行严格的交通管制。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下午2点半,苏一乘坐奥运专线车抵达鸟巢主会场外。一字排开的几个安检大棚前已经是人山人海,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汉语、英语、法语……各种肤色、各种语言都因为北京奥运汇聚在一起,不愧奥林匹克运动会“全人类盛会”的美誉。
4点钟安检开始,苏一通过安检后进入了奥林匹克公园。鸟巢和水立方这两座奠基之初都曾让她关注过的宏大建筑,终于以无与伦比的完美形象矗立在她眼前。
当年这两座大型体育场馆开工奠基那天,钟国特意借了相机赶来拍照,至今这些相片还保存在他QQ空间的相册中。时光流逝,转眼已是经年,如今的鸟巢和水立方已如“杨家有女初长成”,惊艳亮相在全世界的目光中。
在这两处场馆前,她感慨万千地停留了良久,特意拍了很多照片。
在奥林匹克公园四处参观拍照后,傍晚6点,苏一走进了国家体育场——鸟巢。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虽然开幕式正式开始要等到晚上8点整,但场馆里已经座无虚席,观众们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前进场。满场熙熙攘攘万头攒动,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人们,跨越千山万水而来,汇聚成鸟巢主会场中这片浩瀚无比的人海。
乌巢主会场中那份雄伟恢宏的气势,那种激动人心的气氛,让场内数万名观众都心潮澎湃得不能自已,观众席上时不时齐声爆出一阵阵“中国加油、奥运加油”之类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场馆。
苏一也舞动着手执小国旗一起高声呐喊,她喊得格外投入格外大声,因为她不但代表自己,同时还代表着钟国。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鸟巢这座容纳着近十万人的巨型体育场内,有人正在茫茫人海中徒劳地寻找着她。
得知苏一8月一定要去北京的决心后,同样在网络上转购到一张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程实也于8月7日当天抵达北京。
他想再赌一次天意,同赴一场奥林匹克盛会,有没有可能会在北京偶遇苏一?如果有,那么证明他和她还是有缘的——无论是缘还是劫,他都要继续坚持下去。
如此,他来到了北京,来与莫测的天意赌上一局。感情该何去何从?就看他能不能在北京8月的盛世街头,或是观者如堵的鸟巢场内,蓦然发现那张铭记于心的熟悉容颜。
7日的北京街头,他白白地走了一整天,也没有遇上她。北京实在太大太大,如一座钢筋水泥的森林,能轻易令人迷途。纵然明知与她同处一城,想要不期而遇却是一件概率极低的事。
这一天,天意没有眷顾他,他寄希望于次日的鸟巢。可是,自奥运地铁专列一出站,安检入口前的人山人海就让他整颗心陡然一沉。进入奥林匹克公园有好几处安检口,每处安检口有数个安检大棚,每个安检大棚里又有数个安检通道,每个安检通道前都排着长长数百米的人龙队伍。他要如何在一条条的人龙中遇见他想见的她?太难太难。
而进入鸟巢后,他的心更深地沉下去。鸟巢比他想像中还要大得多,偌大的体育场内是一片汪洋的人潮人海,观众席上密密麻麻坐满的人像无数蚂蚁,离得远的座席区域根本连人的面目都看不清。尽管他不死心地拿着望远镜四处看了又看,但想从这片浩瀚人海找出一个人,无异于想在大海中打捞一枚针,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对着满场熙熙攘攘万头攒动的情形,程实怔怔发呆。明知苏一就在这里,却如同滴水归海般,她隐于茫茫人海中,难分难辨难寻觅。这是天意不动声色给出的答案吗?追寻她千山万水,找寻她茫茫人海,然而,一切都是枉然?!
低下头,他看着自己戴在腕上的手表。这只手表还是当年苏一订制的,做好后他一直没戴过。起初是因为在学校不方便戴,后来苏一和钟国分手了,怕同一家表店订制的手表会勾起她不愉快的记忆,他也就一直细心地收藏着不戴它。那天早晨在成都,他看着苏一又进了那家钟表店逗留良久,他能猜到她进去干什么。回到温州后,也把那块收藏多年的手表找出来戴上手腕——虽然她已经离开了他,但表盘上她明媚的笑颜,依然停留在他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
可能是他一直凝视着自己腕表的缘故,坐在他左边的一个黑人青年下意识地也瞥了一眼,友善地用英语跟他交谈起来:“是你女朋友的照片吗?她真可爱,像个天使。”
他勉强一笑:“谢谢,不过这个天使已经不属于我了。”
黑人青年有所误会:“她已经重新属于上帝了?哦,对不起,我很抱歉。”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看起来非常难过。”
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程实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对,我非常难过。我很爱她,而且爱了很多年,曾经有一度我几乎都快要得到属于我的幸福了,可是最终还是失去。这让我沮丧极了痛苦极了。”
黑人青年拍拍他的肩:“亲爱的朋友,请不要感到沮丧和痛苦。我们现在可是坐在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体育场,知道奥林匹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顾拜旦的名言‘是参与而不是取胜’。生活的本质也一样,重在参与,胜利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奋斗。无论如何,你曾经为了你的爱情奋斗过,那个过程才是最值得享受的。你绝对不会为此感到后悔,我说的对吗朋友?”
“当然,我绝对不会后悔。无论如何,我曾经和我心爱的人有过短暂的幸福时光。”
“这就足够了,不要抱怨上帝没有给你完美的结果,而是应该感谢上帝曾经给过你幸福快乐的时光。再说,我的朋友,你也还是可以继续你的奋斗过程啊!”
“继续奋斗?”程实一怔,和天意赌的那局,他可是已经输了。
黑人青年微笑:“人生这场奥林匹克,你还没有下场出局呢,为什么不继续参与?去奋力争取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呢?”
有如醍醐灌顶,程实整个人整颗心都清明无比。对,人生也如同一场奥林匹克,爱情是其中的一项漫长赛事——强调重在参与,也强调永不轻言放弃。因为只有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争取去奋斗去拼搏过了,生命才不会留有遗憾。
再次低头看着腕表里的笑颜时,程实眼中原本的沮丧痛苦换成了坚定不移。让天意见鬼去吧!他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不仅仅为自己,也还要为钟国。那年在北京,钟国可是已经把苏一托附给了他,他希望他能代替他给她一份完整的幸福,他怎么可以有负所托呢?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万众瞩目的2008年8月8日晚上8时——这个特定的历史时刻终于渐渐走近了。在它来临之前,开场的倒计时以气势磅薄的方式拉开了迎接奥运的序幕。不同于历届奥运会开幕式倒计时的超大电子屏幕显示,北京奥运会的倒计时方式别出心裁。将中国古老的打击乐器“缶”装上灯管,排列成两个巨大的矩形方阵,由2008名击缶演员表演击缶,以部分缶的闪光灯管闪烁出倒计时数字。
奥运会开幕式将至未至的前一刻,是最最激动人心的时分,更遑论还以这样独特的方式来演绎倒计时。灯光数字和着震撼人心的击缶声眩目闪现,光波的律动无比形象地诠释了光阴的迢递。全场观众的情绪立即被调动起来,一起热烈地跟着闪烁的灯光数字齐声高呼:“六十、五十、四十……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万众一心的齐呼声,8点整到来了,第29届奥运会到来了。它是以看得见的脚步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29个“焰火大脚印”象征着29届奥运会,象征着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迈开巨大的脚步,沿着北京城中轴线一步一步地走进鸟巢。
当第29个脚印到达鸟巢上空时,绚丽烟火绽开满天火树银花。无数花雨如万千流星闪落,落入场馆内的表演场地时,刹那间汇聚成璀璨闪亮的奥运五环,由美丽飘逸的飞天仙女引领着徐徐升起在北京的夜空中。
如此梦幻瑰丽的一幕,整个鸟巢沸腾了,数万名观众们齐齐爆发的掌声与欢呼声雷鸣般响彻全场。
在持续不断的热烈掌声与欢呼声中,苏一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钟国的笑脸,噙着泪微笑:钟国,你看到了吗?北京奥运会终于来了,我们一起看开幕式吧——我陪你、你陪我。
与此同时,另一处人潮人海般的观众席中,程实也看向腕上的手表:苏一,开幕式正式开始了,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在鸟巢现场观看。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在哪个位置,但我知道你也在这里,这就足够了——无论如何,我们同在一起。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