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穷达走下楼梯,噶朵赶紧把门插上,走过去抱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假意生气,推了他一下,噶朵抱得更紧,他那大嘴巴往她擦着口红的小嘴上狂吻。那女人坐在他的身上,用她涂着红指甲的纤细小手,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声说:
"你不怕让他看见?活佛是全智全能的啊!"说完又咯咯地笑。
"他知道个屁?我俩的事,他就像在糌粑口袋里。我的宝贝,你什么时候到我那里去?"噶朵贴着她的耳朵问,又贪婪地亲了一下。
听见楼梯响,那个女人说:"快!快放开!"噶朵又亲了一下,才放开她。那个女人的屁股上像安有弹簧一样,"腾"地跳起来,走到梳妆台前,背对着门,熟练地重新擦了口红,又捋了捋头发。噶朵轻轻把门闩拉开,然后赶紧走到窗口,背着手往外看。那个小喇嘛又走进来,小声说:
"代本拉,佛爷请您。"
"知道了。"噶朵走到桌子跟前,举起酒杯,见小喇嘛退出去了,他赶紧放下酒杯,伸过手,掐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屁股,那女人转过身,举起手,伸开巴掌,噶朵赶紧把脸伸过去,好像在说:"打吧!"那女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对洁白的牙齿,在噶朵脸上摸了一下,又拧了一下他的大嘴巴。噶朵也伸手掐了一下她涂着胭脂的脸,然后走下楼去。
噶朵见了巴穷,劈头就问:"旺扎为什么不来?"
"罗珠找他开会,根本走不开,他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又是一个逃亡的农奴。"噶朵仇视地说。
巴穷说:"这个人跟边巴不一样,更难对付,已经当了共产党的大官。"
穷达咬着牙说:"只怪藏军那年没有把他们统统杀光,才留下这么个祸根。"
噶朵向巴穷询问了最近的情况,然后说:"你告诉旺扎,这个会不能让他们开好!要把汉人在这里拖住,噶厦说能多拖一天也是好的。"
巴穷说:"宗本现在有点儿害怕。"
噶朵把手一甩:"真是胆小鬼。"
巴穷附和着说:"他是个老狐狸,前后左右都得想好了才干,一点儿亏也不肯吃。他常爱引用这么一句谚语:黄鸭在湖里飞翔,既要看到上面,也要看到下面;麋鹿在山上吃草,既要看到左边,又要看到右边。"
噶朵气愤地说:"这样左顾右盼,驱汉独立的大业怎么能成功!"他对巴穷说:"栋梁之材,不能烂在树皮里面。你好好干吧,像你这样有才干的人,不能永远在他手下当个小小的秘书。"
巴穷立即把腰弯得像弓似的,吐着舌头说:"请代本多多栽培,还请您在噶厦那里美言几句。"巴穷自以为很有才干,不满意现在这个职位,他千方百计想高升一步。噶朵到这里以后,看到了这一点,极力拉拢他,一再给他封官许愿,满足他在这方面的欲望。巴穷也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想借助噶朵的势力飞黄腾达。同时他又是个聪明人,能面对现实,知道噶朵的许愿不是绝对可靠,要在扎青宗掌握一些权势,搞点儿地盘,现在还非靠旺扎不可。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既想得到噶朵的赏识,又不想失去旺扎的信任。
噶朵又问:"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巴穷得意地说:"最近我一直在抓紧搞,得到不少大米,在米包里装进了许多马粪。"
噶朵满意地说:"那好啊!让汉兵在雪地上吃马粪去吧!"他又说,"喂,还有一件事,你给我找几个可靠的人,让他们参加运输队。"
巴穷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他知道噶朵最恨运输队,过去他千方百计反对组织运输队,现在运输队快搞起来了,他又一心要干掉它,今天突然要派人去参加,不知是什么道理。
噶朵傲慢地说:"你去找吧,我自有用。"
穷达对噶朵说:"咱们得抓紧干,把汉人搞得不得安宁。"
噶朵狞笑了一下,恶狠狠地说:"汉人不是要开什么大会吗?我给他们点天灯,让他们像过灯节一样热闹。"
罗珠副主任在宗政府召集一些上层人士,协商召开支援运输队大会的事。会议开得比较顺利,就委员会的人选、主席团名单、大会议程等,基本上达成了协议。只有穷达活佛说身体不好,没有来。开完会他来到兵站,把郭志诚和边巴找到一间屋里,罗珠问:
"阿旺头人和索朗头人有消息吗?"
"阿旺那里没有消息,索朗刚派人来,说要派他的大管家参加。"郭志诚说。
"为什么?"
"没有讲。"
"一定要争取他们参加。"罗珠点燃一支烟,加重语气说:"不仅要解决运输问题,还要开成一个团结的会。他俩打了几十年,这次要能坐在一起,共同搞运输,将会产生很大的影响。现在的关键是争取阿旺和索朗他俩参加。"说到这里,他又问郭志诚:
"到隆堆部落得几天?"
"最快也得两天。"郭志诚说,"要是现在没有出来,后天的大会怎么也赶不上。"
罗珠果断地说:"宁可推迟会期,也要等他们。你们带两个战士,马上就去。"
"是。"郭志诚又问,"索朗那里呢?"
"还是让李刚去吧。"罗珠说。
郭志诚和边巴站起来,向首长敬礼。罗珠叮嘱他们:
"路上要多加小心。"
郭志诚一行四个人,骑着四匹快马,昼夜兼程,前往隆堆部落。他们到那里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他们走下山坡,一直走到蒙古包跟前,也没有人出来迎接。附近有几个牧民,看见他们,远远地走开了,只有几只用铁链拴着的大狗,跳起来,狂吠着,想挣断铁链,扑向他们。他们跳下马,等帐房里出来人挡狗,迎接客人--这是牧区起码的礼貌。他们站了很久,狗叫得越来越凶,跳起一丈多高,像豹子那样凶猛,吓得四匹马不住地往后退,却不见有人出来。边巴心里着急,向前一步,想喊人,郭志诚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再等一等,他察觉又有什么新情况发生。过了好一阵,赤列朗杰才走出来,弯下腰,不自然地向客人们笑了笑。郭志诚走上前,向他问好,然后问:
"头人在家吗?"
赤列朗杰点点头。
郭志诚问:"是怎么回事?"
赤列朗杰低声说:"进帐房说吧!"他请客人进去,又让一个佣人把马牵走。
阿旺桑登躺在毡毯上,头枕在手上,翘着腿,一脸怒气。
郭志诚进去,向主人问好,然后在原来的地方盘腿坐下。阿旺猛地放下脚,踩得地上的牛粪灰四起,飞满帐房,飘落在小桌上和茶碗里,他坐起来说:
"俗话说:湖水好测,人心难猜。郭站长,你们汉人的心我真是猜不透呀!"
郭志诚微笑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您生那么大的气。"
"你问我,我正想问你哩!"阿旺指着郭志诚的鼻子大声说,"那天你就坐在这个地方,亲口对我说,两个部落打了几十年,再不要打了。劝我不要去为晋梅次仁报仇。"
郭志诚诚恳地说:"我们希望两个部落的人团结起来,友好相处。"
"说得好听,你们汉人就是狡猾,你们让我不要去报仇,却帮助索朗那个老狗来打我。"
"根本没有那回事,我们……"
"不要骗人。"阿旺打断郭志诚的话,"你们要牛皮,要牛羊,我都好心好意地卖了。"
郭志诚说:"我们感谢你的帮助。"
"还感谢我。"阿旺说,"你们买东西,给我的是大洋,给索朗那个老狗武器!"他越说越生气:"大洋顶个屁,不能吃,也不能穿,武器能杀人,你知道吗?杀人!"
郭志诚知道又有人挑拨离间,耐心地说:"我们解放军从来不拿武器做买卖。"
"你不要再骗人,上次你们写信,把我的人骗出去,让索朗打死了。这次你们又骗我去开会,好让那个老狗来端我的老窝,等我开会回来,连个放脊梁骨的地方也没有,你们的心也太狠了。"
"是谁这么说的?"
"这你不用管。"阿旺气得满脸通红,喷着唾沫说,"你们让我当委员,让那个老狗当副主任,他有什么资格来管我?我俩都是头人,搭帐房要对称,骑骏马要并行,不能一个高来一个低。"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让穷达活佛当副主任还差不多。"阿旺肚子里搁不住话,统统倒了出来。
听到这里,郭志诚和边巴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边巴对穷达活佛这种阴险毒辣的手段,感到非常气愤。他说:
"你们上了穷达的当。"
"上什么当?要不是人家好心好意派人来告诉我,这个帐房里现在恐怕已经住着措普部落的人。"阿旺又说,"俗话说:狮子在山上是兽中之王,狮子到了村里不如野狗。离开了隆堆部落,我阿旺头人还有什么威风?"
郭志诚问:"穷达活佛又派人来了?"阿旺没有回答,喝了一碗茶,又气呼呼地躺下了。
赤列朗杰说:"得到开会的通知,头人很高兴,马上做准备,开了会还打算去看老太太,大前天一早高高兴兴地出发了。我们走到半路,碰见穷达活佛派来的人,他说了上面那些话,还送给我们头人十支枪,两箱子弹,要我们好好保卫部落。头人一生气,撕了通知,带着我们就转回来了。"
郭志诚耐心地向阿旺作了解释,揭露了穷达的阴谋。最后他又强调说:"我们买东西,一律用大洋、金条和金砖,从来不用武器。我们也没有给过任何人一支枪,一粒子弹。"
"真的?"
"真的。"郭志诚接着说,"我们同各方面协商的结果,大家推举旺扎宗本当运输委员会主任,协绕活佛当副主任,您和索朗头人都是委员。以后还要建立人民解放委员会。"
边巴补充说:"穷达自己想当副主任,但大多数人不赞成。"
听着听着,阿旺的气慢慢地消了下去,半信半疑地问:
"这些都是真的?"
"解放军光明正大,从来不说假话。"郭志诚肯定地说。
"没有给索朗武器?"打过冤家的人,对武器特别敏感。
郭志诚回答说:"没有。"
阿旺挠挠头:"这么说,我又上当了?"
边巴直截了当地说:"穷达在挑拨离间,破坏团结。"
赤列朗杰说:"老爷,我们还是去吧!"
"索朗不会来抢我们的部落?"阿旺担心地问。
"不会,李副站长去请他开会了。"郭志诚说。
"他能来开会?"
"一定能来。"
阿旺桑登猛地站起来:"走!开会去。"
郭志诚陪着阿旺到扎青宗时,李刚和索朗达杰也来了。郭志诚和李刚向罗珠副主任作了汇报,他们分析了情况,认为有必要把两位头人找到一块儿,当面揭穿穷达的阴谋。
罗珠让郭志诚和李刚分别请两位头人,由他出面,同他们谈。
打了几十年,彼此结下了很深的冤仇,起初两个人都不愿意来,经过反复劝说,才勉强答应。罗珠亲自动手,带领几个战士,把兵站的一间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铺上藏毯,小桌上摆着糖果、纸烟和白酒。李刚陪着索朗达杰先来了,罗珠在门口迎接。罗珠向索朗献了哈达,他也回赠了哈达。
不久,阿旺桑登来了,他板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说,走在郭志诚面前。罗珠同样在门口迎接,献上了给索朗一样的哈达。阿旺桑登慌了,他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带,吐了吐舌头,表示歉意。然后跟着罗珠走上楼去。
阿旺刚跨进门槛,见里面坐着一个穿藏装的人,知道是索朗,他马上把已经跨进门的右脚缩了回来。罗珠回过头,亲切地笑了笑,挽着他的手臂,把他强拉进去。他走进屋,狠狠地瞪了索朗一眼,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坐在藏毯上的索朗也瞪了他一眼,"呸!"地回敬了一下,赶紧把身子扭了过去。
罗珠请阿旺坐下,然后诚恳地说:"毛主席号召各族人民要团结,西藏民族内部也要团结。我们今天请两位头人来,衷心希望你们在中央人民政府和毛主席的正确领导下,在《共同纲领》和'十七条协议'的基础上,真正团结起来。"
罗珠接着说:"过去外国帝国主义,以及清朝政府、国民党反动派和西藏的一小撮分裂主义分子,破坏各民族的团结,在西藏民族内部,也挑拨离间,制造分裂,煽动武装械斗,实行分而治之的反动政策,使生产遭到极大的破坏,人口急剧下降,严重地阻碍了西藏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仅仅在近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西藏的人口就减少了三分之一左右。"说到这里,罗珠的心情也很不平静。他看了看两位头人,见他俩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听他讲话,不时还点点头,罗珠接着说:"据历史记载,松赞干布时代,藏族人口有一千多万,可是现在西藏只有一百一十多万人,而且还在不断地下降,西藏民族已经濒于灭亡的边缘。如果把西藏民族比作一只航船,那么,她快要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回顾一下这令人痛心的历史事实,难道还不能使我们认真地想一想,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西藏民族要向何处去?!"
郭志诚说:"你们两个部落的人口,在近几十年里,各自减少了三分之一,牲畜减少了一半。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啊!"
罗珠又加重语气说:"历史的经验反复证明了一条真理,无论在我们各民族之间,还是在一个民族内部,只有友好团结,互相帮助,才能发展进步,走共同繁荣兴旺的道路。一句话,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他俩没有回答。但这些话对两个头人好像都有很大触动,他俩在认真思索。罗珠打开一瓶泸州特曲,亲自给他俩倒酒,又给其他几个同志倒了酒,然后举起银碗,可是他俩谁也没有去端碗。罗珠放下碗,双手举起阿旺的银碗,递给他:"请!"又端起碗尊敬地递给索朗,他俩才勉强接过了碗。
罗珠又举起了自己的碗,庄重地说:"为了我国各民族人民的团结,为了西藏民族内部的团结,为了隆堆和措普两个部落的团结,请大家喝一碗团结酒。"说完,双手捧碗,一饮而尽。其他同志也喝了,然后一起对两位头人说:"请!"索朗看着大家热情而诚恳的态度,把碗举过头顶,然后一仰脖子,喝光了。阿旺犹豫了一会儿,也毅然喝了下去。
罗珠说:"过去的事,我们暂时不说。就说这几天的事吧。有人专门制造谣言,挑动你们两家打仗,他们好从中取利。"
"谁?"阿旺吃惊地问。
"土匪头子噶朵和穷达活佛。"
阿旺说:"噶朵我根本不认识,穷达活佛能干这种事?"
"噶朵藏在后面,穷达在前面表演。"罗珠又问索朗,"我们发出开会的通知后,您起初答应参加,后来为什么又不来了?"
索朗达杰说:"得到通知,我很高兴,正要动身的时候,穷达活佛派了一个管家来告诉我,您去开会时,路上一定要小心,听说阿旺派了几个射击手在路上等你。阿旺说,谁要能打死你,赏五百块大洋,一个小牛场。"
阿旺喊叫起来:"造谣!"
索朗继续说:"管家说,打死我以后,阿旺头人打算派人抢措普部落。他还说,因为阿旺头人没有参加念咒经,汉人很喜欢他,给了他武器,让我小心防备,还送给我十支枪,两箱子弹……"
阿旺跳起来:"他说汉人给你武器,要打我,给了我十支枪,两箱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