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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余大憨怏怏不快地去了新房。叶梅吃过长面,正包扎着头巾,看样子准备出去。余大憨问:“去哪里?”叶梅拿起身旁的扫把比画着。余大憨明白了,她要打扫院落和房屋,他说:“算了吧,等我明天打扫。”她不言声,只管往外走。余大憨问:“不回家了?昨晚我说好送你回家的。”她摇了摇头,拿着扫把出了门,扫起院子来。

大憨望着,就陷入迷惘。

一个白天叶梅都没有闲着,打扫院子,清理垃圾,整理柴草棚子。大憨妈本来是看守她的,见她忙出忙进,忙里忙外,一下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劝她说:“孩子,不要干,不要干了!照规矩,新媳妇三天不出门,更不能干活儿,你看你……”叶梅笑了笑,仍干她的。大憨妈又要劝说,余大憨过来说:“现在是新社会,哪有那么多穷讲究?”大憨妈见劝不住,要帮着干。叶梅不让插手,大憨妈就立在旁边,疼爱地望着叶梅,脸上粲然着两朵花。

叶梅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又开始收拾房屋,扫地擦桌,一阵就把两间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桌凳锅台擦洗得明明亮亮,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股清新温暖爽快的气息在土院里飘逸。大憨妈乐得嘴都合不住,呵呵笑着,一个劲夸着:“好媳妇好媳妇!”

余大憨见他妈妈这样说,心里又别扭起来了:“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因为这个捡来的姑娘不是他的媳妇,以后不知会是啥结果,这样媳妇长媳妇短的,不是自找难堪吗?大憨妈不乐意了,剜他一眼,回了自己的房屋。

这天晚上,两个老人推推搡搡把大憨弄进新房。大憨妈不知从哪里弄来核桃、枣子、杏干等塞到被窝里,然后拉上门走了。老两口太清楚罗队长说的“能不能留住媳妇就看你的本事”是什么意思,所以把儿子弄进了新房。

叶梅还没睡,她忙乎了大半天,现在正坐在桌前对着小镜子梳头。已经好几天没有梳洗过头发了,感觉梳起来挺费劲,便慢慢梳理着,好像梳理着自己的思想,梳理着自己眼前的路,见余大憨来了,转回头朝他笑了笑,指指炕头让他坐。余大憨却站在那儿不敢动,好像这不是他的家,而是她的家。先前他跟她相处是自自然然、无拘无束的,自从昨天那场闹剧后,他一看见她,就窘迫,就拘束,就别扭,浑身上下不自然,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那儿迟疑了半天,过去坐在地上的小马扎上。

本来他想好今晚要睡在外面的柴草棚里的,已经春天了,天气不怎么冷,柴草也还绵软,凑合凑合等哑巴姑娘走了再回屋,但爹妈硬把他推搡到新房里,甚至用寻死觅活来威胁他,他就没办法了。爹妈的意思他很清楚,就是要他把哑巴姑娘生米做成熟饭,拴住她。他也清楚,他已经跟她结了婚,可以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地跟她住在新房里,睡在一个被窝里,但他觉得这样强做不合适。因为她是他半道上碰到的,捡的,她结婚没有?他不知道。从哪里来?又去哪里?也不知道。还发现她面对他时面带笑容,一转脸,却满脸凄寒忧伤,心事重重,说明她的笑容后面埋藏着深深的忧伤或者什么秘密!如果他再强加她以婚姻,伤害了她,不就是雪上加霜,乘人之危作践她吗?他能做这样的事吗?

人得有同情心,得有良心,强扶弱,富帮穷,这才是好人。

又很迟了,余大憨和叶梅都没有睡。余大憨坐在小马扎上,垂着头两眼呆望着地面。叶梅坐在桌前的板凳上,也呆望着地面。油灯默默燃烧着,时间默默过着。大憨妈从屋里出来上茅房,见新房里还亮着灯光,就喊着说:“大憨,怎么还没有睡,快睡觉呀!你怎么那样傻呀?都半夜了,半夜了,咱家的灯油不多了,再熬不起……”

余大憨听妈妈这样说,身子动了动,但没起来。他清楚点灯用的煤油非常非常紧缺,拿食用的清油都换不来,但妈妈话中的含意却不是节俭,而是提醒他有所行动。她早就想抱孙子,都想出毛病来了,但他能行动吗?能乘人之危吗?又过了大半天,妈又一次在外面叫喊催促,他无奈,向外面应了一声,对叶梅说:“你,去睡吧。”

他已催促叶梅几次了,她却不动,坐在那里显得慌乱,但尽量面带微笑,表现出一种轻松。其实,她现在的处境并不比余大憨轻松,一点都不轻松,特别是大憨妈在催促大憨睡觉时,她心里更慌乱,简直像一团乱麻!那种感觉只有面对这样的处境才能体会到。对于大憨爹妈的良苦用心,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但她能跟余大憨睡在一个被窝里吗?她有孟尚海,而且肚子里还有孩子,且不说这样做对余大憨这个憨厚的农民公平不公平,首先道德观念的鞭挞就够她受了,她敢吗?

余大憨见她不动,又劝说:“姑娘,听话,去睡吧,去吧!”她还是没有动。余大憨见她不动,侧耳听听外面,见外面悄无人声,夜色深沉,就说:“我爹妈他们都睡了,你,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去外面的柴草棚里睡觉。”他起身往外走。

叶梅忙起来拉住了他。

余大憨说:“别拉着,半夜了,你也该躺一躺,白天忙里忙外的,不好好睡觉休息,拖下去,会把人拖垮的。”他硬挣脱她的手出了门。叶梅追了出去,余大憨回头低声哀求说:“你要听话,这样闹,叫我爹妈听见,又会生出麻烦的,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你还嫌烦得不够吗?——回去!”

叶梅听他几乎哭了,放开了手。余大憨顿了顿,向柴草棚走去。叶梅站在那儿,眼睛里就旋出晶莹的泪水。

一连几天,每天晚上大憨爹妈都把余大憨撵到新房里,可到了半夜时分见爹妈睡了,大憨又悄悄溜出去睡在柴草棚里。大憨爹妈自然不知这些情况,见儿子很听话,每天都乖乖去跟媳妇睡觉,满脸的高兴,说这娃娃懂事了,懂事了。殊不知,他们的儿子每天晚上都睡在院子里的柴草棚下。

叶梅见余大憨为了她每天晚上蜷缩在柴草堆里,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她几次要把他拉回屋里睡,余大憨不肯。她简直没有一点办法,这天半夜时分余大憨又要去柴草棚,叶梅起身挡在门前不放,今晚她是豁出去了!余大憨见叶梅发狠了,忽然发火:“你让开我!”叶梅终于忍不住叫嚷起来:“你知道吗?你这样做是在撕我的心,撕我的心啊!”随之泪水泉涌般流下来。

当叶梅喊出这句话时,余大憨突然愣住了,他震惊的不是叶梅阻挡他,而是面前的哑巴姑娘怎么突然会说话了。他瞪着惊异的眼睛,好像撞见了活鬼!叶梅陡然间也为自己开口说话大为吃惊:“我怎么忍不住说话了?我怎么就,怎么就……”她突感大祸临头,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他俩相视愣怔半天,余大憨才惊奇地问:“你,你刚才,刚才说,说话了?”

叶梅没有回答,只是傻了般望着他,不知自己怎么就失口说话了,才装聋作哑不到十天,就憋不住了。余大憨又说:“你,你不是哑,不,不是哑巴?”

她见彻底露馅了,一把将余大憨拉进门,上了门闩,转身对余大憨说:“我,我不是哑巴……”她看出余大憨是个靠得住的憨厚人,便把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从头到尾讲给大憨听,临了,扑通跪在余大憨面前哀求说:“大憨,求你给我保密,保密,要是让外人知道,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完了,我求你了,求你了!”

余大憨听了叶梅的遭遇,顿然定在那儿。这些天他只是感觉她心里深藏着什么苦楚和秘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右派,竟然是个逃犯,竟然……他不敢往下想了。他虽然不太懂政治上的事情,可却清楚右派是啥人,也同样清楚这种人逃跑意味着什么,保护和窝藏这种人,又是什么性质的问题,那是要治罪的呀!一颗颗炸雷连续在他头顶爆炸,震得他头晕眼花,喘不过气来。太突然了,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他感觉在做梦!他愣在那儿不知说什么,不知走还是站。叶梅跪在那儿连连哀求他。他见她可怜的样子,心肝猛烈撕扯着,慢慢蹲下去,扶着叶梅的胳膊,说:“起来吧,我,我看出你不是坏人,不是,我答应,我答应给你保密,一定保密!”

叶梅听他答应了,不知说什么感激话,憋了半天说:“我叶梅永远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就是死了在天堂地狱也会记着。”她又要跪下,余大憨慌忙扶住她:“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要这样,我就生气了!”叶梅直起腰,牢牢抓着余大憨的手:“大憨,我已经看出你是个好人,大好人,你要是不嫌弃我跟肚子里的孩子,就收留了我们吧,收留了吧!我现在没有家,没有一个亲人,已经走投无路了!收留我吧,我什么活儿都能干,能干,也能吃苦……”

余大憨泥塑木雕般立在那儿,半天长叹一声:“苦命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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