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黄河决堤啦……”一声惊恐的大喊声突然传出。
杨玖一怔：什么？什么？
“黄河决堤了……黄河你知道吗？决堤了……”
无论是守城的士兵，还是攻城的士兵，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俱都愣住了，下意识地停下攻击，转身向北方望去。
杨玖艰难地爬起来，双手撑着城垛，四下观望。
无数颗脑袋，无数双眼睛，都在观望。
曾经轰烈的战场，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了，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屏气凝神，静静的倾听着……
一片波涛怒浪的喧哗声，逐渐地传来，逐渐地响亮，逐渐地……
“哗哗……”一个巨浪轰然降临在开封城上，巨大的浪头拍击在城墙上，顿时激起漫天的水雾弥漫，无数的士兵被拍倒在地，随着地上的浪水反流而去。
“啊……救命……”喊叫声顿时接二连三地响起，汹涌的波浪毫不留情地席卷了还在城外的蜀军士兵，如同冲走蚂蚁般，转瞬间就流出了几十丈远。
巨大的洪流浪头高翻，足足有开封城那么高，不顾一切地，势不可挡地冲流而下。
开封城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整座城墙都在嗡嗡震颤。
一座城，几乎欲要被洪流冲毁。
城外的蜀军，几乎是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冲洗一空。
滔天的巨浪，恐怖的场景。
每个人都被这滔天一幕震惊得无以言表，双眼直瞪着那气势磅礴的洪水，久久无语。
城上残留的一些蜀军，看到这样的场景，仿佛天塌下来一样，双眼光彩全无，呆滞木然，连逃命的想法都没有了。
杨玖此时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些刚刚生龙活虎想要攻上城墙的蜀兵，此刻被洪水瞬间淹没，留不下一丝痕迹。
他们甚至连一声无助的呼救都喊不出，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洪水肆掠之后，开封城外一片黄泥，却再也见不到一个蜀兵。
城上的军民顿时欢呼雀跃，一起向皇天叩拜，感谢老天爷降下洪水，保住一城军民。
天意！天意！
杨玖的耳边尽是这两个字，每个从杨玖身边走过的士兵，都在不断的感叹着：
天意，这就是天意。老天爷注定是不让叛军攻入城里的，人在做，天在看，把老天爷惹恼了，迟早都会遭到报应的。
瞧，现在报应来了吧？哈哈！黄河早不决堤，晚不决堤，偏偏在这个时候决堤，真是天意，天意！
开封城守住了。
开封城当然守住了，因为有老天爷帮助，开封城无可怀疑的守住了。
黄河决堤，洪水泛滥，将攻城的蜀军冲散一空，攻城之势不复，开封城在全城百姓团结一心的努力下，在老天爷的帮助下，终于守住了。
士兵们将受伤的战友送回城里，将破损的城墙修补好，将散乱的兵器收拾好，然后纷纷相互道喜：恭喜大难不死，恭喜升官，恭喜获赏，恭喜全家团圆。
城墙上只是在杨玖的一个恍惚间，就恢复了原先整齐雄伟的样貌，每隔十步站立一个士兵，静谧无声，平常依旧，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先前那北宋王朝的梦华京都样子。
杨玖静静地站在城墙上，面向南方，望着洪水肆掠过的大地，一望无际，苍茫茫一片，庄田房屋，尽数被抹平淹没。
开封城外的村庄，在一瞬间消失不见。良田碧海，也都被黄泥红水取代。百里平原，成为了一片沼泽之地，一些侥幸逃出生天的难民，携家带口，扶老牵小，在沼泽大地上缓缓行走，莫名地无助，莫名地悲哀，莫名地哭泣，却无人会解开他们的莫名。
民意即天意。
杨玖突然又想到了这句话。
民意，天意。
真的很可笑。杨玖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很可笑。
如果民意果真是天意的话，那些百姓难道会让洪水把自己的家淹没了？
什么是天意？什么又是民意？
杨玖在这一刻彻底的糊涂了，民意能够代表天意吗？如果说有民意，难道蜀地百姓就不是民众了？
但是为什么，民意却要遭到天意如此的践踏？
果真是天意在践踏民意吗？杨玖忍不住又问，天意果真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天意可真是一个矛盾体。
杨玖忍不住冷笑，蜀地的百姓是天意，开封城里的百姓也是天意，开封城外的百姓还是天意，天意却只能做一件事情，天意该怎么办？
杨玖缓缓的转身，望向皇城中，似乎看到，那个人在尚书省里，手握一串佛珠，嘴唇默念，双眼微闭，依靠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中，满是宽心地露出一丝微笑。
天意，不过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而已。
杨玖最后想着，民意即天意，也不过是一些愚民自慰的一句话而已。
……
……
杨玖刚刚回到天波府，打算好好的睡一觉时，赵普派人传令，要杨玖到尚书省一趟。
杨玖问道：“可以不去吗？我刚刚大战了一晚上，实在走不动了。”
传令官苦笑着说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呀，您现在是宰相身边的大红人，您说什么都可以。可是我们却没法交代啊，要是把您这话回给宰相，那岂不是专找宰相的火头么？杨大人，算小的们求您了，您求去一趟把，马车都给您备好了……”
杨玖无奈，说道：“好吧，让我先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杨玖现在身上穿的还是那件被泼了污水的官服，经过一夜苦战，这件官服算是废了。
换好衣服，杨玖出来，登上马车，不一会儿到了尚书省。
站在尚书省门口，杨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杨玖现在有些害怕进入这个院子。
但是有些时候，越是让自己的害怕的东西，自己越需要进去。
来到中堂，见到赵普刚刚签署了一道命令，见到杨玖进来，让其余人都出去，然后笑道：“看你一脸疲惫的样子，应该快支撑不住了吧？”
杨玖走上前，拜见说道：“宰相大人明察，下官在城墙上苦战一夜，确实乏困得要命。”
赵普说道：“坐吧，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杨玖走到椅子边，用屁股挨着一个边，坐下。
“这一次我们走运，在关键时候黄河决堤，才能守住京城，但是根据城外的斥候回报，蜀军并没有撤退的打算，而是正在集结军队，看样子还要发起一场进攻。”赵普双手背负，来到一幅唐骏图前，像是在观摩图画，却是在等待杨玖的回答。
“大人，下官认为，蜀军这次即便是重新组织起军队，恐怕也军心丧失，无心再战了。”杨玖认真分析道：“蜀军的将领除非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军心，否则就算再多的士兵，也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了。”
赵普叹气道：“这也正是我所想的啊，纵观蜀军围城的这几天，指挥得当，配合到位，必然是有着一个极其出众的军事将领在指挥着，如果这个人是王小波的话，那实在太可怕了。”
杨玖想到自己在万州城的所见，也是很惊叹地说道：“下官当初在长江流域跟蜀军缠斗的时候，一直想着都是蜀军要沿长江东进，直到最后才知道蜀军原来暗中一直都在准备关中的事宜，从这一点就足可以看出，蜀军中必然有着一位奇才，其军事指挥能力，绝对不下于大人。”
赵普淡淡一笑：“我也就是个文官而已，哪有什么军事指挥能力？”
杨玖也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赵普接着说道：“听张己说，你曾经在巫山中跟蜀军的前锋少将军李月娥周旋过多日，那依你看来，有没有可能是她？”
杨玖低头认真想了片刻，说道：“不会，李月娥虽然武力强悍，但是却不是一个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将。蜀军这一连的几番大动作，不是她能够掌控的。”
赵普听了，忍不住皱眉道：“那有没有可能是李顺呢？蜀军中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将领，王小波不过是奸商一个，李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还不知道。”
杨玖说道：“下官也对李顺了解不多，只是知道他是李月娥的父亲，王小波的妹夫。”
赵普想了想，说道：“从蜀军这几天攻城的策略来看，这个指挥谋划的人必然在蜀军中地位不稳，没有王小波的绝对权力，也没有李顺的众望所归，恐怕只不过是王小波在山野间偶然遇到的一个奇人而已。”
杨玖疑惑道：“大人如何看出来？”
赵普说道：“蜀军士兵一连几日攻城，本来有好几次是可以一鼓作气攻下的，但是都因为最后力不从心，或者士兵伤亡惨重，半路上打了退堂鼓。由此看来，指挥军队的那个人方向是对的，但是却因为没有权威，使士兵不能誓死决战，才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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