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见她这样,自己端了茶,下人都出去了,拿起茶,喝了一口道:“沈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什么事情吧?”
沈瑾瑜低低的头抬起,看着李夫人,想答,却又开不了口。
过了一阵子,李夫人笑道:“瑾瑜啊,我一直都不讨厌你。”
李夫人将杯子拿在手上,一直慢慢的转着杯盖,斗彩的小盖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让房内清冷的空气又多了一分冷清。
沈瑾瑜谢道:“谢谢您这些年的照顾,我在府内生活,我弟弟在书苑,我们都被照顾的很好。”
李夫人依旧漫不经心的转着杯盖道:“所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瑾瑜只能是无言以对,沉默中,李夫人将杯子轻轻放在她身边的桌上道:“说起来,这事也不怪你,你来程府多年,是怎么的循规蹈矩,我也是都见在眼里的。只是,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想不到。”
李夫人的语气里并无责怪,甚至到了最末几个字,有一些惆怅在其中。
沈瑾瑜苦笑着,却没有回话。
李夫人见她这样,沉思了一下问道:“你如果要离开程府,我给你一家人吧,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掌着这点家业怕被人惦记着,有我们府里牵制着,多少会顾忌些。而且,我会认你为义女,你们俩姐弟的嫁娶,都由我程府包了。”
李夫人叹了口气:“只要你离开,不管如何,你都是我程府出去的人,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李夫人轻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换了清冷的声调道:“如果不走,你也知道,满园的人都清楚,程轩与我感情不算深厚,他执意娶你,我也反对不了。但后院嘛,总归是女人的天下,他不能护你一辈子。我就算不是个恶婆婆,不会在家务小事上为难于你,但是世家宗室,你总会跟我见客去的,我若不承认你,别人是给不了你好颜色看的。程家是武将之家,男人都是打拼在沙场的,他们一年在家时间也少,你要关起门来一个人过日子,那肯定是难熬了。”
沈瑾瑜有些呆,因为这些问题,她从未想过,她只是害怕,或者说,未能适应离开了怀瑾与碧玉的日子,说是说留下,并没有想到嫁娶那么远的事情。
昨夜的酒,到现在还未散尽,这么复杂的问题,沈瑾瑜完全没法子想明白。
看她呆了半天也没回话,李夫人轻轻将杯子放下,说道:“留下来,往后的日子,你未必就会过的容易些。我要说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王嬷嬷跟着到外面上了马车,满脸疑惑得问道:“夫人,今天这话到底是说好了还是没说好?”
李夫人抬手揉揉眉间,叹了口气。
哪里有什么说好没说好的,她根本左右不了程轩,现在给沈瑾瑜来说说,也没指望得到什么答案。
她是真的不讨厌这姑娘,且不说这姑娘曾经救了她独子的性命,程轩喜欢她,娶来又何妨?若不是程家落到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境地,又何须靠嫁娶为程家增势呢?
况且,以现在这局势,就是李夫人自己是世家出身,尚且觉得应酬人情往来已经是吃力了,何况沈瑾瑜没有家世支撑,自己性子又绵软呢?
她心疼程轩,她们母子不亲近是真,他是她的儿子,也是真的。
程轩是靠命去博的,让他娶个顺心的人又如何?
可程家的担子太重,她也很希望有人可以帮着分担一下,程轩是京中少有的文武双全,娶个贵女,也不算什么难事。
她今天来,只是身为程家主母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却不是发自内心,做到后来,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耐了。
哎,李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
下午程轩没有来,边陲告急,他只托人捎来一封信笺,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枚骰子和两粒红豆。
打开信纸,愤怒和杀气从笔力上都透了出来,重重的写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沈瑾瑜一见便笑了起来,尽管怒气十足,但是到底还是合了他的心愿上了战场吧。
甚至她都能看到他怒气之后的得意笑脸,到底天元帝还是不得不用他。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程轩未告而别,只能留这骰子和红豆以示心意了。
晚上,沈瑾瑜一个人,浸在温泉之中,不知道为什么,程轩的离开,反而让她觉得轻松了许多,李夫人早上造访带来的扑面而来的压力,突然迎刃而解,或者说,即使没有解决,也是没有那么的迫在眉睫,她就是爱逃避。
月亮圆的很,明亮的月光照得地面的积雪都是泛着银色的光芒。
温泉很暖,在月光下升起袅袅的雾气,温泉边的不知名的花也开了,到底是暖,整个鸟鸣涧在冰天雪地之中成了一方独立的小王国,这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与四季轮回无关,自顾自的绽放。
沈瑾瑜半闭着眼睛,想起今天早上玉衡问她的,小姐,你既然都决定要留下,为什么还要哭呢?
她当时回不上来,玉衡便也没有再追问了。
可玉衡的好处在于,她温和,且坚定。她就算有疑问,也会让人明白,不管什么决定,她都愿意跟随。
这份温和与坚定,让沈瑾瑜的心里安定了不少,在这么孤单的环境中,至少还有一个人陪着她。
现在浸在水中,她慢慢回想玉衡的问题,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
这时她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向她这里走来,沈瑾瑜以为是玉衡催她上去,也没回头看,懒懒的说了声,就起来了。
谁知没人答话,脚步声渐渐更近了,沈瑾瑜有些奇怪,转过头去,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女人身姿,穿了大红色的猩猩毡斗篷,头上戴着观音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