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裳的话近乎是威胁了,她的意思很简单也很明确:要么你帮我做事,名声钱财我一样都不亏你;要么你就只能被毒药或蛊虫折磨死。
晋辛神色复杂地盯着莫云裳虽然脏污但轮廓分外漂亮的脸,虽然现在早慧的孩子不少,甚至自己想要抓的那个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可眼前这个小女孩给他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若说那些人只能让他觉得很厉害不简单,那这小女孩带给他的就是源自于心底深处的压迫了。
那些人插了一个火把在旁边供他俩照明用,此时跳跃的火光印入她眼底,将她那漂亮的大眼睛衬得更加水光朦胧,可晋辛却偏偏只在这双眼中看得出清冽来,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晋辛觉得像是被人剥光了站在大街上一样,一点隐藏和秘密都没有,又羞愧又紧张,浑身都不自在。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大脑反而开始运作,思考起了莫云裳的话了。
要说感情,他对天心阁还真的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他吃饱穿暖不被人歧视和欺负的地方,而现在能成为杀手,可要与他小时候的经历联系起来。
他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叫啥,便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儿叫元宝,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有好多元宝够自己吃饱穿暖。
小的时候他无依无靠又身无长处,只能以乞讨为生,那时候他经常饿肚子,甚至会为了一个发霉的馒头就和人和狗大打出手,抢得头破血流,只为了不被饿死。有时候没找到吃的,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他也不敢去街上偷人吃的,便只能在河边使劲往肚子里灌水,将自己灌饱。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某一天,具体哪一天他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非常的冷,冷到街上都没多少行人,他在街上乞讨了许久却无半点收货,无奈肚子饿得难受,这么冷的天又不能喝冰水,便站在卖馒头的小摊前,眼巴巴地盯着那白嫩嫩的冒着热气的馒头吞口水。些许是卖馒头那女人被自己的可怜模样打动,也或者是嫌他碍眼挡生意,便从下面的桶里拿出两个被人吃剩下的冷馒头扔在他面前,他自是眼睛一亮,捡了剩馒头忙不迭地道谢,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人一脚踹翻在地,手中的馒头也滚了出来,他也管不了是谁踹翻了他,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只想伸手将那些馒头捡起来,却被人一脚踩在手背上,疼得惨叫出声。
“嗤,一个臭要饭的,也配吃人吃剩下的馒头?”那人的声音满是嘲讽,刺得他浑身一震,他抬头看着那人的脸,是西胡同张员外的大公子张天岚,平日里最是横行霸道,带着一帮狗腿子到处欺男霸女,鱼香肉里。他将牙齿咬得死紧,不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张天岚见他不再惨叫,又踩着他的手在地上碾了碾,见他仍不出声,顿时就不高兴了。
“嘿,你,过来给我把他架住!”张天岚伸手指着自己的狗腿之一,那狗腿眨了眨眼,忙点头哈腰地窜过来,谄媚地对张天岚笑着,然后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趴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抬腿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背上,他闷哼出声,趴在地上挣扎一番,却换来了更重的踩压。
张天岚满意地看着他挣扎,半晌后,抬脚松开了他的手,然后将那两个滚落在他面前的馒头踩扁碾烂,完了还在上面吐了好几口口水,这才让自己的狗腿将他压过来。
“像你这种连狗都不如的脏东西,只配吃这种食物,爷今儿心情好,赏你口口水。小的们,给我把这馒头塞进他嘴里,谁塞得最多,本少爷有赏!”张天岚哈哈大笑,寒冬腊月故作优雅地将插在腰间的扇子抽出来,边扇边看着他被人撑开嘴,将那两团裹着泥沙石子和口水的馒头塞进嘴里。
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会冲到旁边的铺子里,翻出一把刀直接将这群人砍死,可是他现在只能像个木偶一样被人强行往嘴里塞东西,于是他盯着张天岚,眼中带着仇恨和血腥,张天岚一对上他那眼睛,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胆!竟然这样看爷,来人,把他的眼睛给我剜了!”张天岚怕自己再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会忍不住落跑,却又在心底叫嚣他一个富家大少有钱有权怕个小叫花子干什么,逃跑这么丢脸的事怎么能做,可那眼神那么凌厉,再不做点什么他怕就真的丢脸了。
几个狗腿子听到自家爷的吩咐,都不由地手抖了抖——仗势欺人他们乐意,但这种损阴德的事儿,可不愿意干。于是互相推诿之后,在张大少一再催促下,终于有个狗腿小跑到大少面前了。
“爷,知县虽然尊敬咱们老爷,平日里对咱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这见了血的事,可能会影响到知县的乌纱帽,这……”
“哼,一个小臭要饭的,莫非他知县还真要为难爷我?”张天岚拔高了声音,吓得狗腿的小细腿儿抖了两抖。
“爷,小的当然不是这意思,只是老爷那边……您知道的,张天宏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您,没准拿这事来陷害您呢?”
张天岚一听,想到二房那小子经常在人面前搬弄是非,若真这样做了,肯定会被责罚一顿,但是这小子眼神太毒辣,不做点什么不行啊。那狗腿也是个人精,扫了一眼地上的小乞丐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忙“嗤啦”一声从自己衣角撕下一块布条,转身将他的眼睛绑住。
“嗯,不错,你这人不错,回去爷重重有赏!”没了那视线,张天岚顿时又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于是一众人折磨完他后扬长而去,此刻,他趴在地上,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人,在这人死之前,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而周围那些或围观或指点或幸灾乐祸更甚于那些呐喊助威的人,他一定要让他们永远后悔今日之举。
然后,一个小乞丐当日便从那小镇失踪了,再五年后,这小镇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张员外家大公子张天岚,还有好几个平头百姓家的人都被杀了,凶手的手法简直可用残忍至极来形容,那些人的眼球全被剜了出来,全身经脉都被挑断,脸上、手上、脚上的肉被割成一片片的,肚子被人掏空,里面塞满了石子泥沙,而他们大张的嘴里,却塞了一个被压扁的,沾满了泥和血的馒头。
于是,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恐慌,他们想起了五年前,这张家大少去醉香楼找花魁调情,却被人捷足先登,还被羞辱了一番,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找了个倒霉的小乞丐发泄,当时他们便是让这小乞丐吃了夹着它物的馒头,而那几个死的平头百姓,便是在围观人群里使劲呐喊助威拍手叫好的,之后,那小乞丐就消失了,当时也没人注意,直到发生了这件事。
于是,不少人开始整日整夜地惴惴不安,生怕那小乞丐将当年围观看戏的自己用同样的手法残忍地杀掉。
想到这,晋辛苦笑一声,其实当年他还有机会过上平凡百姓的生活,只是上天好像偏不让他如愿。
他离开出生的小镇后,便朝着龙城方向走去,当时冰天雪地,他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饿了吃树皮草根,渴了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冷了就原地跳脚,困了还只能忍着,只有到了村镇周边,他才敢找个狗洞或破庙睡上一小会儿,他想,若不是心中那股恨意支撑,他早就死在半路上了。就这样日夜兼程,他足足走了三个月,从冰天雪地走到春暖花开才走到龙城,那会儿他就只剩半条命了,见目的地已到,一直压抑住的饥饿疲累席卷而来,他再也支持不住,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
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正睡在一间干净敞亮的屋内,身下是从未睡过的床榻,身上是温暖的棉被,他束手束脚地坐起,才发现屋内还有个女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缝补衣物。
似乎是他的动作惊动了她,只见那女人抬起头,走到他身边,先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才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是谁?”他盯着这女人将手收回,抿了抿唇问道。
而女人只是摇摇头,比划了几个姿势后就起身出门,过了好久才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将汤药递给他。
这时,他心里很温暖,这是这么久来第一个不会冷眼看他,在他生病时照顾他,对他笑得甚是温柔的人,再想起以前所受的苦,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忙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再对上那女人的眼睛时,在里面看见了满满的温柔。
于是,他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了一起,女人长得挺漂亮,只可惜是个哑巴,听隔壁人说,这女人以前嫁过人,还有一个孩子,可惜在一次事故中,丈夫和孩子都没了,女人便成了寡妇,好在女人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绣品销路不错,才不至于让她没了生计。而他则是女人在送绣品回来的途中捡到的,不顾街坊邻区的阻拦,愣是将他背回自己家中悉心照料。
之后,他将自己是孤儿和乞丐的事告诉了女人,怕女人嫌弃他,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女人似看出了他的难过,伸过手环住他,将他轻轻搂在怀中,好似安慰一般轻轻拍着他瘦弱的背脊,他的泪水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抓住女人的衣裳嚎啕大哭,要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和艰苦全部哭了出来。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女人的儿子,女人姓辛,她夫家姓晋,他便被取名为晋辛,他一遍一遍地叨念这个名字,满脸都是明媚的笑。
再后来,女人为了让他去私塾,便接了更多的绣活,每当夜里晋辛醒来,总能看见她还就着豆大的烛火缝缝补补,于是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女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就多,辛娘子年龄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温婉,所以那些想续弦的想尝鲜的早早就盯上了她,可辛娘子在街坊邻居里很是受欢迎,所以那些人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上门骚扰,如今凭空冒出来个小子,那么少不得为那小子奔波,若是开出条件让那小子能衣食无忧,是否能将这垂涎已久的美娘子接进自己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