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山之颠,两人翩然而立,从这里望下去,恰好能将下方激烈的战况收入眼中。
数千士兵,握着不同武器,正对战一只龙头虎身的巨兽。桖黯告诉安漩,巨兽叫猰貐(yàyǔ),远古时便存在,喜食人肉。
果然,片刻功夫,就有无数人落入了猰貐亚于巨口之中,后面的不但不跑,反而嚎叫着疯狂向前推挤,将猰貐包围在了中央,奋力砍杀。
刀剑砍在怪兽身上,响起金铁交鸣之声,显然,对猰貐根本造不成伤害,反倒是猰貐随便扬蹄,便能有人被踢出去,抑或被践踏于蹄下。
最可怕的是它那一口森森利齿,咬在人身上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放开我!让我去救他们!放开我放开我……”安漩第一百零一次想冲下山去,可不管来软的还是来硬的,都挣脱不了桖黯搭在肩上的手臂。
桖黯很轻松很随意的模样,就将她死死禁锢在臂弯之内。
“安漩,你又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了么?你去帮那些人类,就势必要现出原身,而他们,是不会感激你的。甚至可能恩将仇报。”
“不会的!你放开我!你再拦着我,他们就会被妖怪杀光了!”
安漩急切的挣扎,眼中是惨烈的厮杀,呈一面倒的局势,只是这一群士兵个个像疯子一样,在这样的情形下,依旧不断冲上去送死。
猰貐越来越兴奋,身上沾染了数百人的鲜血,它早吃饱了,现在不过是在玩耍。
安漩拼命吼叫着让士兵们撤退,妖兽跟人一样,吃饱了会犯懒,如果这些士兵不是前赴后继的往前冲,它暂时是不会追赶的。
“蠢货蠢货蠢货……”安漩跳着脚怒骂,桖黯淡淡道,“他们不是蠢,是因为他们身后就是显城,如果他们挡不住这只猰貐,显城的百姓就会遭殃,南齐便算破关。”
安漩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慢慢转过脸,怔怔看着桖黯,像看个陌生人一般。
桖黯依旧半垂眼睑看向下方,似不经意般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安漩眼神清清亮亮,声音很轻,却带着质问,“你明明知道他们奋不顾身赴死,是为自己的职责,是为百姓家人,为什么你不去阻止,为什么你也不准我去阻止,仅仅因为我们不是人类?”
“当然不是。”桖黯转过脸来,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淡然道,“哦对了,你记不起从前的事了,如果我说,这些怪物都是我放出来的,你信是不信?”
安漩是震惊的,瞠目结舌,但在心里,又觉得自己震惊的还不够,似乎所有事情早已隐有预料。
“我信。”安漩点头,将所有情绪从脸上抹去,垂下头去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曾以为我们是一对,我以为你对我是温柔的,是呵护乃至怜惜的,可是在我心里,却感觉那是不真实的。”
安漩抬头看了眼桖黯,又极快的垂了眼,自嘲一笑,“其实,不管我有多不想承认,我都是怕你的,这个世上,哪有女人会害怕自己的另一半呢?”
“而你对我,也根本没有那些情意,顺着我的心意对你来说,是一种恩惠,一种赏赐。你不高兴了,我就只能按你的意志行事,我对你来说,跟那些妖兽的份量差不多吧。”
“你不如它们听话。他们没有任何要求,不需要我为它们讲解这个世界,不需要我不断扔出金子,不需要我保护,也不需要我替它们寻找食物,即便我现在就杀了它,它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玩笑般的话语,调侃般的声调,不似责备,似情人间的抱怨,带着微不可察的亲昵。
安漩怔了怔,有些恍然的看了看桖黯,他脸色如常,静的发冷,所以,她全不敢确定自己的感觉。
她伸手,双手揽在他腰上,感觉到他明显一僵,她则是抬了头,带了满脸的祈求。
“桖黯,算我求你,停止这一切,如果不能,那就拜托你让我躺在棺材里,永远不要出来。”
桖黯垂眼,眉头浅皱,看着她那一抹尖尖小小的下巴,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那红至潋滟的小小樱唇,看她那纤纤细颈。
他不明白,明明她每一处都在宣示着,她是个娇弱的女人,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能好好的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笑傲天下?
为什么她总是那么有自己的主见,难道连他都没办法影响她?
他在思量一些久未得解的问题,而她却已经从他眼中看出了自己的幼稚,甚至是无知,便决然的松开双臂,转过身去。
兰诺突兀的闯进眼中,安漩怔怔,为他眼中满满的指控意味。
他那眼神似乎可以解读为:你男人我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你却在这里跟男人**!
安漩想了想,冲兰诺竖起中指,没有为什么,好像现在就应该送他这个动作。
兰诺居然笑了,伸手抛了个飞吻的动作,还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在桖黯扬手打出一道黑色疾风时笑着遁入人群中,也没见他用什么武器,那只钢筋铁骨的猰貐(yàyǔ)突然间就绽开了大蓬的鲜血,像一朵盛开的大型烟火。
鲜血落尽后,猰貐轰然倒地,剩余的士兵惊惶四顾,连兰诺的影子都没看到,很快,便响起士兵狂呼声,之后,便是抱头痛哭。
三千余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这才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而已!如果再出现这么一只,那么他们全部喂了怪物,也只能阻上半个时辰而已啊!
安漩流着眼泪,紧紧搂着桖黯,将眼泪洒在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上。
哭,是被一千多个汉子的泪所震撼,搂,是不要桖黯去追兰诺,或是去杀人。
桖黯很生气,从他一直僵硬的身子上可以感觉得到。
不过安漩豁出去了,除非她死了,否则,绝对不让他在眼皮子底下杀人了。
士兵们打扫完屠杀场,流着泪慢慢撤走了。
除了被吞掉的,其他死者几乎都成了肉泥,没法辨认,也没法拼合,只能挖一个大坑,将惨不忍睹的伙伴就地埋了。
“你哭够了没有?”桖黯成拳的手掌缓慢松开,身子也跟着松弛下来,问出的话,却冷的像冰。
安漩慢慢松开手,拭去脸上的泪,仰起小脸,坚定的对桖黯道,“我哭够了,我觉得我们根本不可能是一路人,所以,不如我们就此告别吧,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可能,就不要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