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三月,天裕王朝天启帝崩。
幼帝登基,改年号天圣。奈何皇帝年幼,太后垂帘,外戚干政,大肆清洗朝廷命官,以致朝纲不稳,朝野一片惊惶。
四月,北边邻国北燕挥兵南下,燕军一路势如破竹直至天险半道崖处安寨,除了一道断崖,此地与天裕京城相隔不过五百里。
此时的帝都天京。
重楼叠巘的宫殿中。
一轮朝阳正面向朝日殿穿云破雾,冉冉升起。
“陛下!燕军已攻至半道崖,半道崖乃天京最后一道天险屏障,若再无法抵挡,京城危矣!”
燕军凶猛,连日来天裕折损了几元大将,可眼前由于政党之争,朝中有用的几人,都接连被贬,三公抱恙在家,实为软禁,此时形势危急,朝中无人可用,难道天要灭天裕?
三岁幼帝天圣帝端坐在朝日殿上首的龙椅上,穿着略微宽大的紫金龙袍,小小的脑袋上带着尊贵的皇冠,玉旒之后却是一张童稚的脸庞,正懵懂地看向宫殿下话语抑扬顿挫,一脸焦急的大臣。
“陛下,请下旨速召丞相回朝!”
“臣请陛下下旨召丞相回朝!”
一时间,整齐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朝日殿的上空。
御座的侧后方架着一座珠帘,帘后坐着一道绰约的身影。看着宫殿下跪着的一干文臣,她嘴角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眼里却投出狠毒的光芒,手指紧紧地抓在座位的扶手上,华美的护甲深深地刺进木椅中。
“太后娘娘,”一名宫女从宫殿一侧走来,附在女子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她刺进扶手中的手指一松,嘴角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来。既然你们都要召丞相回朝,我便如你们所愿,就是不知向来不违皇命的丞相大人这一次能否不负圣意了!
她勾起唇角,朝一处点了点头。她就不信,这一回她不能彻底扳倒李扶月!
李扶月,天裕朝第一少年丞相。自幼慧心敏智,三岁成诗,五岁成文,十岁考取功名,十五岁官拜丞相,与帝王交情甚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比天子,雅盖王侯,五年来为社稷建言献策,造福百姓,在民间名声极高。
“好个尊比天子,雅盖王侯!”
距天京城五百里之外的半道崖,有一人一马迎风而立。
坐在马上的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年。这少年生得英气十足,一袭银甲在浩渺的天空下中尤为夺目。
只见他嘴角扬起,眉宇间带着年少的轻狂。没错,这名少年正是此次燕军的主帅,也是北燕国皇帝亲封的执掌三军的骠骑大将军,莫玦。
锐利的眼眸注视着眼前高高矗立的半道崖,莫玦嗤笑一声,心想,再慧心敏智也不过一介文臣,虽不可小觑,可如今遵先帝遗旨在天灵寺守灵三月,任他再厉害也翻不出大浪来。况且天灵寺距京城百里有余,即便此时召回也有三四日的行程,而那时他早已越过半道崖,再无人可阻他直取天京。莫玦横刀马上,天裕,他势在必得。
“主子,今日早朝众文臣请旨召主子回朝。”
单膝跪在地上的玄衣护卫抬头看着自家主子正躺在一张贵妃榻上悠然看书的侧影,心里也哀怨地叹气一口,他家主子似乎很是享受在这寺庙中守灵的日子,来这里两个月就没见他干过别的,整日品茶读书,游山玩水,一点也不担心他在朝中的势力被瓦解,而他则每日奔波,探听朝中消息,还要一边防范着朝中派来的杀手,主子倒好,每日听听朝政,品品茶,也不下命令,不采取对策,似乎放任朝中那些人胡来。
“她呢?”榻上的人影却未有任何动作,只执页翻动,却是连视线都未移一下。
“太后,准奏了。”箫十四口中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还有,宁王请战。”
“这么着急?”软榻上的人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书放在身侧,翻了个身,合眸假寐。
箫十四也不多言,身影一闪,消失在屋中。
这么着急想要他的命?躺在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目,一双桃花眼中却奔腾出冷冽的杀意。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丞相回朝的大队伍正走在官道之上,沿途只闻百姓欢欣鼓舞,丞相回朝,他们终于不必做亡国奴。但却对朝中政党之争为丞相大人很是忧虑。
“无知,区区一个丞相,若连政敌都无法摆平,难道还能抵千军万马?”郑懿一路听闻坊间消息,虽对众人口中的那位很是不屑,但也未曾小觑他。她当然知道谋略的重要,有时候谋略得当,一人便可当万人。但如今天裕内忧外患,形势不容乐观。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天裕朝安逸多年,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内里腐朽,亟需一场变革,然北燕却在此时挥师南下。所以,这一赌,赌的是天下,赢了便政治清明,江山稳固,输了则国之不存,民之不生。
所以,这个人必须能够摆平朝堂又能摆平五百里外的北燕的军队,否则……
郑懿眉心一皱。她来异世月余,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只想找到回去自己世界的路。只可惜如今已过去一月,却半丝线索也无。
“你是何人?为何一直站在此处?”
城楼上的巡逻队的小队长只见一名衣衫素淡的少年站在城下路中,既不进城也不离开,深觉可疑。想到现在恰逢多事之秋,他若抓得一两个奸细,升官之日便指日可待。于是飞快地从城楼上下来,走向前便伸手去拿那少年,却见那少年站在原地凝神思索,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盘问,只警觉地往后一退。
那小队长手上拿了个空,再看周围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他本就是家里给捐的官,向来队里的人就看不起他,此时更是觉得没脸,见这少年仍未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抽刀嚷道:“快抓住他!他是燕国的奸细!”
见大刀扑面而来,郑懿赶往旁一闪,又急速向前伸手捏住那士兵的脖子。
她回过头来,顿时一窝而来的士兵都被惊在原地,不敢往前。
这少年的眼神,太冷!
“你快放了我,不然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那队长在郑懿手中,见那些士兵都停住了脚步,不禁气急败坏地嚷嚷:“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拿下奸细!”
那一干士兵本来一窝而上只是为了抢功,根本就不在意队长的生死,但此刻听到“拿奸细”,升官的诱惑实在太大,看这少年身形单薄,又是孤身一人,于是底下又开始蠢蠢欲动。
“找死!”郑懿不欲杀人,她本不想介入这世上之事,然此刻看来,她是不得不介入了。手上一用力,只听到细微的骨骼碎裂的声音,手一松,那士兵的小队长就软倒在地上。
见郑懿杀人,众士兵不由得背脊一凉,仿佛躺在地上的人是他们自己一般,不禁往后一退。
“奸细!果然是奸细!快抓住他!”其中一名大声喊道,他虽然在喊,但自己却在往后退。
郑懿嘴角泛起嘲讽,派这样的人来守城门,怪不得天裕面对敌军毫无还手之力!
她将手伸向那名叫喊的士兵,既然已经杀人就不在乎再多杀一个。这些日子,她对于找到回去的路基本上已经绝望,既来之,则安之。她向来如此,若回不去又何必强求。
“丞相大人的队伍已经到了城门前了!”一名百姓自官道那头奔走而来。
仿佛只要丞相到一处,那里的百姓就奔走相告,争相欢迎。郑懿不禁一笑,他倒是呼声高!
“叮!叮!”有细小之物破空而来,郑懿赶忙跃至一边,在地上滚了两滚,躲到一辆柴车后。
可那些站在城门口的士兵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看到郑懿向他们抬手,谁知忽然见郑懿跳开,他们却被暗器打中,还没明白就丧了小命。来看热闹的一众百姓顿时作鸟兽散。
数十名黑衣蒙面人闯入了丞相回朝的队伍中,见人就杀,直取中间那辆一看就是上等的马车而去。上等的马车里坐了一个人,他正合着双眼,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置身危险之中。
春风拂面,吹开了马车一侧垂下的窗帘,露出了一张美丽的容颜来。
郑懿不是不知道天裕的这位第一丞相长相也是貌胜潘安,令天裕女人疯狂,但她实在没想到他竟美到这般境界!他整张脸犹如神斧雕成,肤质如玉,精致之极却又无丝毫女气,薄唇自然弯着,仿佛在微笑,黑发一半被发冠所束一半垂落在一袭天蓝色锦袍上,袍上用银线绣着暗纹,随着阳光泛出粼粼的光。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似人间的气息,让看见他的人第一眼看过去仿佛看见了雪山上新绽的莲花。
她本以为一个浸淫官场的丞相不应该是如此才对。郑懿正看着,马车里那人却忽然睁眼朝她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郑懿心中一惊,偷窥被发现?摇摇头,不应该,距离太远。
马车后突然弹出一人,持剑直逼来者。箫十四一边杀黑衣人,一边想着自己等下要假装受伤顿时心里无比悲催,看着眼前这被杀得只剩下几个的黑衣人,他想起主子的交代“伺机受伤”,就这么些人,叫他怎么伺机!
心中正想着那位怎么派了这么些菜鸟来了,忽然背脊一紧,箫十四举剑杀了最后一个炮灰,然后把剑往自己身上蹭蹭,“伺机受伤”。“受伤”之后,箫十四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们带的是普通护卫,而现在埋伏在四周的相比皆是精锐,那老太婆果真是要一击必中!箫十四眼神一凛,凝神注意周围。
还有人!在箫十四感觉到的同时,躲在柴车后面的郑懿也感觉到,并且,在她的位置,她正好能看到官道一旁树上蹲着的几个黑衣人。这些人气息均匀稳重,一看便知比方才那些要厉害好多倍。再看丞相的队伍中,能战的恐怕只有站在马车前的那名玄衣护卫。
来者近百人,看来对方是一定要致丞相于死地。郑懿不可察觉地皱了皱眉,她自己也拿不准能不能从中救出那丞相来。
也许能救,但是很难。思虑之下,郑懿转身离开。
背过身的时候听得马车中传来略微紧张的一声“快进城”,郑懿一笑,这个人会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