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大嫂家里出来，方大正心里很难过。在基层干了这么多年，他见到过很多日子艰难的人，也从来都不会硬起心肠来不管。有些事情，他解决不了，也都会扔下一点钱儿。大嫂的丈夫瘫痪在床，半边身子不会动，说话也说不清楚，嘴是歪的，眼是邪的。如果治疗及时的话，脑出血这种病，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方大正安慰了几句，从兜里掏了500块钱，放到了炕上。大嫂急忙拿起来，要塞回方大正的兜里，方大正握住了她粗糙的手。“大嫂，您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你亲戚一样。这点钱不多，给大哥买药吧。”王亚昆、陈墨和申晴相互看了看，领导带头了，他们也掏吧，各自掏出了200块钱，都放在了炕上。
大哥嘴嗫嚅着，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大嫂流着眼泪，“如果所有的领导都像你这样，我就是冤死，我也不会找的！”
回到乡里的时候，刘明辉正在食堂里等着。方大正已经说好了，要在食堂里吃饭，食堂的大师傅没有换，还是当年的口味。
虽然大嫂一家的遭遇让他心里有些难过，不过，世间的苦人多了，也就是当时看着难过一会儿，所他们关心的事儿给解决了，那些苦人也就不苦了。方大正打过电话，问过关于案子的一些情况，这个地痞他听说过，毕竟在上青坪多年。据说这个地痞给许四儿的关系不错，不过，许四儿会帮自己吗？他不敢确定。
正在回县城的路上，接到了徐方洁的电话，很着急：“大正，你快回来吧。轩轩又闯祸了，赶紧的。到学校来。”方大正也没有问是什么事儿，徐方洁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让林羽翀把车子开到了学校，现在他真是很怕轩轩这个孩子！
刚进校长办公室的门，便听到大人的呵斥声。那是徐方洁的声音。“你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这种事儿，轮得到你出头吗！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方大正紧走了几步，看到了办公室时的情形。屋子的人全都站在那里，轩轩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碎片儿了，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眼睛也乌青着。
“轩轩，怎么回事儿？”方大正的直觉，就是以牙还牙，谁把他的儿子打成这样，也要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方县长，打扰您了。”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赶紧走了过来，陪着笑脸。
“您是周校长，给您添麻烦了。”方大正诚恳地说。
“虚伪！”从轩轩的牙缝儿里，挤出来两个字，气得徐方洁抬起手就想打他，却被方大正一把拉住了。
“别拉我，我揍死他！一天也不让我省心，你是看你妈活得太长了，是不是？！”徐方洁向前闯，非要打轩轩。方大正只好把她拥进怀里，让她安静下来。
“别激动，这解决事儿呢。别着急，怎么回事？”方大正看徐方洁脸色苍白，真怕她会气晕过去。
“怎么回事儿？跟你那好儿子问吧。跟人抢女孩，拿砖头往人脑袋上夯，把人夯进了医院！方皓轩，你可真行，我们供你上学，还供出罪来了，你就拿这个报答我们？”徐方洁浑身哆嗦着，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方大正一听也是气往上拱。这个孩子！真是不可救药了。以前对他的宽容，结果换来的是变本回厉！现在跟人打女孩，将来还抢什么，真不往人里长了。方大正也拉下脸来，“周校长，请您先出去一会儿，借用你的办公室，我想和方皓轩好好谈谈！”
周样长没敢动。方大正一看他没有出去，也不强迫他，拽着轩轩的衣领就要给他一顿老拳，周校长急忙拉住了方大正就要落下去的手。徐方洁也上来帮忙，不让拳头真的落到轩轩的身上。徐方洁就是这样的人，她自己怎么揍轩轩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儿，换作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方大正，想动轩轩一根手指头，也不行。
“方县长，先消消气。别着急，现在得先把事儿解决了。那男孩还在医院，你看医药费的问题怎么解决？”周校长真不好意思说出口，人家可是副县长啊，跟副县长开口要钱，真不好意思张嘴。
“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吧，该出多少，我们出！”方大正斩钉截铁地说。
经过一番协商，那个孩子先在医院住着，药费方大正先出着，好以后再谈其他的。轩轩被方大正领回了家。徐方洁坐在沙发上掉泪，方大正手里提着一根棍子，他觉得他实在应该好好教训一顿这个不孝子。
咬咬牙，棍子真的打了下去。打在轩轩的身上，疼在方大正和徐方洁的心里。“别打了，大正，轩轩已经知道错了。”打了十几下，倔强的轩轩竟然一声不吭，徐方洁却再也受不了了，连滚带爬地到了方大正的跟前，抱住方大正的腿放声痛哭。
“妈，起来，让他打死我！”轩轩终于说了一句话。
方大正扔下手里的棍子，他的眼窝也有些发潮。这是他的儿子，现在竟然跟自己像熟人一般。徐方洁“嘤嘤”地哭着，爷俩喘息着，瞪着彼此。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三口人谁也没想开门，敲门的人看来很执着，徐方洁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踉跄着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年龄跟轩轩差不多大，眉清目秀，骨子里透出小家碧玉的羞涩。
“阿姨，我叫林红娜，我来看看方皓轩。”女孩声音嫩嫩的，低低的，眼睛偷偷瞄向屋里向墙而立的轩轩。轩轩听到这个女孩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来，几步走到了门前。
“娜娜，你来干什么？”轩轩的口气中，有欣喜，有埋怨，还有期待。
“阿姨，我可以进来吗？”站在门外的女孩，抬头望着徐方洁。
“快进来，孩子。”徐方洁挺喜欢这个女孩的，文静、漂亮、踏实、上进，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也许是自己没有女儿的原因，徐方洁特别喜欢女孩，特别想有个漂亮、文静的女儿。
“叔叔也在家，我想给您解释一下，今天这件事根本不怪方皓轩。”女孩盈盈的目光闪着泪滴。方大正心里一怔，不怪轩轩？自己竟然忽略了，轩轩打架的真实原因，莫非跟眼前这个女孩有关系。徐方洁给女孩倒水的手滞了一下。倒是轩轩，一脸的坦然，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
“叔叔，阿姨，轩轩跟陆斯桐打架，都是因为我。今天中午，我到食堂去吃饭，在食堂后面，被陆斯桐截住了。他让我，他让我……”
“孩子，别着急，慢慢说。”徐方洁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了她，拍拍她的头。
“谢谢阿姨。他让我当好的女朋友，我不干。他在我们学校就是一霸，身边有几个跟班的，几个人把我逼到了墙角，那个陆斯桐，他，他……”女孩眼里满是害怕。
“娜娜，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是我没保护好你。”轩轩突然失控地大喊起来。
“轩轩！冷静点儿。孩子，如果说不出来，就别说了，我想我知道你下面想说什么。”方大正看着两个孩子。就在不久以前，两个孩子可能经历了一场今生难忘的事情。
“不，叔叔，我要说出来了！那个陆斯桐，他扒我衣服！”娜娜捂着脸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可以看出她经受了怎样的惊吓。
徐方洁把女孩搂进了怀里，四个人都不再说话，只听娜娜呜呜地哭出了声。
“孩子，你？跟学校说了吗？”徐方洁斟酌着字词，生怕再伤了女孩。
“来没还得及。如果不是轩轩，那个陆斯桐就得手了。他们好几个人，把我围在中间，我害怕急了，就大声喊，大声喊……陆斯桐捂着我的嘴，我咬了他。轩轩来了，看到我被他们欺负，就跟陆斯桐打了起来，他们人多，轩轩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我看到地上有一块砖头儿，拿起来就砸了陆斯桐一下，那个家伙就倒下了。”娜娜说得平静了几多，眼睛闪出一丝狠厉。
“我就是要砸死他！那个败类，花花大少，整天欺负人！叔叔，阿姨，轩轩是替我背的黑锅，人是我砸的。轩轩是在帮我，我回学校以后，就去找校长，把这件事说清楚。”女孩脸上现出的坚毅，让方大正心里一动。这个女孩，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娜娜，你别去，你去的话就要挨批了。反正我这样的人，劣迹昭彰的，也不在乎多一次违反学校纪律。你可不行，你可是咱们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千万别因为那个人渣儿，让自己的名誉受损。”轩轩急急地说。
方大正对儿子刮目相看了。方皓轩，真的是长大了，懂得担当，还把责任扛到自己肩上了。
“不，方皓轩，你如果再背一次处分，就要劝退了。”娜娜一脸的焦急，眼睛却看向了方大正。方大正明白女孩的意思—叔叔你是县长，跟学校说说轩轩就没事儿了。
“大正，我就帮帮娜娜吧。让轩轩背黑锅，也得看背的有多大，如果真因为这件事劝退，我看不太合适吧。”徐方洁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弄得轩轩没有学上。但是，让这个女孩也受到伤害，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们俩都别太担心，我跟学校协调一下，看看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没有。这样无耻没底线的孩子，最好是滚回家去！”方大正眼里满是怒火，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晴天白日的，几个男孩脱女孩的衣服，真是世风日下！无耻到家了！
“我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儿。那个陆斯桐也是市里的，所说他爹是个什么大官儿！”轩轩突然冷冷地来了一句。方大正怔了一下，快速地把市里领导的姓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姓陆的呀，这个陆斯桐，是从哪冒出来的？
“就知道你会考虑你自己，不用你操心，学校爱开除就开除我吧，反正也就这样了。”轩轩耸耸肩，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轩轩，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这样看你爸爸。刚才揍你是不是揍的不够啊？”徐方洁生气地瞪着轩轩，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是呀，方皓轩，无论怎样叔叔都是你亲生爸爸，不像我，我亲生父亲早就去世了，现在那个爸爸，对我不理不睬的。”这个倒真是让在场的诧异了。就连轩轩也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娜娜，我不知道……”轩轩搓着手，他可不想伤害娜娜。
“无所谓，反正他们又不在跟前，这样也不错。我又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奶奶呢，我奶奶对我可好了。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等将来挣钱了，好好孝顺我奶奶。”女孩的眼里闪着精光，让方大正和徐方洁这两个成年人都不禁为之叫好。
“你们俩放心吧。我尽最大努力，不让你们俩受到伤害。一个人渣儿，还是滚回人渣儿呆的地方去好一些。”方大正安慰两个孩子。虽然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可依现在的他，如果连两个孩子都无法保证他们得到公正的待遇，有一个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他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他不知道他的决定是错还是对，不让孩子遭遇不公平，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做父亲的原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