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到底是气象森严之所,明月从别人那里听说过里面的厉害和规矩,所以,表面不在乎,内心还是存着几分害怕的,拉着她手的赵桢心里也在打鼓,别看她爹是县丞,可自小到大还从没到过衙门一遭。
明月抚慰她道:“姐姐,莫要害怕,待会进去据实相告就行。”
赵桢点头答应。
二人刚步上台阶,门口的当值衙役就走了过来询问,“站住,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赵桢斯斯文文地答道:“知县大人传唤,民女赵桢求见,相烦官差大哥去通禀一声。”
一个小孩模样的刚要领她们进去,另一个八字胡的中年差役给那人使了个眼色,把她拦住,道:“知县大人现在忙着呢!你待会再来吧!”
赵桢迟疑片刻,“多谢大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她和明月坐到衙门口的一棵大树的阴凉处去坐等。
一个时辰一晃而过,眼看夕阳西斜,天都快要黑了,明月失去了耐心,又去问官差:“差大哥,知县大人什么时候有空?您看,我们都等了一下午了,是不是进去给通传一声?”
八字胡不客气地道:“有空的时候老爷自然就会见你们,没发话你们就等着好了。”说完,他和其他几个衙差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明月没法,只得转身回去。便在这时,一顶轿子落地,轿里走下一个胖胖的男子,他走上台阶,向八字胡拱拱手,笑道:“今儿是何爷当值呢!辛苦辛苦。”
八字胡躬身问安:“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那烦请何爷去禀告大人,就说刘某求见。”他说着话,悄悄地塞给何爷一包东西。
八字胡满脸堆笑,退在一边,让那人往里走,“刘员外,如果让老爷听见您这么说,他非骂死小的不可,您是贵客,老爷等您都等了一下午了。”
刘员外腆了腆大肚子,笑道:“哦,是吗?那我就先进去了,改日请何爷到我府上吃酒。”
大树下的明月和赵桢将这一幕真真切切地瞧在眼里,明月很是愤怒,将手里的细树枝折为一段一段,低声道:“太过分了,衙门口开着就是为百姓办事的,怎么这也要收取贿赂?”
赵桢虽觉不公,可也无奈,拍拍她的肩膀,道:“办事要紧,其余的都不重要。咱们也过去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
赵桢取出一枚金戒指送给何爷,他用焦黄的牙齿咬了咬,收入怀中,向那小孩模样的衙差下令:“秦九,快去问一问师爷有没有这回事?”
秦九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何爷,问过了,确有这么一档子事。师爷说老爷等得不耐烦了,问了好几次,让何爷快点把赵小姐带进去呢!”
“不好意思,原来是赵县丞的千金,误会误会。”何爷涎着脸,露出难看的笑容,“二位,里边请。”
赵桢客气,只说:“无妨。”明月却笑着对赵桢道:“姐姐,以后你再来衙门时一定要记得在身上缝上你的名字,不然,不怕没人把你当成我这样的野丫头片子呢!”
明月的话暗讽何爷,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样。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进来一个清瘦的男子,穿戴朴素,貌不惊人,看上去约有六十岁。
赵桢从小耳濡目染,瞧他步伐有度,举止方正不俗,便知是知县大人无疑,忙拉着明月一起叩头行礼,“拜见老爷。”
他在椅子上坐了,呵呵笑道:“你们见过本官吗?”
明月和赵桢均是摇头,齐声道:“不曾见过。”
这人便是定远县的现任知县温成功,他喃喃自语:“哦,赵县丞为官多年,教女有方,这些粗浅的识人之道岂会不知呢?”请她们起身。
“贤侄女,今日叫你来,还是关于前几日发生的那件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你。”温成功放下茶盅,闪现精光的眼睛看着赵桢,“那日救你的年轻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赵桢稍有怯意,道:“从不认识。家父自小便从严教导民女,漫说陌生的年轻男子,就是熟悉的伯伯叔叔也很少单独相处。”
明月替她补充道:“老爷,那个年轻男子出现之时姐姐已经昏迷了,她上哪里去认识?也许是刚好路过的江湖侠客呢!”
温成功双目中充满了鄙夷之色,冷哼一声,“侠客?无非是一群游手好闲、不自量力而又想插手朝廷事物的散杂草莽。他们懂什么?细究起来,他们都是杀人罪犯。”
见他生气不悦,说话偏激,明月赶紧换了口:“老爷说的极是。江湖中人滥杀无辜,实在罪该万死。”
“的确罪该万死。”温成功掌拍木桌,长叹道:“贤侄女,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明月和赵桢惊愕,不知出了什么事,齐齐地看向他。
温成功慢条斯理地说道:“陈仪伟公子被人杀害了,尸体此刻正停放在衙门里。而凶手很可能就是救你的那个年轻人。”
赵桢和明月身子都是一震,明月幸灾乐祸,心说:“谢天谢地!这样的祸害杀一个少一个,死了他一个,能使多少人免受遭殃啊!”赵桢双手冰冷,连连摇头,“不会的。我的丫鬟说那位公子只是命人对他略施小惩,并没说要他的命。再者说,如果那位公子真是凶手的话,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他交恶,让众多百姓都认出他的真面目来?这不是自相矛盾的吗?”
温成功似乎调查的很明了,侃侃而谈:“也许正是他猖狂至极,所以无所忌惮。此外,那位公子令属下带走陈公子之后的发生事情,咱们谁也没看到。但仵作验尸的结果显示,陈公子身上的致命伤正是由于拖拽殴打所致,案情一目了然,直接行凶者便是那两个下属,那位公子就是幕后主使。”
赵桢差点没晕过去,想着那公子为救自己而惹上人命官司,不禁心急如焚,浑身都在打颤。明月显得特别镇定,她握了握赵桢的手,小声道:“跟你没关系,不用紧张。”才听别人议论那仗义公子时,明月心里就很快想到可能是柳楠,佩服他人品的同时也为他如愿见了赵桢而高兴。虽然她不确定柳楠是否杀了陈公子,但她知道柳楠影踪不定,只要逃离定远,天涯海角,官府能拿他怎么着呢?
说话间,何爷进来禀报五位里正求见,此时正在衙门口等候。
温成功叫何爷将他们引进来,对明月和赵桢道:“你们且先回去,有事会派人再传。等把真凶缉拿归案,这件案子也便彻底了结了。”
赵桢双腿发软,扶着明月告辞而去。
她们前脚出门,立刻就有人从帷幔后走了出来,拍手道:“做的好,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别人不知他‘陶然山庄’二公子的底细,我却了若指掌,就是化成灰也认得出他。”
温成功神色肃然,“你们之间到底有何梁子我也不想知道,希望你给我的承诺能够尽快兑现。”
那人将茶杯里的睡一饮而尽,笑道:“放心,我说话算话,答应你的就一定办得到。”
五位里正来衙门不是为了别的,近来几个村里莫名其妙的发生人畜死亡事件,他们请大夫,做法事,跳大神,甚至用古方子熬药喝,但都无济于事,事态反呈现出扩大之势,有越来越多的人畜丧命,五位里正无计可施,只好向知县求助。
走出衙门口时,明月碰巧遇上了福明村的里正丁永年,他嘱咐明月马上回村里看看,她的养母丁许氏病的不轻。送赵桢回府后,明月急急赶路回福明村。
一进村口,半个月没回来,明月就看见福明村完全变了模样。
天气闷热,树上的知了无力地叫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污浊戾气,一排排泥砖瓦舍的大门都紧紧地闭合,不闻人声,墙角四周洒满了刺目的白石灰粉,那是村民们驱瘟疫的古老方法,一路走过,竟没看到一个活物,整个村子俨然一个沉寂的坟墓,没有半点生气,明月的心在慢慢提起,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月推门走进院子,喊了声‘爹,娘,我回来了。’丁卿怜从房里跑了出来,瞪着她,“回便回来了,鬼嚎什么,好稀罕吗?”明月低垂了头,‘哦’了一声。
丁卿怜往屋里走,回头发现明月还站在院子里,“木头似的杵在哪里做什么?娘亲病了,不打算进来瞧瞧吗?真是疼你也白疼了。”
明月冲她的背影吐吐舌头,悻悻然跟了进去,丁明昌不在家,丁许氏卧在病榻之上,面色憔悴惨白,眼神飘忽,确是病重。明月伸手为她搭脉,半晌,蹙起眉,小声道:“脉象怎么这样虚弱。最近可有吃什么不洁之物吗?”
丁卿怜视明月为不祥之人,平常对她的言行也是一律否决,二人关系不睦。此刻关乎娘亲性命,又见明月说的郑重其事,回想了一下,道:“前日里炖鸡吃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