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尤小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如今挺着个肚子,行动越发不方便。她常常一连几日都不走出营帐一步,不仅是身子没力气,也是贪睡的缘故。然而,今晚,她却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慌的很,于是便爬了起来。
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便掀开帘子出去了。一出营帐,便顿时感到寒风猛地吹到脑门上,她急忙抬起一只胳膊挡在前额。再过几日,估计便要下雪了。这几日,北风刮得格外厉害。
她将身上的裘皮大衣裹紧了一些,然后去找白枫彻。因为怕打扰他,她拒绝了搬到他的营帐中。虽然他有时也会抽空来看自己,但总是呆不了多久便离开了,今夜自己去找他吧。
她注意到天空中似乎飘了些什么东西,但是隔得太远,不是很能看清。她停下来,望着天空,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安。这种风大的天气,根本是不适合放孔明灯的,那么天上这些会是什么呢?
那些球状的,白白的鼓鼓的东西慢慢朝地面移动,渐渐地,上面有火光闪烁。
还没等尤小怜继续看下去,只见一个放哨的士兵大喊道:“不好了,空中出现大批敌军,全体将士做好警备!”尤小怜这才知道原来空中那些不明物体就是一个个巨大的孔明灯,每一个灯下都是一个弓弩手。
其他的放哨士兵们也纷纷大喊起来,很快,帐篷里便钻出一个个将士,他们本是准备睡觉的,听到消息后便慌忙出来查看情况。赵四急忙对众人下令道:“众将士听令,立即离开营帐,到前方平原地带候战!弓箭手立马朝天上射击,务必将这些敌军射下。”
此令一下,众位将士们立即井然有序地排队前往平原,弓弩手也搭好弓弩,朝天空射击。而空中的敌军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顷刻间,数以万计的火箭从天而降。天空仿佛下起了火雨。
火箭带着熊熊烈焰穿透了一些将士们的铠甲,射穿了他们的胸部。他们应声倒地,但其余的将士们仍不慌不忙地朝平原撤退。尤小怜对眼前的场景触目惊心,她急忙朝白枫彻的营帐跑去。
在撤退中,她并没有看到白枫彻,他在哪里?
她弯着腰,一边躲着身旁呼啸而过的火箭,一边朝白枫彻的营帐赶去。一定要没事啊,一定不能有事,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火箭一只接着一只射了下来,穿透帐篷,立即就烧着了,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焦烟,突然,有一只箭朝着尤小怜射去,射到她的裙子上,然后钉在了地上。尤小怜使劲拽了拽裙子,想把裙子拽出来,但是眼看着火就要烧到身上了,她急忙掏出匕首把膝盖以下的部分都割断了。几个火星窜到了她的脸上,她急忙伸手搓了搓脸,却没注意到身后的火苗已经窜到身上了。
火苗遇到裘皮大衣,越发烧得旺了。她没办法,只能把大衣脱了,仅着一件单薄的衣服逃走。
她在火光中穿行,敌军肯定看得很清楚,所以要避免自己受伤就必须尽快找到白枫彻。
“彻,彻!”她大喊着,希望因此引起他的注意。
白枫彻从一个帐篷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箱子,他见到尤小怜后焦急地问道:“你为什么没跟将士们一起撤退!你知不知道你留在这里有多危险!天上的箭如果射到你就完了!”
“我知道,但我没看见你不放心。你手里拿着东西不方便,给我吧,我会保护好它的。”
白枫彻将包裹递给她,左手牵着她一起逃出去。他右手拿着剑不断挡着从天而降的箭,尤小怜则跟在他旁边,一声不响。他尽量不跑得太快,因为她根本无法跑多久。
二人就这样拉着手一起顺利地逃了出去,到了平原地带跟将士们会合了。白枫彻回头看了看尤小怜,发现她脸色有些惨白,一只手却紧紧抱着包裹。她说道:“我方才跑的时候,不小心把袍子烧了,你把你的斗篷脱下来给我披上吧,这样我能暖和些。”
白枫彻将身上斗篷脱下,为她披上,然后嘱咐道:“这一战结束前,你不要离开这里。我就在前面。”
尤小怜点了点头,微笑地看着他。
他们现在倒真有种患难夫妻的感觉,白枫彻开始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在她额头处深深吻了一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打仗了。
等到他走远,尤小怜的嘴角才慢慢流出血,她靠着树干坐下,然后就不动了。
这一战,尽管白枫彻遇到了朝廷的袭击,但是由于部队严格的作战秩序,最终他们仅仅损失了一小部分将士,而把所有的敌军歼灭。战争结束了,营帐也被烧光了。白枫彻吩咐赵四带领将士们先行离开,好安顿好他们。他独自返回去找尤小怜。
她呆的地方距离他们打仗不过数百米,他注意到她方才一直坐在树下,也许是受了惊吓,也许是太累了。
他走过去时,发现她闭着眼睛,似乎是熟睡了。她即使在睡觉也抱着那个包裹,没有松手。
他注意到她嘴角边有血迹,已经干了,发紫了。他用拇指擦去血渍,却震惊地感觉到她皮肤的冰冷。
他开始觉察到不妙,于是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冰冷的。就连脸颊也是冰冷的。他开始有些慌了,急忙唤了声:“怜,你醒醒,别睡了,会着凉的。”
尤小怜紧闭双眼,没有半点反应。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摇着头,想把她抱起来,但手触碰到她的后背时,却摸到了大片大片的血。
那些血把他的手指全部染红,看起来那么让人心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扯开她身上盖着的斗篷,这才看到她上身穿着的棉衣已经完全被血染的鲜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白枫彻声嘶力竭地喊道。
他看了许久,才发现她背部有一节断箭,是刺穿整个腹部的。她是被箭射到后,没有吱声,选择忍痛把箭掰断了。她为了不让他发现,还跟他要了斗篷,来掩盖这一切。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疼痛还一声不吭,她竟然还能对自己笑得出来。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了,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却在临死前什么也没跟自己说。而自己,除了跟她说要等着自己回来,也是什么也没说。
白枫彻悔恨的流下泪,他现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那种痛,钻心刺骨。
他看到她怀里的包裹,于是恨不得立马把它拿出来摔个粉碎。那里面的东西又有什么重要,不过是京城的地图以及自己这几日里来钻研的战术。
他使出蛮力想要从她怀里拿出包裹,却发现怎么拽都拽不出。她的胳膊和手已经彻底硬了,死死的扣住那个包裹。
她到死都在为自己守护着那个包裹,到死都是。如果,她当时肯跟将士们一起撤退,不进去找自己,或许就不会死。
“蠢女人。”他不停地骂道,然而越骂,越是流泪。
这个蠢女人一直都在被自己利用,之前自己利用她争取到救兵和粮草,后来又利用她做夕萤的替身。自己一直在利用她啊,她都不知道么。她为了自己几乎牺牲了一切,连爱如生命的孩子也给牺牲了。
他又低下头,抵着她的脸,一只手揽着她的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痛哭着。
他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逢场作戏的年份里,他也动过真情。只是这真情后来由于夕萤的到来而被忽视了,直到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死去的时候,他才认识到这一点。
他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以前朝夕相对的那张脸永远不会再睁眼看一看她了。这个女人,终于为了自己,把一切能牺牲的都牺牲了。但是,自己却这么舍不得她离开。
他将她头上的簪花拔下紧紧握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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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夫,我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夕萤对眼前的人说道。
孙明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除了给人看病抓药,其他的都不会。”
“你能确定的告诉我,白枫蓝没有带着一个女人来你这里看病吗?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是个西域女子。”
孙明没有回答,他在犹豫。
“为医者,最不该的就是对人说谎。如今我没逼你说什么过分的话,我只是想知道是否发生过。”夕萤每一句都没给他留后路。
“看来,我瞒不住这个秘密了。虽然我答应过人家绝不会说出来。不过,似乎告诉你也没什么害处。是的,在你离开之后,九王爷是曾请我为一个女子诊脉。那个女人叫阿兰。我见到她的时候,的确有些吃惊。因为那很明显是病入膏肓人的姿态。诊脉后我便确信她中毒太深,救不过来了。但不知为何,九王爷却执意守在她身边照顾她,拼命想救回她。”孙明叙说道。
夕萤听得出他没有撒谎,因为他没有必要对自己说谎。事已至此,人都死了,说谎没有用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毒?比天婴蛊还厉害吗?”
“我不能确定。因为我的医术毕竟也很有限,连天婴蛊都治不了。所以,我只知道她中的毒是西域一种叫曼陀罗花的毒。不过我很奇怪,这种花生于悬崖峭壁之间,是至毒的东西。除了行医的人,几乎不会有人去碰它。这个叫阿兰的女人为什么会中这种毒呢?而且她中毒的时间应该不短了,也有几个月了……”孙明困惑道。
他的几句话却让一旁的夕萤愣住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我要去救他!”
“你明白什么了?”孙明问道。
夕萤早已跑了出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