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铺着那一叠厚厚的纸张,显示了主人平时有作画写字的爱好。
他知道这丫头有些素养。
一个村姑,哪里来的时间和先生教的一流的楷体小篆和画作?
可他从不点破。
看到她一直穿的几件衣服,随意的挂在衣架上,便说道:“还是添置几件衣服的好。这些都单薄了些。否则,别人还以为这府中我楚墨虐待于你。”
菡萏于是赶紧表态:“菡萏素来习惯了简单的生活,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我觉得不自在。况且,这些已然是菡萏穿过的最好衣服了。”这倒是大实话。
王君实也跟在后面,说道:“我看着屋子布置不俗,隐隐透着股子大雅。这哪像是一个姑娘的屋子,竟是一间学习用功发奋的秀才屋子了。”
楚墨心中莫名的有股不悦的感觉。说道:“这是内人的屋子,君实还请自重。”
王君实笑了笑,这家伙,这是在吃醋吗?
好在不一会儿楚墨就信步走出来了,对着菡萏说:“你既然喜欢读书,我书房里的书你可以拿去读。
一则可以解闷,二则也有些进益。你就安心养胎吧。”
说毕,又背着手,慢慢往前走了。
王君实在他身后跟着,朝着菡萏大声说道:“我有空儿就来过来看你,下回,再做些好吃的备着。”
菡萏无奈地笑笑。
你这样热情,楚墨岂不要误认为我真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连有着身孕也不安分了。
好在楚墨一般很少发脾气。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今天看他心情似乎还不错。
自此之后,这王君实在楚家盘桓了足足一月有余。
期间,不乏巧立名目变着法子向菡萏要好吃的,有时居然说出了菜名,菡萏只能照着做。
使得菡萏原本简单素净的饮食也持续不了,只能今天做着肥鸡大鸭子,明天吃着特色小炒,后天吃着时鲜野味,好在她这些小钱都是支付在楚墨的账上,楚墨默许了的。
不过,这一月之中,菡萏居然还是养胖了些。
气色更好了些。
有一两回,楚墨也过来吃着。
虽然没什么话语,但是他平素冷峻的神色平缓放松了许多。
江南的冬天很冷,是那种冷到骨髓里的湿冷。
这几日阴沉的雾霭,浓浓地罩着整个楚府。
小小的蓼风轩在浓雾包围下,仿佛依稀已看不见。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蓼风轩内。
一丛一丛萧索的衰竹之间,竟然夹杂着一株小小的梅树。
难为它在这严冬天气和乱竹之间,于立锥之处绽放了。
菡萏感叹道,难道自己不就像是这株梅树么?
是的,因为她的怀孕,其实不是他和她所期望的。
清冷的竹林里连蔓草也不生,但是菡萏还是发现了宝贝,她居然在一丛一丛的竹子中,除了笋尖儿之外,还发现了很多新冒出来的肥大碧绿的野菜,她和翠叶儿没事,一挖挖了好多。放在门前廊后干晒着。
翠叶儿自小生活在北方,问菡萏道:“姨娘,这些野菜儿有啥用呢?”
菡萏边收拾边笑着说:“用处多着哩,可以晒干了,和小炒肉吃,可以炖汤熬肉,还可以剁碎了包饺子馄饨呢。改天我做给你吃。”
“哦。”翠叶儿心想,这么多野菜,就咱们两个,哪吃的完呀。
菡萏想着,改天托人送给家人一点,已经好几月没见到家人了。
她想着是不是该和楚墨说下,她想家人了,想请个假回去看望看望。
这日午后,用过了饭,她慢慢地来到楚墨独住的墨玉楼。
还没到楼内,就听到了楼内的阵阵笑声。
她知道,这是史夫人和白蒹葭以及楚墨的笑声,听这声音,看的出,最近的楚墨心情很是不错。
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进去。但是又怕打搅了他们的好氛围。
正踌躇着。
白蒹葭在一旁瞥见了。
“在外面的莫不是菡萏妹妹,怎么不进来,外头怪冷的。仔细冻着。”
菡萏无法,听了只得折进来。向三人请了安。
“何事?”楚墨看了看她,简单问道。
“菡萏明天想回家一下,想向少爷告个假。”
史夫人道:“论理,也真该放你回去几天,谁没有个三亲六眷的。那么这就去吧。嗯,穿的体面些。”
菡萏刚想谢过告辞,就听到楚墨淡淡地说:“还是让楼管家陪着你去吧,坐上府里的马车,添置些必备的东西,我并不想失了大家礼节。方便就住上个三五天吧。”他继而叮嘱。
“谢谢少爷了。”菡萏退出。
今天的白蒹葭倒是一点儿没说些难堪的话。
还送了她一件狐狸毛做的披风。
倒真是出乎她的意外。也许,以前是自己的错觉所致?
栽赃一事,她也并非主谋?
不过,未得到肯定之前,还是防着为好。
她谢过白蒹葭,准备动身的衣物。
白蒹葭回到凝烟馆,便低低的和红烟在内室里叙话。
不一会传来了楼管家的走动声。
外面侍立的丫鬟们听不见半点声音,静的很。
也许,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罢。
当菡萏的衣服带着满身的污血,由翠叶儿和楼管家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时,身上满是伤痕,脸色惨白,昏迷不醒。
正当她带着即将要见到姑妈妹妹和弟弟,心情激动喜悦的时候,到了一个不算难走的陡坡,马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受惊,撒开蹄子,一路狂奔,竟将菡萏从车上重重地坠下,滚了几十米远。
身后的一辆马车上载的是楼管家和翠叶儿,以及一些礼品。
楼管家一路的神情都有些怪异紧张。
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见到菡萏终于摔倒在地,忙唤住车夫,和翠叶儿奔到前面一看,菡萏的衣裙下面已经流出丝丝鲜血。人也已经昏了过去。
楼管家忙忙的和翠叶儿将菡萏扶起,楼管家似是长吁了一口气。
翠叶儿已经渐懂人事。
哭着对楼管家说:“好多的血,难不成,姨娘流产了!”
“哭什么哭,赶紧的,将人搬到车上,赶紧回府里医治要紧。”楼管家呵斥。
楼管家和车夫将菡萏扶到车里,指挥着马车,又加鞭转回到了府里。
府中上下人等都看见了菡萏的惨状。
不一会,这消息便像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似的播散至整个楚府。
有的暗自庆幸。
有的幸灾乐祸。
有的事不关己,冷漠对之。
有的暗暗为她担心。
白蒹葭忙里往外的,只说:“墨哥哥命也真苦,好不容易有个孩子,又没来由地没了。”一面四处张罗着请医生,一面让厨房赶紧熬制些补血的食材。
忙的竟忘记了吃饭。
众人都说,这菡萏竟是个没福分的。
又觉得,这蒹葭小姐是处子待嫁之身,虽然是未来的当家夫人,可对少爷的妾却也是情真意切、尽心尽力,都不禁纷纷赞叹。
史夫人听闻菡萏竟流产,倒是暗自纳罕,但想着毕竟是一条生命,况且又是楚墨的血肉,这霜儿没那么大的胆儿吧,终究没有疑心到白蒹葭身上去。
哎,流年不利,也许这真是意外吧。
不过,楚墨没了孩子,以后还是可以和白蒹葭再生许多嘛。
一个身份低下的妾,生的孩子的品格也好不到哪去。
也不适合掌管这未来的楚家。
自古嫡庶有别。
若非不能生育,想到此,她的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想当年,若非不能生育,也不至于……
如果这个妾安分,那么可以继续留着,如果再惹是生非,就要赶得远远的了。
到了黄昏时分,楚墨终于回府了。
他已经知道了菡萏小产的消息。
他的心中很是烦乱,没了孩子。对于菡萏和他,更是少了一份束缚!
可是,隐隐之中,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不高兴的。
一点儿也不高兴。
方才姨母已经告诉他,这次是个意外。
这辆马车已经使用了好几年,什么崎岖的地方都去过。
这次也许是这马在路上看了什么东西受惊了吧。
只能说是意外。
楚墨默默地往书房走,没了孩子,他不知道菡萏是怎样的想法。是没有束缚后的轻松?还是失去筹码后的悲伤?
他就在书房里吃完了自己的晚膳。
出神着,思考着。
不知不觉间,已然靠在书桌边沉沉睡去。
白天奔波的太累了。
第二天还没醒来,天已大亮。
书房丫头篆儿已经进来收拾了。
这少爷也真是忙,就连菡萏姨娘小产的事儿都没去探望。
篆儿想着本已受冷落,如今又没了孩子的菡萏,倒有些微微的同情,想来这姨娘也真是手短,一时贪心,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
这篆儿的轻微脚步声却已经使楚墨警醒,他在似睁非睁间,见到一个小小的忙碌的身影,口中不由喃喃念道:“菡萏,菡萏……”
“少爷,是我,篆儿。”篆儿觉得好笑。
楚墨听到了是篆儿的声音,立马清醒过来。
看看天色,灰暗阴冷,不几日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突然想起了菡萏,听说一直昏迷着,不知有没有醒来?
这一路沉思,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蓼风轩。
心中莫名的一阵紧张,一阵踌躇。
看到翠叶儿一个小人在屋前忙着煎着中药,一缕药香慢慢散在凝重的空气里。
屋里走出了府里的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是照料过他的徐嬷嬷。
他上前关切地说道:“徐嬷嬷,慢些走。”
徐嬷嬷被他安置在府里的安济堂养老。
这是他体恤府里年高有德的下人之处所。
徐嬷嬷看着楚墨,和蔼地说道:“菡萏就在屋子里呢,这会子正好刚醒来。少爷进去吧。”
楚墨进了屋,缓缓走近菡萏的卧房。
只见菡萏微微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枯枝和残竹,一脸的茫然无措。
她已经听见了屋外的谈话声。
知道是楚墨进屋了。
她想着勉强支起身子,可是无奈身体很羸弱。
楚墨立在身旁,道:“罢了,你还是歇息吧。我过来看看。”